【风恋】曹米花(小说)
曹父瞪视米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还是自己的女儿么。想不到向来乖顺的女儿,竟然对他亲生爸爸说话这么粗鲁。瞪视几十秒钟后回说:“你这孩子,怎么跟爸爸说话。再说了,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
米花瞥了曹父一眼,说:“自不自私,您心里清楚。”
曹父说:“反正我是为了你好,随便你怎么想。”
米花说:“为我好?那李青山算什么呀,是农民不安分守己种地,想挣轻松钱,又没技术,又没能耐。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一幅小混混的嘴脸。这就是您所谓的为我好。您认可的那个浪荡子我还真高攀不上,我只能找一个老实人,脚踏实地、简简单单的种地。”
曹父向米花说:“你生性纯良,要找个精明的丈夫依靠。”
钱婶子适时接住话茬说:“精明要用在正点上。李青山的精明不在点上。听他姑妈讲,在他小时候,地里黄瓜还没成熟,就成为他口中食,有时家里没菜,想去菜园里摘两条黄瓜接济一顿。没想到,成了被悟空吃空了的蟠桃园,怎么都找不到大一点的黄瓜。后来,他妈妈下了硬性规定,每天只允许吃一条。李青山这个贼小子,嘴又痒,又怕他妈妈骂,就每条黄瓜啃两口,被啃的黄瓜贴着地面,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谁知道,没几天,被他啃过的黄瓜全烂掉了。”
曹父向钱婶子说:“这只不过是件小事,还是孩儿时代的事,能说明什么。不要要求太完美,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说完,又向米花说:“一个姑娘家,到了婚嫁年龄,找一个能搭伙过日子的人就行了。比方我和你妈。”
米花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思想怎么这么迂,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且一大半的年华都是跟婚后的那个人过,怎么能草率到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米花一向的爱情信条是:爱情这种事,宁缺毋滥,总不能为了顺应世俗条条框框,随波逐流,牺牲了下半生幸福。
曹母摆摆头。她真是觉得自己瞎了眼,嫁给这样一个贪利短视的男人,固执且胡搅蛮缠。于是不满地说:“你好意思拿我们打比方。我跟着你过得幸福吗!?下一代的事,你就不能让他自己选择呀!以后她要是过不好,你是不是去替她过。”
曹父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米花见气氛不对,火星子直冒,立即转头问钱婶子:“婶子,您这特意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呀?”
钱婶子轻拍额头,笑说:“看我这脑子,正是有事过来请你帮忙呐!几岔就给忘记了。我们家倩倩不是今年开年就南下深圳打工去了嘛,她还差半年才中学毕业。今儿上午,她们班主任来了,说是教育局要来校检查,学生一个不能少,让我们把倩倩叫回来或找个人去学校顶学几天。倩倩才去深圳没多久,刚找了家工厂上班,脚跟还没站稳,又要回来,钱没挣到损了车费还要丢工作。这不,婶子就想到了你,希望你能帮婶子这个忙。当然,婶子还是会给你一定的工钱。在学校要吃一顿午餐,待会我就送十斤米来,你带到学校去。”
米花听说要去学校顶课,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又惊奇地确定了一遍,才确信是真的。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天堂。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机会进学校大门。虽说不是去读书,让她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米花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心怀感激地说:“婶子,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老邻里了,谁家没个难的时候,这点小忙自然是要帮的,还提什么工钱,米家里也有。”
钱婶子说:“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你家条件差,家里又离不得你。因我的事误了你的事,婶子怎好意思让你白出力。”
米花笑说:“正式农忙还没开始,无非一些杂事。平日也没少麻烦婶子,以后也有烦劳婶子的时候。”
钱婶子笑说:“既这么说,那婶子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交校的十斤米再不能跟钱婶子客气。我等会去给藤蔓通个气,明天你就和她搭伴一道去学校。有熟人领路比你一个人瞎摸要强。”
夜深人静,月牙儿高挂。正是香甜酣睡的时候,米花突然哭着大喊:“老师给我一次上学的机会吧!老师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吧!”
杏花用力推着米花:“姐姐,你醒醒,是不是又做求学梦了。”
米花抽抽噎噎醒来。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这时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刚才只不过是个梦而已。这样的梦她以前也做过。她不明白自己怎会老做这样的梦,是不是自己太想读书了,以至于连做梦都是求着老师给她一次上学的机会。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她心里很清楚,人生万里,凡事有序,每个阶段干每个阶段的事。自己早已过了上学的阶段,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再上学了。
杏花问:“又梦见你参加入学考试,结果没考上,老师不要你,你拉着老师的手臂哭着喊着叫老师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努力学习,做一名优秀的学生。”
米花说:“你怎么知道?”
杏花说:“姐姐,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米花轻轻的“噢”了一声!
杏花说:“姐姐,你那么爱学习,如若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一定是学霸。长大是国家有用之才。”
米花谦虚地说:“也许如你所说,会成为一名学霸;也许不会。如若生在好家庭,上学念书是自然的,也不会有一种神秘想往,就不会觉得可贵,便不会珍惜。明天便有机会成为一名学生,坐在教室里听课,哪怕是个假学生,我也心满意足了!好了,睡吧!你明儿还要上学嘞!”
杏花说:“姐姐,你明儿也要上学!”
米花听了咯咯直笑。杏花见米花笑得这么开心,回味自己的话,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哈哈大笑。
姐妹俩的笑声惊醒了脚头的梨花。梨花不耐烦地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你俩这是发神经呢,半夜三更鬼笑。”
说完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二
米花怀揣一份惶恐一份兴奋,跟随藤蔓去学校。
一路春光妩媚,鸟语花香。一株株,一簇簇的泡米花盛放两边,装饰村路,滋养眼球。
藤蔓说:“要是咱们这也如海南一样,将春季定格该多好。”
米花笑笑:“我还是喜欢四季分明,时序变换。春天赏花;夏天游泳;秋天收果;冬天吃雪。一年四季就像两座山,爬到火山顶就是大暑,最热的时候;爬到冰山顶就是大寒,最冷的时候。人,就该体味百态人生。”
藤蔓去车棚停放自行车。
米花提着一包大米呆立校门口,神圣的教学楼耸立眼前。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天堂,真想飞奔过去,投进它的怀抱,可此时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心怀如揣了只白兔,蹦跳得厉害。
忽然,背后有个磁性的声音问道:“是不是提不动,需要帮忙吗?”
米花转过身,一位赏心悦目的小伙子立于眼前。他皮肤雪白透亮,儒雅端庄,简直不像农家小青年,倒像深宅大宫里教养的贵太子。
米花有片刻的失魂,恢复过来后,回道:“不用,我提得动。”
男生关心地问:“你在哪个班当顶替生?”
米花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顶替生?”
男生说:“我在这学校快三年了,从来没见过你。最近教育局要来校检查,学校新增了很多新面孔。”
米花哦了一声,好奇地问:“你们都知道顶替生的事。学校不怕传到教育局那儿?”
男生不假思索:“不会。”
米花又好奇地问:“学校为什么有那么多失学学生。”
男生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修路么。镇政府掏不出钱来,就想让村里集资。农民每年就靠那点粮食卖了钱家常开销,哪里还榨得出油来修路。镇里就想了个办法,你不给,好,我就在你家孩子学费上加。你总不致于不让你家孩子受教育吧,结果家境宽裕点的孩子坚持了下来,家庭担子重的学生都退学了!”
米花心里一阵难过。明明是大人间的事情就该大人解决,为什么把这些孩子牵扯进去。穷人的孩子真遭殃。
男生见米花低着头丧着脸,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米花笑着摇头。
男生说:“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米花说:“我叫曹米花。”
男生想了想问:“是不是坡丘田埂边的那个米花?”
米花嗯了一声。
男生赞叹道:“好名字。生如春花,清新自然。嗯!人如其名。我叫张客聪!”
原来这个知书达礼的半大小伙子叫张客聪。
这时,藤蔓停好自行车走了过来,指着张客聪问米花:“你认识他?”
米花笑说:“认识,刚认识的。”
藤蔓哦了一声。又问:“你们在聊些什么聊得这么欢?”
米花说:“聊你呀,聊我们藤蔓学习棒棒哒!”
藤蔓斜着眼瞪米花:“去你的。还学习棒棒哒!你都不知道杨老师怎么评价我们的,当时你要是在场第一时间听到,保准气得头顶充血口吐白沫,晕死三天。她说我们白花村的学生不知道是和别人村吃的米不一样,还是喝的水不一样,抑或是吸的空气不一样,怎么全都那么愚蠢。”
米花气愤地说:“这位杨老师怎么能说话这样伤害学生。太不顾及学生的心里承受能力了,还为人师表呢。”
藤蔓撇嘴说:“你以为老师都是什么好鸟啊,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有多么多么仁爱。我们老师还有更过分的事呢!我的同桌写了个字条准备给我看,见老师看见了她,便将字条顺手㩙进书里。老师便过来翻她的书,愣是没找到字条。便罚她站着上课。同桌问老师:‘你凭什么罚我站呀?总得有个罚错的理由吧!’你猜老师怎么说。他说:‘别以为你的小动作我心里不清楚。凭我高兴,凭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这个理由可以吗?’另外一个男同学,很快就把老师布置的课堂画画完交了。老师看后很生气,觉得他画的不行,要求他重新画,他不愿意。老师就拽着他胸前的衣服往外拖,不让他上自己的课,连课桌都带翻了。”
米花柔声说:“这也是学生有错在先。”
藤蔓说:“那老师也处理不当呀,仗着自己强势,随心所欲欺凌弱势,还动粗。而且老师都挺势利眼,喜欢家里富裕的同学。比方眼前这位就很受所有老师欢迎。”
张客聪持反对意见:“你可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啊!大多数老师还是很好的。电视剧是编剧编的,那新闻总是真的吧,不还有新闻上表彰老师的么。”
藤蔓说:“这是个别稍微好点的老师,而且还是扬长避短。”
米花说:“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本来就有好也有坏。”
藤蔓呵呵一笑:“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算是运气差咯!”
张客聪说:“你别把老师说的这么不堪。”
藤蔓拖长了声调说:“知道所有老师都对你好。你命好。有一个幸福富裕的家庭,品学兼优,人长得帅,所有的好全让你一人占齐全了。”
张客聪笑说:“你扯哪去了。”然后问道:“你们俩一个村的?”
米花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客聪说:“我们到教室去早读吧!”
藤蔓说:“我要陪米花姐送米去食堂,要不,你先走吧!”
张客聪说:“我帮你们送过去。”
米花连忙说:“不耽误你的时间。这米也不重,有藤蔓陪我去,够了。”
米花和藤蔓送完米,便往教学楼走。
米花赞叹道:“想不到你们学校还有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
藤蔓笑说:“那是。他是我们学校的精品男,家庭条件优渥。他爸爸吃商品粮,在粮管所上班;妈妈开了间副食店,是地方上数一数二人人羡慕的好家庭。加上他本人长相出众,学习冒尖,好多女生都暗恋他。只是他这人平日里严肃,像冬季时节的温度,冷性。不少女生想找他搭讪都寻不到机会。你今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冬日的暖阳照到你身上来了。”
米花一笑:“那我是该感到幸运呢还是霉运呢?”
藤蔓用自己的屁股撞了一下米花的屁股,嘻嘻道:“你说呢?”
三
班上的同学见来了位清新自然之美的姐姐,都投来欣赏的目光。不少旁边有空坐的同学都要求米花坐过去。藤蔓觉得挨着自己坐方便些,有个照应,就和同桌商量挪一下窝。同桌看到是位慈眉善目的顶课生,欣然同意了。
米花四下里看了看,并没看见张客聪。藤蔓见米花像个探照灯似的,四处扫射,便说:“别看了。他不在这个班,是隔壁班的。要看呀,下课去隔壁班看。”
米花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推她一把:“我哪是在看他。”
藤蔓一边从书包里拿早读课本,一边说:“死鸭子嘴硬。你怎么知道我在说哪一个。”
上课铃响了,米花浑身不自在。
这时,走进来一位身材适中,穿着时尚的女老师。见全班同学都站起来说老师好。米花也站起来依样画葫芦。两条腿有些站不住,像大寒冬天穿一条单裤子,冻得直打摆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虚,名不正心不安。
藤蔓在课桌底下偷偷握着米花的手,给她打气鼓劲。米花侧头望着她,报以感激一笑。
老师讲的东西,对米花来说都是一抹黑,什么也听不懂。
课上到一半,杨老师见来了位新顶课生,呆呆坐在那里无所事事,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顶替谁?”
藤蔓替米花回答:“她叫曹米花。顶替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