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南下(小说)
南关的一些巷子新安了路灯,黄色的灯光,毛茸茸的,铺开来,落在我们肩头,像尘土一样,掸都掸不掉。我们穿过长长的巷子,我们拖着长长的影子,我们背着长长的哀愁。我说,小招,唱个曲儿。听啥?欢快点的,你要当老板去了,是喜事。那就听个酸曲儿。好!
八月里来八月八,我和阿哥拔胡麻;
阿哥一把我一把,阿哥和我并肩拔;
一拔拔到地埂下,阿哥给我梳头发;
日头下山牛进圈,我俩回家吃黑饭;
吃着吃着心变了,窗子关上门闩了;
丝绒裤带扯断了,花鞋后跟蹬烂了;
手扒肩膀脚蹬墙,耳环子摇得铛啷啷;
叫声哥哥你算了,三魂七魄都散了。
小招坐上火车走了。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南关的出租屋,心里空落落的。想着那一个个离我而去的人,像装在麻袋里的洋芋,被一颗颗掏空,最后,就剩一个空袋子,丢在地上了。一个人就这样,来到南关,又离开了南关。花一样,开了,败了,只有树枝知道,曾有花开过。时间一久,树枝都忘了,曾有花开过。我躺在南关,像一个坚守者,要把它住穿了一样。我知道,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试图逃离老城区,寻找新的活着的方式。我没有南下的机会,我有一份鸡肋一样的固定工作,像一根绳子,把我的左手拴着。南关,像另一根绳子,拴着右手。就这样,我被生活绑架了。
小招走了,两天后,按理,应该到广东了。他说他一下火车就给我打电话。但没有。我拨他的电话,关机。可能没电了。一周后,我还是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发信息,没人回,拨过去,依旧关机。我想,小招可能飞黄腾达了,挣大钱,当大老板了,很快也把我忘记了。我们初中学过的“苟富贵,无相忘”是句屁话,在这个唯利是图、人情冷漠的年代,哪有富而不忘的人。
也罢。没有谁有义务记着谁。我也该把小招忘记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刚刚躺下,把肉铺开。有人敲门。我去开,我不知道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我,我有点郁闷。一开门,我愣了。小招回来了,小招这狗日的怎么回来了,小招这狗日的真的回来了。他木讷的站在门口,没有背包,西装不见了,只有一件脏透了的短袖,鞋子也没有了,拉着一双拖鞋,人字拖前面裂开了,都不知他是怎么拖回来的。他的脚背上沾着一层污垢,趾甲缝里,黑乎乎一层。他站着,目光呆滞,眼窝深陷,头发蓬乱,脱了人形,像只猴子,饿久了,脸成了三角形。
他说,王选,狗日的表哥把我哄到传销里了,钱,身份证,衣服,啥都丢了,我光捡了一条命回来了……
世上穷人多,哪个就像我?
盖的破棉被,一点不暖和,
半夜下起雨,冻得打哆嗦;
世上穷人多,哪个就像我?
吆牛耕地去,牛把铧打破,
回来买铧时,牛叫狼吃了。
世上穷人多,哪个就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