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伯从事井下配合部门的工作，工作时间短，一二个钟头就出井了。出井后，他兴冲冲来到那个青年人的更衣柜前，掏出自配的“万能钥匙”往锁眼里捣鼓几下，锁就打开了。于是，象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拿出别人口袋里财物。那上衣口袋里的鼓涨之物，果然是一沓厚厚的面值十元的钞票！
　　 “抓贼啊！有人在撬更衣柜子！”正处于喜悦中的万山伯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惊懵了。愕然地张着半开的嘴巴，象一截木头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立刻冲上来四个虎背熊腰的壮小伙子，每个人手上拿一根手指粗的杂木条子。没等万山伯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棍雨”就落了下来。随着一阵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万山伯像一匹被放到的骡子，轰然倒地。万山伯敏捷的身手完全没有了施展的机会，被四个青年手上的杂木条子无情地抽打着，残暴的践踏着。他唯有倦缩身子双手护头的躲避；他唯有痛苦万分地无助呻呤……
　　 原来，自更衣室偷盗事件三番五次发生后，那四位青年工人轮流在更衣室蹲守暗地里观察。发现了万山伯经常贼眉鼠眼地到处东张西望 ，加上很多人都知道他有劣迹斑斑的偷窃历史，于是将他锁定为重点嫌疑对象。果然不出所料，就是他，就是他刘万山制造了更衣室的一系列偷窃案件。因为惮于他会武功，一二人徒手还真不是他敌手，所以四人皆手拿了家伙，但这家伙又不能太伤人。若果将贼人打至重伤，甚或结果了性命，那可就搞成大事情了，要吃官司的。故用杂木条子抽打窃贼，既让其痛苦得生不如死，如坠阿罗地狱，又不至于伤了筋骨，打成瘸子拐子。
　　 想不到，武功高强，窃术精明的万山伯载在了四个毛头小子的手上。正应了那句俗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歪门邪道终敌不过光明正道！阴沟里行船，时间久了，终会翻船。
　　 万山伯也许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还是那个原因，做贼己成瘾，贼瘾已是不治之绝症，病入膏肓，病入骨髓，病入灵魂了，如何能戒除？如何能根治？
　　 万山伯自那次更衣室行窃失手，被见义勇为之四青年痛殴事件以后。他吸取了教训，不再到附近的任何场所或闹市上行窃了。简单的说，就是不再到自己的矿区偷盗作案了，他只选择在矿区外边的公交上、集市里行事，得心应手“表演”他的钳子手的活计，镊子夹的功夫。几十年下来，偷盗无数，行窃不止。行窃是他生活里的愉悦，是他生命的有机部分。行窃得手无数次，败露失手也不少。被人辱骂过，被人痛打过，也被好人苦口婆心教育过。但是，就是初心不改，贼性不死，颇有要将“行窃事业”进行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决绝。
　　
　　 六
　　 可能有许过人想不通，既然万山伯是一个贼性不改的惯偷；既然万山伯偷摸扒窃的恶行让家庭蒙受了奇耻大辱，肯定也让万山伯娘羞愧难当，不能在人前抬头挺胸做人。那么为什么不和作贼丈夫离婚，离开万山伯，离开耻辱如衣加身的家庭，离开别人风言风语的是非之地？这其中的原因也许很复杂，或许很简单，作为外人，我就道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万山伯娘也不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干净女人，在我们煤矿也是个人尽皆知的著名人物。民间有句骂人的话：“这真是一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这句话用在万山伯和万山伯娘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男人好偷窃，是为“盗”，女人喜偷人，是为“娼”，他们结合在一起就是“男盗女娼”。
　　 父亲曾经一个人单身在煤矿的时候。一次，到万山伯家串门，碰巧万山伯上中班，不在家。父亲见万山伯不在，转身就要走，却被万山伯娘苦苦相留，使出女人耍娇弄媚的浑身解数，勾引父亲。父亲是个坚守道德底线的明白人，尽管那时他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确实也需要女人的温情慰籍。但理智告诉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别人婆娘的身子不会白白地让你耕种的，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具体情形，具体细节，父亲没有祥述，只说了故事的梗概。我也不好添油加醋地展开联想，那样有损父亲的尊严和人格。
　　 反正，万山伯娘喜欢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言辞暧昧，行为猥琐。到底和哪些男人有奸情，和哪些男人有交易。没人调查过，没人在意过，就是万山伯也没在意过。他再意的是别人弄了他老婆给没给好处，给了多少好处。这么说来，万山伯和万山伯娘真的算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绝配夫妻，是世上少有的奇葩男女。
　　 听说，现在作为六十多岁的老妪的万山伯娘竟然是煤矿那些丧妻的退休老头儿的嫖娼对象。每次嫖资很少，一次十块，十几块就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照理，万山伯和万山伯娘两人的退休金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四五千 。煤矿所处的那个小城镇物价水平又较低，又没有养育儿女的负担。两人可以把人生黄昏的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安逸逍遥。何必不顾老脸，不要人格，践踏自尊，去做那些男盗女娼的丑事？
　　
　　 七
　　 万山伯和妻子育有一男一女，男孩为长，叫兴友。兴友和我、我的双胞胎弟弟年岁相仿，是我们兄弟的好友兼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
　　 兴友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皮肤白皙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修长的身材，国字稍偏长的脸型。乌黑的板寸短发，高挺的鼻梁，洁白的皓齿。一道浓黑的卧蚕眉下，眼睛晶晶闪亮，象是水银里养着的黑宝石。
　　 兴友不但人长得高大帅气，而且跟他父亲学得一手好武艺，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能表演拳脚功夫和刀、剑、棍，叉等各种器械套路。最喜欢在我兄弟和一些新化籍同学面前，炫耀他最拿手的倒翻跟斗，跨一字马，架弓桥，鲤鱼打挺等等项目。这些表演项目能体现身体的柔韧性，协调性和敏捷度，也体现了一个武术爱好者良好的身体素质与训练成效。常常惹得我们小伙伴们惊叫连连，拍手叫好。兴友除了一身好功夫，还有一付好嗓子，把那时流行的港台歌曲演绎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另外，学习成绩还不错，如此一述说，兴友算是一个才貌双全，色艺俱佳的翩翩美公子了。
　　 但这个美少年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有个共同爱好：偷窃。这个嗜好算不算父亲传给他的遗传基因，还是在父亲行窃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中，潜移默化的结果呢？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年暑假的一天，让我给他画一副画，画一副“孙悟空齐天大圣”的彩色画。我发了整整一天时间画好了画，交到他手里时问有什么报酬。他神神秘秘的说，今天请我吃西瓜，并且让我吃个饱，吃个够，直到涨破肚皮。你又没钱买，何来西瓜让我吃个饱？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买西瓜哪还用钱呢？到时你只管享用就行了。
　　 兴友带我来到了矿里的那个农贸市场。我记得那时一个雨后的上午，雨过天晴后太阳更加毒辣，热气腾腾的炙烤着大地。走到菜市场时，我们都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兴友对我说，你稍等一会儿，马上就有大西瓜吃了。果不其然，我一泡尿的功夫，就只见菜市场出口处，兴友满脸得意地怀抱着一个篮球大的西瓜向我走来了。
　　 他一掌劈开了大西瓜，随即拿起一块递给我，自己也拿起一块。我俩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我们满脸狼狈，西瓜汁水肆流。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我的肚子壮硕如鼓，口里打着饱嗝，腆着大肚子，都迈不开步子，走不了路了。真是兑现了他说的“让我吃个饱，吃个够的承诺。我当然知道西瓜是兴友在菜市场偷拿的，真不愧是“神偷”的嫡长子，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他向父亲学得了偷窃的技能。我那时小，是非观念不怎么明确，觉得这是人家的本事，还挺佩服兴友的。
　　 我们常想，兴友如果能够和我们一样长大成人，可能会有比我们美好辉煌的人生；也有可能成为江洋大盗，富甲一方；还有可能嗜偷成性，走进了犯罪的深渊，锒铛入狱成为阶下囚；更有可能，像他的父亲，现在的万山伯一样行窃一辈子却安然无恙卵事无非。不过，我说的是“如果”，道的是“假设”，“如果”和“假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世上根本没有“如果”没有“假设”的可能。
　　 我儿时玩伴，学生时代的同学刘兴友在他刚满十五岁后不久就死去了。
　　 关于他的死，有一种传言。因为我没有亲历，也没有亲见，只能选择相信这种传言。那一年，兴友读技校后的第一年暑假，万山伯带他回老家省亲。因为仗着自己儿子长相佳武艺好，父亲带着他走亲访友，不时在人前舞枪弄棍，打拳击掌，极尽炫耀儿子的本事。在一次表演硬气功的时候，首先要做些运气提神的预热准备。兴友闭目提气，气随神走，当那股来至脚底的气息，刚运行至丹田时，兴友却突发状况：竟然头脑眩晕，两眼发黑，双腿软瘫，一下就栽倒于地。他全身抽搐 ，牙关紧咬，昏厥了过去。万山伯见状又惊又急，马上和人把倒在地上的兴友抬到了一条长凳上，手脚忙乱的又是掐捏人中穴，又是灌输白参水，忙乎了好一会儿，见没反应，就急忙背着兴友往就近的三人民医院奔去……
　　 兴友最终没有抢救过来，他青葱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五岁那一年。没有如我们一样经历少年以后的人生风雨，命运坎坷，像一棵没有长大的小树，中途夭折了。
　　 后来据内行的人分析，兴友是死于提气发功时的“走火入魔”，运气时不得要领，致使经脉封堵，穴络混乱，血循环停滞，心脏止跳，从而导致猝死身故。也算是天忌英才，少年早逝，令人唏嘘。
　　
　　 八
　　 兴友太早夭亡后，万山伯夫妻悲伤颓废了好几年，经常足不出户，关门谢客 。万山伯也好象很少行窃偷盗了，大约过了两三年酒入愁肠的日子。当时，妻子在农村的二弟有儿子三个，女儿一人。孩子众多，靠几亩薄田为生的家境很困窘。时逢姐姐痛失爱子，于是和姐家一经商量，便把方三岁的小儿子过续给了姐姐姐夫，也希望他们的生活中有个想念，生命里有个依托。
　　 那小孩，我年青时在煤矿经常看到，圆圆的脸蛋，大大有神采的眼睛，萌态可掬好可爱。一别二十多年过去了，应该长成大小伙子，成家立室了。但非常不幸，这小孩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小学辍学，开始在社会上瞎混，尽干些偷摸扒窃，打架斗殴的烂事。几年后，在一次入室盗窃时，被事主发现。遭人穷追猛赶，不禁恼羞成怒拔刀将人捅成重伤。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至今还坐着班房，吃着牢饭。
　　 去年，我回到煤矿探看父亲，无意间聊起万山伯家的事，我有些好奇地问父亲：“万山伯现在还小偷小摸吗？应该早就改邪归正了吧？”
　　 “那个现世宝，狗改不了吃屎，照样偷，偷了一辈子了。你是不知道，就在今年春上，他到三都买菜回来。坐在公交车上，看到身边的一位中年妇女，手提包里揣着一沓厚厚的钞票。就起了贪心，趁车上人多拥挤的时机，顺手牵羊将手提包里几千块钱偷了过来，占为己有。等到刘万山下车后，妇女发现包里的钱不见了，马上就怀疑到他身上。和他的老公急忙下车 ，一边喊道，抓贼！抓贼啊！一边朝还未走远的刘万山追去。你万山伯听到喊声，知道事情败露。不顾自己快八十岁了的高龄，拼命的逃跑。他跑到一座桥边，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摔死，就纵身跳了下去。跳了下去后，就沿河道往山区跑去。可是，哪里跑得过人家年青人，不一回儿，就被抓住了。人家本来要痛打他一顿的，看他年老体弱，实在下不了手。将他千斤万两的话痛骂了一餐，拿走了被盗的几千块钱，就放走了他。为老不尊，七老八实还做这样的丑事，真是现世现圆了！”
　　 万山伯过逝后，煤矿的新化老乡口里传出了一个关于他的有趣段子：
　　 万山伯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暗淡无神的眼睛看着病榻前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虽然气若游丝，脉搏微跳，到了濒死边缘。但就是久久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驾鹤西去。我的新化老乡们向来迷信，很在乎亲人临终逝去时的时辰。时辰的好坏凶吉关系到后辈子孙的幸祸福祉，就想着万山伯能选个好时辰诀别人世。但是，万山伯却迟迟不肯西去，亲人们都有些急了。还是知夫莫过妻吧，万山伯娘明白过来，叫上女婿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女婿站在万山伯右边，歪着身子，故意露出鼓鼓囊囊的裤兜。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须臾之间，女婿裤兜里的钱包已抓在了万山伯的右手手心了。然后就看见，万山伯老眼一闭，脸面上似带着满足的神情，安然而逝。
　　 我不能判断这个段子的真实性。万山伯已经故去了，不能去问他。也绝不可能傻逼逼去询问他的家人，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丑。
　　
　　 九
　　 万山伯娘原计划给仙逝的万山伯做三天三晚的“道场”（法事）。她认为万山伯一辈子坎坎坷坷，跌跌撞撞，吃了一世尘的苦，受了一世尘的罪，到最后连个给他送终做孝子的儿子也没有，实在是个遭孽的可怜人。所以，她不再吝啬钱财，发高价请了附近农村的法师，捧场凑热闹的乐队，准备风风光光地送万山伯上路。
　　 然后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把全矿新化籍的老乡都叫来参加万山伯的丧葬仪式。
　　 附近的老乡，叫了女儿女婿亲自去请，路途稍远一些的，就一家一家打电话通知。忙乎了老半天，全矿二三百户新化老乡家都通知到了。万山伯娘就希望看在自己新化老乡的面子上多来些人，至于老乡要送的丧葬礼金，万山伯娘决定一分钱都不收。她家境还算殷实，不缺这几个小钱。只要人能来，给撑个场面，攒个人缘，万山伯娘家就满足了。虽然人活着时候，万山伯和万山伯娘丢了面子，失去了尊严，没脸没皮的活了一世，混了一生。如果现在万山伯能在去黄泉路上，有众人火火炮炮，热热闹闹地相送；哀哀伤伤，难舍难弃地惜别，也算是对万山伯缺憾人生的安慰和补偿。
　　 在楼下临时搭建的灵堂前，法师们在哼哼呀呀地喃呢着超度逝者的经文；乐队在锣鼓唢呐地吹奏着断人心肠的哀乐。万山伯娘和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等亲属在棺椁边嘤嘤哭泣，好一派让人伤感悲伤的场景。
　　 一个上午过去了，零零星星来了几个老乡。又一个下午过去了，连几个零零星星的老乡也没有来了。摆了二十几张桌子的场面显得冷冷清清，稀稀落落。尤其在法师们和乐队休息的间歇，更加冷清萧条，让人心里发怵、发慌。万山伯娘和她的家人像霜后的茄子，耷里焉巴垂头丧气。
　　 黄昏时分，万山伯的家人请了附近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农民。众人抬着万山伯的“万年屋”，一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往矿区西南方向的职工公共墓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