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走进教室的时候，刚好上课的铃声响了。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辉对大海说：“你怎么那么粗心，把写给心上人的信都遗落在教室里了。”
　　 “什么信？”大海急着问。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是你写给肖燕的信啊，怎么还落到了大牛的手里。这回事可闹大了，人家不但给写到了黑板上，公之于众，现在恐怕全校的师生都知道了。”小辉对大海说。
　　 “肖燕怎么搞的。她怎么能这样呢？”大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小辉寻求答案。
　　 “那你只能去问肖燕了。”小辉说。
　　 “嗯。”大海没有再多说话，转身朝西街肖燕大姨家那个胡同跑去。进了那个胡同口，大海停住了脚步，倚靠在电线杆旁，他要在这里等着肖燕问问清楚。等了很久，肖燕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胡同，大海迎了上去。“肖燕，你咋才回来？”大海问。
　　 “嗯。心乱，走得慢。”肖燕低声回答道。
　　 “我写给你的信怎么落到了大牛手里？”大海继续问着。
　　 “都怪我粗心，没有将纸条放进裤袋里，掉在地上被他们捡到了。”肖燕抱歉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大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肖燕嗔怪地对大海说：“都怪你，总写啥纸条，有话这样说多好啊。”
　　 “下次不了。”大海憨憨地笑着看着肖燕。
　　 情况果然如小辉预料的那样糟糕。大海那句“你是我心中的燕”迅速传遍了校园，成了大家的口头禅。同学们在课间都互相调侃着，你来一句“你是我心中的燕”，他回一句“你是我心中的燕”，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也都知道了大海与肖燕之间以诗传情的事情。最让大海和肖燕头疼的是大海妈和肖燕大姨听说这件轰动全城的爆炸性新闻之后的反应。
　　 那天放学后，肖燕低着头默默地走进了大姨家的房门。大姨问：“燕，回来了？”这要是搁在平时肖燕就会跟大姨开玩笑说：“可不回来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站在你的眼前啊。”但是，今天肖燕却感到心里空虚，她敷衍着回答了大姨一句：“嗯。”
　　 大姨接着问：“怎么了？燕，今天好像不对劲啊。”
　　 “没，没啥。”肖燕边说边掀起门帘，走进了里间屋。
　　 大姨紧随其后，她对肖燕说：“燕，你妈把你交给我了，我就得对你负责。学生嘛，要以学习为主。当然了，现在学校里也没有老师正儿八经地讲课，也学不来啥。但是也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行为，做啥都检点点，在学校里留个好名声啊。”
　　 肖燕明白大姨已经听说了自己与大海之间的风言风语，她只是没有直接捅露这层窗户纸而已。她担心恐怕过不了两天，妈妈也会知道这件“丑事”的。她听着大姨的旁敲侧击，唠唠叨叨，只是闷声不语。大姨还在继续给她“上课”，她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这一辈子，留下啥都没有留下一个好名声值钱。做人可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可不能像北门外那条鱼水河混澄澄地不清不白。燕子，你听明白了吗？”
　　 肖燕点了点头。
　　 大海走进家门后，一眼就看出了妈妈的脸色阴沉着。他笑着走到妈妈身边，小声问道：“妈，怎么不高兴了？”
　　 “高兴，我高兴得了吗？”大海妈的火气像被引燃的二踢脚“蹭”一下蹿了上来。“还问我怎么不高兴，你不明白吗？我细米白面的供着你去上学，你可倒好，好东西你没学来，写情书，谈恋爱倒挺在行。这下好了，在学校里你出名了，在街坊邻居里我出名了。我在前脚走，人家在后面指点我。人家说，就是他儿子会写诗，还会搞对象。丢不丢人，嗯？”
　　 “妈，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大海依然面带笑容对妈妈说。
　　 “解释，解释得了吗，现在谁不知道我有个乱搞对象的儿子，你说我怎么对人家解释。我可告诉你，大海，别说那个啥燕还是个农村人，就是城里人我也不会接受她的，你趁早给我断了这个念想。”大海妈忿忿地说。
　　 “肖燕怎么了？农村人怎么了？她哪里不好？”一向懦弱的大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直面着妈妈，连珠炮似的反问道。
　　 “诶，我说你这白眼狼，来不早的就袒护上了啊。她哪都不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想和那丫头谈恋爱，搞对象，门都没有，除非那条鱼水河干了。”大海妈气得牙咬得嘎嘣响，两脚直跺地。
　　 “妈，我也告诉你，除了肖燕，这辈子我谁也不娶。”大海也来了倔强劲，不依不饶的回敬了妈妈一句。
　　 “你反了，反了！哎吆我的天啊，我是哪辈子缺德作孽生了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啊，我的天啊！”大海妈气得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呼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下班回家的大海爸爸看到两个人哭的哭，喊的喊，他说道：“都小点声，让邻居们听到了多不好。”
　　 “都怪你，总夸他又是孝顺啦，又是有文采了，现在好了，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你这个写情诗，搞对象的大海了，还有啥怕磕碜的了。”大海妈将矛头转向了大海爸，气恼恼地冲他发起了火。
　　 “哈，我还以为多大回事呢，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年轻人情窦初开，可以理解的。”大海爸笑着说。
　　 “好你个老东西啊，你不但不制止反而还鼓励他呀，真是‘癞蛤蟆没毛——随根’啊。你就宠着他，惯着他吧，呜呜。”大海妈的情绪更加激动，手指颤抖着指着大海爸说。
　　 大海爸走近老伴身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劝慰她说：“可不随根吗，当年你追我的事你给忘了，你爹那时候是多么反对你和我好，非让你嫁给他包办的钱三，你咋就没嫁呢？不就因为你要冲破传统牢笼的束缚吗。”
　　 “那是啥时候，那时才解放，不一样的。”大海妈一把甩开了丈夫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现在社会更应该进步了呀，你得慢慢给他们引导，引导，明白吧。”大海爸爸说。
　　 “啥也别说了，大海，我还是那句话，要想和张燕好，没门，除非你看我躺倒在棺材里。”大海妈妈的态度一点也没有转变。
　　 第二天下午放学，大海在半路上截住了肖燕。他说：“肖燕，走，我有话对你说。”
　　 正与肖燕同行的芳华微笑了一下，快速地离开了肖燕。大海同肖燕两个人来到鱼水河边，停住了脚步。肖燕对大海说：“你还嫌事情闹的小吗？还敢明目张胆地找我说话了。”
　　 “燕，既然已经这样了，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已经决定了，不管谁反对，谁阻拦，我都要和你好，要好上一辈子，就像这鱼水河一样永久不息。”大海指着眼前滚滚东流的鱼水河对肖燕说。
　　 “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心里就喜欢上了你。我喜欢你的人品，喜欢你的文采，喜欢你的勇气。我也想像这鱼水河里的鱼一样，永远和鱼水河在一起。”肖燕的眼睛湿润了，她深情地看着大海。
　　 “这不是河，是海，是广阔无际的大海。”大海紧紧地拉住肖燕的手。
　　 鱼水河畔，大海与肖燕互诉衷肠，坦露心声。
　　 在肖燕大姨家里，两个女人吵开了锅。
　　 大海妈不知道从谁嘴里打听到了肖燕大姨家的位置，她找到了肖燕的大姨家。敲开她家屋门，大海妈先向肖燕大姨做了个自我介绍：“想必大海这名字你听说了吧，我就是大海的母亲，今天是来找你说说你那个外甥女缠着我们家大海那件事情的。”
　　 肖燕大姨听完大海妈的话，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但她还是稳定住情绪，很热情地请大海妈坐到了炕沿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炕沿上。这才微笑着说：“好啊，老姐姐。肖燕她妈把她交给了我，你有啥话就尽管跟我说。如果肖燕哪里做得不对，我会好好批评教育她的，这一点你只管放心。”
　　 “大妹子，我这人没文化，喜欢竹筒里倒豆子全抖出来说。你说你家肖燕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咋就不懂得羞耻呢，学校里的学生有的是，有几个懂得搞对象的，啊，她就懂得。也不知道她使了啥招法，给我们大海灌了啥迷魂药，弄得我们家大海整天迷迷糊糊地就想着她。早先我们孩子那是孝顺的很，从来没有跟我顶过嘴。现在可好，他都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睛吵吵嚷嚷了。”大海妈越说越来气，端起炕沿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你说那肖燕她也不寻思寻思，一个农村丫头片子还想着迈进我家的门，吃上供应粮，你说她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大妹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儿子摊上个农村丫头缠着搞对象，你能让她进门吗，啊？”大海妈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肖燕大姨的脸，等着她回答。
　　 “老姐姐，你都说完了吗？你说完了，我也得说说。”肖燕大姨语调平稳地说。
　　 “谁没让你说，你说吧，我听着。”大海妈白了肖燕大姨两眼，歪着脖子对她说道。
　　 “老姐姐，我听到的和你刚才说的事可是不一样啊。”肖燕大姨说。
　　 “不一样？啥不一样？”大海妈反问道。
　　 “我听孩子的同学和他们学校里的老师说，是你们家大海追着我们家肖燕的。人家说大海给我们肖燕写过情诗，还在鱼水河边截过我们家肖燕，甚至还跑到我们家门口堵着我们肖燕，你说说到底是谁追谁，到底是谁有错？”肖燕大姨笑着对大海妈说。
　　 “不用听大伙说，这事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肖燕她就是想跨过那条鱼水河，跳进我们韩家门，成为一个城里的媳妇城里的人。啊呸，她也没撒泡尿照照，城里人是她那样的？”大海妈“腾”一下从炕沿上跳到地下，狠狠地朝着地面上吐了几口唾液。
　　 “农村闺女咋了，倒退二十年，你不是从乡下来的？”肖燕大姨听大海妈左次三番地提到农村人便生气地质问她。
　　 “我是从农村来的不假，那是我家老头干革命换来的。”大海妈理直气壮地拍着胸脯说。
　　 “所以嘛，进了城就别瞧不起农村人。”肖燕大姨冷笑着说。
　　 “别跟我转移话题，你说你那个肖燕你到底是管不管。我告诉你，你叫她对我们大海死了心吧，不然我可饶不了她。”大海妈狠狠地丢下两句话，连声招呼也没打转身走了。
　　 “简直是泼妇，横歪不说理。本来是他家孩子的事儿还来找我们麻烦，啥人呢。肖燕就是臭在家里，我也不能让姐把她嫁给这个满脸横肉的婆婆家。”肖燕大姨看着大海妈远去的背影，浑身颤抖着对自己说。
　　 大海连续三天没有见到肖燕，他的心凉了。
　　 第四天午后，他从老师嘴里得知肖燕已经转学回了乡下学校。
　　 燕，无声无息地飞走了，大海的心被掏空了。
　　 大海跑到了鱼水河边，登上了铁丝笼大坝，他悲怆地冲着汹涌的鱼水河吼：“鱼水河你为啥还不流干！鱼水河你为啥要横在我们俩个人中间！燕啊，还没到北飞的季节，你为啥拆了窝儿，也不做个告别。你忘了，我俩在这里留下的誓言：燕与海，同心永结！燕啊，燕！”
　　 鱼水河拍打着堤坝，滔天巨浪淹没了他喑哑的嗓音。
　　 大海天天去鱼水河边，站在铁丝笼大坝上向北岸张望，目光穿透那片密密的杨树林。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件粉红色连衣裙，肖燕笑着，笑靥如花。
　　 大海挥舞着手臂，高喊着：“燕，我来了！”他跑向了鱼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