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英想告诉他这半年她是多么地想他，告诉他村子的小河冰有多厚，告诉他村子里会唱戏的那个牛棺死了┅┅
　　 巧英穿上那刚做的红艳艳的大襟褂子，甩着引以骄傲的大辫子,哼着歌儿来到王彬家，王彬正在读一本老厚的书，看到她，王彬冲她点头微笑，招呼她坐下。巧英就说起那个牛棺，怎么怎么的，后来竟死了，可能是冻死的，也可能是饿死的，巧英觉得王彬好像有点与以前不一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巧英还想说可能是病死的，王彬打断她的话，说不想听这些。巧英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揉着衣角，让王彬说，她听。王彬顺手举起刚刚看的那本书，一个美丽的白皮肤黄眼睛姑娘在封面上笑。王彬指指这个人，说这是安娜，是苏联作品。就讲起这个故事。巧英没记住那长长的绕舌的外国名字，大致是安娜离开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叫什么“司机”的偷跑了，后来那个司机又看不上她，她躺铁轨上被火车轧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王彬还说安娜好，不要自己男人和别的男人跑了，这是很丢人的事，那个“司机”不要她，那是活该。巧英为这种不顾脸面的外国女人愤恨不已，后来王彬就大笑起来，不再争论了。因为这个，巧英好长时间想不通，开始觉得王彬好象有些变了。后来两人又见了几次，好象有点找不着话题，说着说着，就觉得无味极了。
　　 过了春节，王彬又上北京了。巧英早早地躲避在那棵老柳树下，看着王彬爹套着牛车送他，车轮咕咕地从树旁的小路上辗过，路面上的雪还没化，走上去咯吱咯吱的，象口中没嚼碎的玉米饼子。巧英一直目送着他们远走，王彬就那样低头坐着，始终没回头望村子一眼，巧英觉得心里酸酸的。
　　 巧英写信说王彬变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安娜和“司机”呢？很久以后，田野上开满了红的白的花，王彬才回信，说，学习紧没时间回信，是巧英多想了，没事等等。巧英凝视着信纸上大大的字，心里觉得很委屈，一低头掉下两滴泪。巧英依然是每天白天锄草浇水等勤奋的干农活，晚上陪娘纺线织布，只是不如以前那么爱抿嘴笑了，不再轻声哼唱歌了，就连走路也低着头，两腿注铅似的沉重。就连以前巧英经常去说心事的老柳树，也糊涂了，以前多水灵的姑娘，怎么变得这么瘦了，苍白的俏脸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满是泪，老柳树心痛地用长长的柳枝轻抚着巧英被泪浸红的脸颊，苍郁的树叶哗哗啦啦关切地询问着。可巧英只是默默淌泪，老柳树一声叹息。
　　 五九年开始，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人们疯狂地大炼钢铁，农村的青壮劳力都抽到人民公社炼钢，田里的草比庄稼都茂盛，那一年，小王庄的农户分得的粮食非常少。无奈，家家算计着吃饭，还没到过年，粮食已见囤底了，吃点野菜叶子裹饱肚子，吃饭成了最要紧的事。王彬也很久没回信了。巧英就在这一年冬季刚进入腊月，就病倒了，娘整天以泪洗面，劝她多少吃点稀粥。王彬娘送了一小布袋高梁米。王彬寒假回家才知道巧英病了半个月了。
　　 王彬拿着一袋子干粮去了巧英家。面黄浮肿的姑娘一见到王彬，那凹陷的大眼睛里亮光一闪，一下子坐了起来，王彬忙说，快躺下。王彬就说没想到现在形势这样，吃饭都有问题。巧英就问大学里能吃饱？王彬就说供应的够吃的。巧英喜形于色，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巧英娘看到他们谈话，擦拭着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掩上门去了二婶子家。娘走后，巧英就看着王彬笑，憔悴的脸上泪成行。王彬端过刚才巧英娘热过的粥，巧英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王彬默默地看着她的吃相，心里面如打翻的五味瓶，不是滋味。
　　 巧英很快就能下床了，她穿上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粉红色的大襟褂子，喜洋洋地来到王彬家。王彬慌忙让坐，巧英笑问，又在看那个安娜和“司机”呢？边说边翻王彬合在桌上的书。她奇怪地发现王彬却非常着急，小声肯求让她放下。这么个书里还有什么宝贝，巧英调皮地笑笑，故意哗哗啦啦地翻页。“啪”的一声响，掉下来一张相片，她没注意到王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俩都蹲下去捡，被巧英一下子抢过去。相片上是一个女孩，穿得异常光鲜，披散着长发，甜蜜地笑着。开始巧英以为是那个什么书里的安娜，仔细一看又不像，就象过年买的年画，再看王彬的脸已涨得紫红，不禁心中一凛，“给给┅我，”王彬头上直冒汗。巧英把相片面对着他，声音发抖的问：“她是谁？”又发现后面写着字，“送给亲爱的王彬”落款是个叫什么云的。巧英泪一下子涌出来，怪不得说这么长时间学习紧，原来是哄人的，夺门而出，她不想听王彬结结巴巴的解释。
　　 巧英闯进家，“回来这么早？”娘说，看到女儿满面泪水，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巧英扑到娘怀里，痛哭起来。娘用粗糙的手摸索着女儿急速起伏的背，眼睛也湿了。处了多年的邻居，巧英娘知道王彬是个好孩子，在日子上王彬爹娘没少帮忙，这个坚韧吃苦耐劳地过了半辈子的女人，对女儿说了一夜的话。那天晚上，巧英家的昏暗的油灯一直亮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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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巧英嫁给了小姨村上的老实能干的刘忠，两人相互依靠，精打细算，日子倒也过得去，后来有了一个儿子。再苦再难，巧英坚决让儿子上学，儿子也争气，考到了上海念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上海。谁知苦日子刚熬到头，刘忠却先她一步走了，后来王彬每次回家，捎给她钱，每次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