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活着就是好(小说)
五姐说,台湾那边男人都是娶三四个老婆的。有时候台湾佬还带着三个老婆一起去旅游,或是回台湾过年。
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么流行小二小三。
五姐说,台湾佬在台湾那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江苏那二老婆也育有一男一女。而且他们都不吃鱼肉腥味类的东西,只吃豆腐素菜之类,他们全家很信佛的,每月初一、十五日都要上香吃斋念佛。
老黄问,那黄姐也跟着吃素的?
五姐说,一样的,你们见黄姐几时买过鸡鸭鱼、猪狗牛羊肉类的吗?
苏武想想,确实来这么些年了,确也没见黄姐买过肉类的东西,每次碰见都是土豆、青瓜、苦瓜、西红柿、胡萝卜冬瓜之类。
老黄又问,那么德桦那些员工也是跟着吃素的,是吗?
五姐说,怎么可能,那些员工另外自己开灶的,黄姐是自己煮的。送花送货那是干的力气活,油水不够怎么有力气干活?你以为吃素是容易的么?
五姐又说,以前这里鲜花批发生意最最好的是德桦花店。一天十几件货回来,玫瑰花堆放满楼梯口,店门口两边摆满各种香水花,店里头七八个工人整天送货都没停歇过,有一个专门打包往外地发货的呢。
五姐喝了一口水,放好杯子,说:绿之源鲜花批发,天南星鲜花批发,贵友鲜花批发这三个店的老板以前都是跟德桦花店打工的,后来不在德桦做就出来自己租门面,自己做鲜花批发。那时候没有电动车,送货都是踩三轮车或单车,一天到晚一双腿儿很累很累的。
苏武还知道,绿之源花店的老板就是黄姐的亲弟弟,而天南星的老板又是绿之源老板娘的亲弟,贵友花店的老板则是黄姐的堂弟,跟黄姐同一爷爷的。
然而到了2014年底,黄姐就退出了花市,把德桦鲜花批发店面转让,不知去何处发展,没有人知道。繁华一时的德桦鲜花批发从此消声无影,人们扼腕可惜,唏嘘不已!
在这条街上开花店的第四家是“心圩花店”。五姐说。
贵港人卢阿涛、卢阿祥、卢阿喜三兄弟来到南宁市七星路一巷,在德桦鲜花批发店对面租了一间门面,挂起“兄弟鲜花批发”牌子。
三兄弟刚来南宁做生意,资金有限,门面都不装修,在里边煮好饭菜,放到三个大海碗每人端着碗或站或蹲,就这样吃饭。夜晚收了摊,拿一张躺椅,两个小折叠床来到店门口的房檐下,就这么将就着休息。
三兄弟起早摸黑,也不请人工,有时别的花店都关门了,三兄弟还在营业,晚上十一点他们还送货。
兄弟三人不分昼夜,苦哈哈地干活着。
卢阿涛经常对两个弟弟说,我们到这里来是开垦,不是享受!
兄弟三人凭着自己年轻力壮,勤快,花店终于生意越来越好。
两年之后,老大卢阿涛让两个弟弟管理花店,同时老大老二把家里的老婆孩子还有两个妹妹都接到南宁这边来。那时老三还没结婚。
卢阿涛又来到南宁市动物园附近的心圩村租了几十亩土地,一边种青菜,一边试着种花草。后来卢阿涛成功地种植出了非洲菊(太阳花)、天门冬、栀子叶,还有大黄菊花白菊花。
又过了两年,老三卢阿喜结婚不久,兄弟三人便把原来的花店分开出来。重新开了姐妹花店。心圩花店。每个兄弟自己经营一个花店,同时给两个妹妹也开了一家“绿叶批发”,专门销售海南海口那边的配草,比如“富贵竹子,观音竹,散尾葵叶、针叶、巴西叶、龟贝叶、小鸟、大鸟、蓬莱松,茉莉花等等。
同一时期,卢阿涛又带着两个弟弟租了几十亩土地来发展鲜花的种植。每人各管理一片土地,主要种大黄菊、大白菊专供给南宁市殡仪馆。顺带种些各色小菊花,非洲菊,栀子叶天门冬之类的配草。
想当初,卢家三兄弟刚来时,连门面都没钱装修,现在才做了十来二十年,每人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五姐感叹不已。
五姐接着说,那时候我们店的生意也是很火的,每天十件八件的货,早上开门货堆满了门口,过节时那些货摆到巷子中央。过节时那些零售店的老板半夜三四点钟就来等着拿货,一拆箱,人家就自己一扎一扎地拿出来放一堆,自己绑花,有的一整件地要,不用你开箱。哪像现在,拿一把花到手上翻来翻去地看,不是嫌花头小就是嫌枝条小,五个手指头都有大小不一,长短不平,何况花骨朵儿,又想要好花又怕贵,这种生意真难做。唉,现在的人啊,比起十几年前的人精明多啦!
五姐每每跟人谈起这些历史,她都会感到有点莫名的兴奋与沾沾自喜。
要是有人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会气汹汹地对那人说,那时候我就在这里上班,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汪阿姨。你以为我是乱说的?开玩笑,我吃饱饭撑的?说罢她绝不再搭理于你。
三
在那个年代,要是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运动相信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背井离乡,到处流窜奔波,跑到外面去打工。
1945年——1975年这一阶段出生的人几乎都逃不出这历史之劫。
1980年全中国开始实施包产到户土地承包责任制,俗称分田到户。
同一年实行计划生育制度,一对夫妻只能生两胎。而且把计划生育当作一项国策来抓。
苏武记得80年他们生产队还没有分田到户,整个大队到82年才开始有别的生产队分田到户,他们屯是1983年才开始分田到户的,相对于别的生产小组要晚一些。但是计划生育却是在1980年时由全国统一实施的。
那时候的村委叫大队部,大队里还有民兵,民兵手里都有一杆一米多长的半自动步枪。大队党支部书记人称支书,手里也配有一把小手枪。最威风的要数治保主任,穿的是公安员的白衣制服,戴个大沿盖白帽,帽子上有颗闪亮的红五角星,白衣领上扣着红徽章,肩膀上斜背一根皮带,皮带上扣着一把驳壳手枪,腰间又扎着一条三指宽的牛皮带,整天挎着把驳壳枪骑着一辆半新旧自行车一个屯一个屯地去转,活像电视上那些汉奸二狗子。
那时村屯里有人生小孩都是由大队卫生所的接生员来接生的,而且一生下来生产队的妇女主任第一时间准是知道。
刚实行计划生育那阵子大队部干部没那么认真执行,只是象征性地罚一些款,甚至有些跟大队干部关系好的,都没事儿一样。
到了1985年之后,大队改为村委会,人民公社改为乡镇。从此县里到乡里到村委,每一级都成立计划生育工作组,还有计生专干。
村里的计生专干,在计划生育一切活动行动中属最高指挥员,他可以不听支书的安排,他可以不用向支书汇报而越过支书直接向上一级计生主管汇报工作。
村里人见到计生工作组比见到派出所的人还觉得更害怕。
那时候许多人尽管生有一男一女或是两个男孩的,大多数还想再生一胎。要是生了两胎都是女的,那肯定还要再生。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他做什么事都是低人一等的,村里讨论什么事儿他说的话像放屁一样,没人会听的。比如某人新建房屋,过门桥,上大梁,没有儿子的人,房主人是不会让你去做这些活计的,就算你是做得最好,也不行。再比如屯子里做斋庙,上头柱香,没儿子的人你不能上。清明整个族人去扫墓,你想挑那些祭品都不让你挑,到了历代祖墓前点香火香烛也用不到你。人家结婚,也不会让你老婆去接新嫁娘的嫁妆;还有女儿出嫁的,没儿子的人家不会让你去给新郎新娘挂彩红或是散花的……都说光棍苦啊,没有儿子更苦!苏武想。
已有两胎的,要是再怀第三胎,工作组就要强行你,要你去做引产,并且要求夫妻一方去做结扎术。
八九十年代,计划生育工作做得如火如荼。集镇上,村子里,村巷里到处刷写或贴写着鲜明的各式标语,有学大寨或文革那阵子的气势。
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
超生一胎,一次性交1500元罚款。
一人超生,全村结扎!
谁超生扎谁!
生得越多越贫穷。
坚决杜绝生三胎为了祖国下一代计划生育是关键!
多生一胎就给国家多一分负担有了独生子女证国家把你来养老!
优生优育夫妻只生一胎好超生可耻!
还有一条标语写着:一胎奖二胎罚三胎坚决搞结扎!
为响应政策你我都结扎,县里给乡里,乡里给村里层层施压,一个村子一年要有多少个结扎指标,多少个放环指标;超生一个要扣掉干部多少工资,甚至开除干部、教师等公职人员。
县里乡里一边大肆搞计生宣传,一边狠抓超生罚款。
曾经有一段时间,生了第一胎是男的,要是想生二胎,可以,罚钱!生第一胎是女的,要想生二胎,可以,但要交保证金,要相隔四年才可以生二胎,不然那叫闯生,是要罚款的!而且生小孩前要去计生站办准生证才行。
强生三胎的属违规超生,要拉猪牵牛,拆房扒屋。
那些年可苦了计生队那帮人啦,他们经常半夜去搞伏击,有时夜晚三四点钟几十个人就把你房前屋后全部包围好,看你往哪儿跑!
常言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许多人为了躲避超生,纷纷离家出走,或去广东打工或到邻县一些亲戚家去躲,或到另外省县找一些承包大片土地种甘蔗的偏僻之地去打工。一时间从乡村里出走了许许多多的超生游击队员。
苏武生了第一个女儿,女儿还没满周岁,苏武就和老婆去广东打工,其实是为了逃避躲超生的。
他不敢生了二胎再走,他怕万一二胎还是个女的,到时你想夫妻离家躲超生那就难了。村子里有人生了二胎还没得几天,计生工作组就来动员你去结扎,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候着你盯着你,直到你乖乖去结扎为止。
所以村里人学精,生了第一胎,第二胎刚怀上,便夫妻双双往外地打工去。
苏武夫妻在广东中山某鞋厂做了工人。后来老婆在广东生了一儿一女,老婆就专门在家带小孩子。那时鞋厂的生意还好,苏武又是正当年的年纪,所以经常加班加点,生活过得还可以。
小儿子五岁的时候,苏武夫妻回到了村子里。一来小孩准备要读书,二来母亲也有六十多岁了,家中需要有人照顾才行。
农村的生活过得十分简单、宁静。
早上煮一大锅玉米粥,炒两盘红薯叶或是空心菜,五六个人的一个白天餐就这么过了。只有到了晚上才煮两斤多的米饭,然后一盘青菜,一碗油豆腐与猪肉混炒,还有一小碟的蒜米辣椒。
日子虽说有点清苦,上有老下有小,但一家人却生活得其乐融融的。
电视机是新买的,21寸的王牌彩电。这是家里唯一最值钱的家电。
小孩子们每天放学回来傍晚六点钟准会看动画片。苏武的老娘每天下午都要拉着老母牛到村外的小道边或是小水沟边牧养一会儿,等到夜幕降临时她才拉着老牛回家来。
苏武每天跟村子里一些人去邻近村帮人家建房子,在那儿吃完晚饭才回来。回到家冲了澡,泡一壶茶,就坐到电视机前,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
田地里的活儿都是老婆一个人收拾。
老婆是个干农活的好把手,扶犁、搂耙不比男人差。播种、除草,喷农药样样做得来。
在外游荡好几年的苏武虽说舍不得离开老母亲,离不开一群儿女,但心里还是想着到外面去走一走的,农村的生活毕竟是枯燥的。
这天晚上苏武又失眠了,翻来翻去睡不着,害得老婆也睡不好。
苏武爬起来,打开灯,他很想抽一支烟,但家里没有烟。
“你要干嘛!”老婆没了睡意。
苏武说,我不知道,心里很烦乱,睡不着觉……喝了半杯水,苏武说,老婆,我想去外边打工——老婆惊呆了一下,慢悠悠地说,“前几年为了躲超生,我们去外边打工把田地都弄荒芜了,这一年多我才把那些田地侍弄干净,你又想出去……苏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但是现在儿女大了,一个上高中,一个初中,一个小学,带上家里每月的油盐支出,我们每个月也需花好多钱。虽说我去帮人家建房子每天也有些收入,但那些都是记账赊数的,有些建得好几年了才结清,有些像挤牙膏一样,问一次给一点,问一次给一点,很少有建完屋马上一次性付清工钱的。而且都是相邻相亲的,我们又不好去催账,所以说,难啊!
况且现在田地种出来的东西都不值钱,养几头猪又赚不了几个钱,养猪等于存钱入筒子。趁着还能干,我想再去挣一挣。苏武说。
老婆打了个哈欠,说,我也知道。虽说在农村一年吃的花不了几个钱,但是每上一次街都是几百几百地花,也不曾见买得什么东西多。钱,现在是越来越不经用啦!
“娘又老了,家里头就你一个人,我又有些不放心。”苏武说。
两人哀叹了一阵。老婆说,也罢了,家里就这么几亩田地,我一个人多转一转,没事的,反正一种东西,喷上乙草胺不让杂草长起来,水田里放丁草胺除草剂,我种完地闲时还能跟人家打打零工呢。
苏武说,我都四十来岁了,广东那边进厂可能有点难,我想去南宁那边找找表哥,让他帮找下活。哪怕去收碗洗碗扫地冲厕所都行。
老婆柔柔地说,随你,想去哪儿你自己定。
四
体温36.8℃,脉搏104次/分,呼吸20次/分,血压140/90mmhg。自动体位,皮肤粘膜无皮疹及出血点,色泽正常,无苍白潮红,发绀,黄染。温暖。心率104次/分。心律整齐,心音正常,各瓣膜区未闻及心脏杂音。双肺呼吸音清晰,未闻及干湿性罗音和胸膜摩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