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不哭，”妈妈把邢月月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咱们学画画，好不好？”
　　 “不好！”邢月月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跑进自己的卧室，趴在床上，嘤嘤地哭着。
　　 妈妈紧跟着月月来到她的房间，趴在她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想安慰一下邢月月，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芭蕾舞是她一手为孩子编织的梦，曾经的她，不管学费多贵，工作多忙、多累，即使孩子想放弃，她依旧排除万难，耐心地开导孩子，鼓励孩子，可是现在，芭蕾舞已经住进孩子的心里了，她却要让孩子选择放弃，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可是，又有什么比孩子的生命更重要呢？梦可以有很多，孩子的命只有一条啊，为了孩子，她必须作出选择。
　　 有时，大人在作出选择的时候，是很决绝的，可是，孩子的决心也不容小觑，小小的邢月月看似弱不禁风、懵懂无知，可是骨子里却隐藏着一股强大的不可撼动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迫使她作出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这四个字眼一蹦进邢月月的脑海，她心里涌动的一股暗流便不可遏制地激荡开来，她忘记了芭蕾舞，忘记了伤心，忘记了妈妈，独自一人陷入惊涛骇浪之中。妈妈见月月安静下来，以为她没事了，就放心地开起了玩笑，“月月真乖！明早你和太阳公公比赛，看谁起得早，好不好？”
　　 “妈妈你快去睡吧。”邢月月没有接妈妈的话，只是催促她赶快休息，她像是一下子长大了，都听出来妈妈话里的话了，但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走之前该带什么东西，从哪个方向出发等问题。
　　 妈妈只好起身去睡，临走前，还轻轻地吻了邢月月的额头。
　　 看着妈妈的背影，邢月月有点不舍，她多希望这背影消失的慢一点，好让她记得深一些，可背影依旧不饶人地一闪而过。就在背影消失的瞬间，邢月月的眼睛里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她重新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等妈妈的房间听不到任何响动后，她开始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书包里装东西，比如说爱看的漫画书啊，充饥的零食啊，芭比娃娃啊，还有她最心爱的芭蕾舞裙，有了它，她想什么时候跳，就什么时候跳，任何人也拦不住她。
　　 等一切收拾完毕，邢月月重新坐到床上，说实话，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也许只是怕妈妈不再让她继续跳芭蕾舞吧。她想象着离家之后，没有了妈妈的保护，可能发生的各种遭遇，她甚至把这次的离家出走当作是一场历险记，说不定在历险的过程中，她会像《小鬼当家》里面的小鬼一样，遇到很多人，帮助很多人，还有可能遇见自己的爸爸呢。对了，目标明确了，她要去寻找爸爸，爸爸肯定会支持自己跳芭蕾舞的。她越想越兴奋，差不多就要跳起来了，但是，她用她强大的神经控制住了。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从作业本里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妈妈，我去找爸爸了，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写完后，她背起书包，自信满满地走出了家门。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不仅没有帮到别人，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去哪呀？”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干净帅气的小伙子从对面走过来，俯下身，笑着问她。
　　 “我去找我爸爸。”邢月月自豪地回答着，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俨然是个十足的小探险家了。
　　 “那我带你去找，好不好？”小伙子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好呀。”邢月月看着他，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同伴，便愉快地答应了。
　　 小伙子牵着邢月月的手，走出小区门口。这时，一辆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俩旁边。
　　 “咱们坐车去找爸爸，好不好？”小伙子说着，就把邢月月抱上了车。
　　 邢月月想，有了车，这下方便多了，可是，妈妈曾经告诫过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这个陌生叔叔是好人吗？她想了半天，壮着胆问：“叔叔，你都不知道我爸爸叫什么？住在哪儿？你怎么帮我找啊？”
　　 小伙子正一脸凝重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在给别人发消息。听到邢月月的问话后，他凝重的脸像变魔术一样换成一副笑盈盈的脸，说：“那你说说，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里？”
　　 被小伙子一问，邢月月倒有点尴尬了，因为她只听妈妈说过，爸爸到很远的地方挣钱去了，至于去哪了，她也不知道，何况爸爸的名字，她就更不知道了。她沮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伙子的问话，这时，小伙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可爱的毛绒小猴，塞进邢月月的怀里，说：“送给你，”小伙子见邢月月看着毛绒小猴发呆，只好接着说：“乖，小公主，叔叔有特异功能，可以算出你爸爸在哪里。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能见到爸爸啦。”
　　 “真的吗？”邢月月惊讶地叫着，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小伙子没有言语，只是摸了摸邢月月的头，然后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机。
　　 折腾了半晚上，邢月月已经困得不行了，想着明天就见到爸爸了，便放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邢月月迷迷糊糊地听到小伙子说话的声音，“小姑娘长得这样水灵，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紧接着，听到另一个人嘘了一声，说：“小点声，不要让她听到了。走，咱俩先吃个饭去。”
　　 一阵细碎的声音消失后，邢月月慢慢地睁开了眼，她看着昨晚两个人的背影，吓得心跳加速，浑身颤抖，嘴唇不停地哆嗦，以前听妈妈讲过卖小孩的事儿，没想到，现在竟然让她遇着了。她的脑海里猛地冲进一个字，跑！看着两个背影拐进一家小饭馆后，她背上书包，跳下车，刚好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警察叔叔，她像见到救星一样，边跑边喊“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吓得她加快脚步，马路上车来车往，可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此时，她的眼里只有岗亭里的警察叔叔。随着一阵尖利的鸣笛声，警察叔叔不见里，只有一个个数不清的车轮和望不到尽头的马路。
　　 原来是这样，邢月月细细地回忆着这一切，像一场梦，虚幻、飘渺、传奇，但又是不争的事实，有重量，有厚度。她开始想妈妈，止不住地想，越想，越觉得委屈，她一边哭，一边起身拿出自己的书包，开始往里装东西，突然，她看到自己的芭比娃娃，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现在的这个家离自己的家很远，很远……她看着自己的书包，想起了一年前那个离家出走的自己，她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历险吗？在这场历险中，她已不再是邢月月，而是方町，并且，她可以尽情地去跳自己喜欢的芭蕾舞了，她要好好跳，等长大了，回到自己的家里，她要站在妈妈的面前跳，想着，想着，邢月月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地进入梦中。
　　 当邢月月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外的晨光斜斜地射进来，洒在洁白的被子上。珍妮歪着头，趴在床边睡觉，她的面容苍白、枯槁，头发没有了往日的整齐，显出被撕扯、揉搓的痕迹。看着眼前的珍妮，邢月月为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
　　 怎样才能让珍妮忘记昨晚的不快呢？邢月月想，不，现在应该是方町。她悄悄地下了床，走出卧室，沙发上依旧躺着昨晚珍妮送给她的芭蕾舞裙，她想，昨晚的事儿是由这件裙子引起的，那就让它来解决吧，这样想着，她拿起裙子，小心翼翼地穿上。一穿上芭蕾舞裙，方町就就觉得自己被某种轻盈的东西附体了一般，整个身子绵软而有力，她情不自禁地跳起了《天鹅湖》，越跳越兴奋，没想到，时隔一年，自己竟然没有忘记《天鹅湖》的舞姿，还自我感觉流畅。就在收尾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掌声，是珍妮，珍妮大张着嘴，大睁着眼，用极其夸张的表情看着她。她莞尔一笑，娇滴滴地叫了声“妈妈”。
　　
　　 四
　　 时间像拂过面庞的微风，不知不觉，十年已经过去了，方町经过芭蕾的点点剥离，出落成一颗刚刚剥开的荔枝，白嫩、鲜亮、惹人垂涎。她成为一家芭蕾舞剧院的台柱子，只要她上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这让她引以为傲，也让她的教练和搭档扬眉吐气。教练艾布特是一个出了名的完美主义者，不仅表现在台上，也表现在平时的练习中，比如，只要学员的一个动作不完美，就要被单独留下来，练习到很晚，直到符合他的要求，才可以回家，因此，很多学员背地里送他绰号“魔鬼”。而方町却恰恰欣赏艾布特这一点，或者说，她俩是臭味相同，都是地地地道道的完美主义者，虽不招其他学员待见，却被观众喜爱。在剧院，方町是一颗冉冉之星，很多学员都嫉妒她，唯有她的搭档艾伦，是真心待她的，这让方町在失落的时候，多少有些安慰。
　　 一次，方町和搭档艾伦破天荒地被留了下来，她俩以为是自己跳得不好，因此，没等艾布特批评，两人就在练功房里开始了练习，直到从远处传来艾布特的掌声后，才停下来。原来，她俩不是跳得不好，而是跳得太好了，被选中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双人舞演出。听到这个消息后，方町和艾伦激动地相互抱着原地打转，艾布特也很开心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一开始还怕给她俩带来很大的压力呢，这样看来，他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这个周末，你俩好好休息一下，下周正式排练。”艾布特恢复了以往的态度，平静地说。
　　 方町平复了一些，说：“谢谢教练！”明天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她本来只请了艾伦和家人一起过，可是现在，她想请艾布特也参加，她知道，艾布特极有可能会像平时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别人的邀请。可是今天，方町偏要试试，她认为，艾布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冷罢了，实际上，他的内心是温暖的，甚至是火热的，比如说，每次方町练完功，他总要嘱咐她回家注意安全等关切之类的话，这些不经意间说出的话，一直都留在方町的心里，方町甚至觉得艾布特的身上弥漫着一股坚硬的、厚重的父爱，尽管，她并没有体会过父爱。她用力咬了咬下嘴唇，说：“我想请您明晚七点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这事啊，”艾布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然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刚才看着方町犹豫不决的样子，还以为她打退堂鼓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儿，他禁不住为自己刚才的猜疑感到好笑，于是，嘴角微微上扬，说：“没问题。”
　　 “真的吗？”方町以为自己听错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艾布特。
　　 “我骗你干嘛！”艾布特故作生气，用手指点了一下方町的额头。
　　 方町像得到天大的赏赐一样，高兴地拿起换穿的衣物，就往洗澡间冲去。
　　 欢乐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方町在生日聚会后的第二天，和艾伦趁着周末准备去滑雪场好好玩一玩，因为她俩谁也不敢想象下周的训练会残酷到何种程度。到滑雪场，她俩穿上雪服，戴上头盔、雪镜、手套，踩着雪板，拿着雪仗，站在滑雪道起点，望着眼前开阔的雪景，下周魔鬼般训练的压力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留给他们的是一种穿透全身的舒畅感。她俩同时看了对方一眼，方町稍微把头往上扬了扬，意思是咱俩比一比呗，紧接着，俩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向滑雪道。
　　 方町第一次滑雪，是姐姐莫妮卡带她去的，之后，她便上瘾了，每到雪季，她都会缠着姐姐莫妮卡和她一起滑雪。后来，莫妮卡到另一个城市上班，方町才独自一个人滑雪，遇到搭档艾伦后，方町便死缠烂打地带他滑雪，没想到，艾伦也像当年的方町一样，第一次滑雪后，也上瘾了，而且比方町更大胆，更有野性，他还经常参加野外滑雪。方町现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飞翔带来的兴奋，让她忘记了以往所有的不快。渐渐地，她的心率不断上升，呼吸也有点困难，方町以为是自己太兴奋的原因，便努力地控制着，可结果却适得其反，她感觉胸口憋得慌，眼前的雪道也开始剧烈地晃动，她想叫出声来，可嗓子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她心一慌，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并随着滑雪道飞出了几十米。
　　 艾伦像个胜利者，悠闲地站在终点等待方町。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名身穿红色雪服黑色雪裤的滑雪者，头朝地，两腿叉开，像是晕过去似的趴在地上。他的脑子里“嗖”地闪过一丝不详的念头，大叫一声“不好”，立马疯也似的冲过去。他摘掉滑雪者的雪镜，果真是方町，只见，方町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出一副痛苦的神情，他把方町的雪板取下，然后紧紧地抱着方町，嘴里不住地说“没事的”“没事的，亲爱的”“没事的，有我呢”，这时，滑雪场的救护人员也及时赶到，用担架迅速把方町从滑雪道上撤走，送往医院。
　　 “请问你是病人家属吗？”医生坐在椅子上，长久地凝视着艾伦，过了好久，他才对艾伦说出这句话。
　　 “额，不是，我是她的同学，”从小到大，艾伦还没被谁盯过这么长时间呢，看着医生凝重的眼神，他有点紧张，禁不住问：“请问方町伤的重不重？”
　　 没想到医生冷笑了一声，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她的病啊！”
　　 艾伦一听这话，有点懵了，心想，医生怎么会这样说呢？难道方町还有其他的病不成？他正想向医生问个明白，医生自己先开口了，“方町的伤势不要紧，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哦，那就好，那就好。”艾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于跳芭蕾舞的人来说，擦破皮早已是家常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