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翻着白眼：“得了吧，我才不敢呢！白天还可以，哪怕让我一个人全包了都没问题。至于晚上嘛，那就免了吧。估计只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亡命徒可以胜任。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对不对？在这紧要关头，你这个当儿子的不来陪护还有谁来呀？再说这个红灯区里的阴气太重，反正我不干。”
　　 “你哥哥都劳累两天了，还是再换个人吧。”父亲居然还没忘偏袒于我。
　　 三妹撇嘴道：“去去去！你说话不作数。无论如何，哥哥必须咬牙坚持下去，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嘛，哈哈哈……”三妹幸灾乐祸地笑着。
　　 “我来就我来，有啥呢。”我无路可逃，只能如此。
　　 夜里，隐约听见父亲依旧在“吭嗤吭嗤”折腾着。“扑通”一声闷响，他从床上掉下来了，我被惊醒了。瞧见父亲赤身裸体躺在地板上，一副可怜兮兮地狼狈相。
　　 “怎么搞得嘛，快点爬到床上去。”我急忙过去搀扶，“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吭吭嗤嗤瞎折腾什么嘛？老爹，你是不是觉得做这样的游戏挺开心的？那好吧，那你就从哪里跌倒就自己爬起来吧！”我懊恼至极，训斥着父亲。但是，又不得不去帮助他。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父亲却不配合，两条腿胡乱踢腾着，身体一个劲地往下坠。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确实太胖了。折腾了老半天没有成功，我说，“那么宽的床，两个人都可以睡下，你一个人怎么会掉下来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掉下来的，刚才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个人走过来，一把就把我推下去了。”父亲竟然信口雌黄，强词夺理。
　　 “胡说八道，有人推你，谁推你了？你瞪大眼睛瞧瞧，这房间里面只有咱爷俩，难道是我推你不成？”
　　 “我又没有说你，可能是别人吧。也可能是对面的死人，他们阴魂不散，就来捣乱。”父亲仍在编造理由为自己开脱。
　　 “尽瞎说，不着调，满口跑火车。”我嘟囔着，又使足了力气抱住他的胸脯使劲往床上抱，但还是抱不动。我累得气喘吁吁，吼道：“听妹妹说你经常从床上掉下来，原来是存心的，特享受这种感觉是吗？既然你喜欢玩这种游戏，那你就铁了心玩去吧。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说实话我也弄不动你，你干脆就睡在地板上算啦。地板上宽畅，随便你翻滚。”
　　 “那可不行，地板上凉得很，我要感冒的。”父亲可怜巴巴地盯着我。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不禁悠然而生。狠话可以说，但良心却压根做不到。毕竟，他可是我的亲爹！是他给了我生命，并且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养育了我……
　　 不孝之子的骂名我可背不起！
　　 我脱了西装，鼓足了力气抱住他的胸脯往床上抱，然后又抱起他的双腿，最终把他抱到了床上。父亲好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喃喃自语道：“下次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要注意点儿，再也不敢往床下打滚了。”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再敢胡整，我绝对不管了。到时候你自己爬到床上去，不然就睡在地板上。”我扫描四周又说，“你的尿不湿呢？睡觉前不是好好的吗，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查找，见尿不湿又被他撕成了碎片，依旧扔到了床底下。无奈何，只能再取出一片新的为他包裹在屁股上。
　　 父亲嘟囔着：“人老了，说啥都不中用了。嗨呀，这死不死活不活的，咋弄啊！”
　　 “这不是中用不中用的问题，是你故意在作怪，对不对？你也不是真糊涂，难道你不知道大家都有工作，下了班还要抽时间跑过来伺候你？我觉得你并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吧？算了算了，这个话题太沉重，好无聊。你是个聪明人，慢慢去琢磨琢磨吧。”
　　 父亲躺在被窝里，两只混沌的小眼睛仿佛有些湿润了。瞧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言重了。
　　 自古以来，都知道养儿防老这个道理。再说有那么一句老话似乎很确切：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变痴呆了，变成了一个即不懂事又不讲理的老小孩。
　　 我安顿好了父亲，正准备躺下睡觉时，过道里又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嚎啕大哭声。
　　 推开门一瞧，过道里那个年轻的女子身材苗条，相貌靓丽。她捶胸顿足，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也不顾及周围的环境，竟然大哭大闹着：“啊呀呀呀，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就会欺负我呀。”她又朝着医生们大发雷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磨磨唧唧半天了，我老公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啊？不管那么多，今天晚上不把我老公抢救过来，你们休想脱得了干系，我就跟你们拼了，死给你们看！”
　　 两个女护士急忙过来劝慰：“美女，你要冷静一下。这样哭闹影响多不好，即耽误了医生的正常工作，又起不到任何作用，是不是？”
　　 “我早就提醒过他，让他别提前出院，千万别提前出院。可他就是不听啊，呜呜呜……”女子如泣如诉，好像在指责埋怨自己的老公。
　　 医生们忙前忙后，跟孙子似的围绕着抢救她的老公。她老公牛高马大，直挺挺躺在病床上。他脸色蜡黄，面目表情却十分安详，跟睡着了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我不免从心底里开始憎恨那个泼妇。特别反感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丁点儿素质。医务人员半夜三更不辞劳顿，竭尽全力抢救她的爱人，她却说出那种没良心的话！
　　 那泼妇边翻腾着挎包里的物品，边悲痛欲绝地嚎叫着。过道里只有我和另外一名年轻的女子，我小声问她：“那个病人是她什么人，怎么搞成了这样子？”
　　 女子说：“那个人是她的老公，昨天早晨才从医学院出院。几个朋友为了庆贺他病愈出院，专门在鸿春园酒店里摆了一桌酒席庆贺，结果却弄成了这样的惨局。实在是没有办法呀，人啊，生命咋就这么脆弱呢，呜呜……”女子说着也失声痛哭起来。
　　 “喔，原来是酒喝高了，结果他不胜酒力，所以就……”我推测道。
　　 “你说错了，当时他滴酒未沾。大伙吃着喝着，他自己就莫名其妙一头栽到地板上。就这么简单，先前没有任何征兆。”女子泪眼婆娑，“这下可麻烦大了，她们的孩子才一岁多，我秀丽姐下半辈子可咋办呢呀。”
　　 那个名叫秀丽的依旧在嚎啕大哭：“我说不急着出院嘛，你就是不听啊。你们家里的人到时候会怎么说我呀，啊啊啊……”她捶头顿足，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悲痛欲绝。
　　 医生轮流为她老公作胸压抢救术。但是，他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那男人就像睡熟了，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医生们又使用机械胸压机，那台机器开始启动起来，“呼哧呼哧”一个劲地在他的胸膛上上下下挤压着。
　　 据我推测，最终的结果可能也是徒劳无功。
　　 好无聊！我走到大厅里，几位安保人员在值夜班，很疲惫。我扫描四周，一号急救室门庭上方那个“红区”字幕中间，一盏猩红色的灯光在不停闪烁着。难怪有人说是“红灯区”呢！旁边那个过道是黄区，再过去就是绿区，那两个区域的灯是灭的。这就是一种警示，红区的灯泡闪烁着，就预示着一个生命的攸关时刻。多么残酷无情而可怕的红灯，一旦进了红灯区，那就意味着离鬼门关不远了！
　　 我漫步走到大街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此时，夜空云集着一片片乌云，冷风嗖嗖，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扔了烟蒂，我返回到病房过道里，那台机器仍在“呼哧呼哧”做着“人工呼吸”。曲指算来，如此机械的动作已经维持了半个多时辰。我暗思忖，医生们如此这样做，无非只是为了安抚活人的情绪罢了。
　　 最终，那个男子被宣告死亡！医生们竭尽全力把他装进橘黄色的尸袋里。
　　 秀丽不顾一切地扑向老公，拉开尸体袋，双手轻轻抚摸着老公的脸庞，声泪俱下地哭诉：“老公，老公你醒醒啊。我最亲爱的人，你可别吓唬我呀。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可是你的妻子秀丽啊。啊呀呀呀，老天爷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吧，啊啊啊……”她声嘶力竭地哀嚎着，几名护士急忙过去搀扶着劝慰她。
　　 与此同时，所有在场的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不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完稿于乌鲁木齐，2018，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