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飞上学走后，不到一个星期，龙英嫁进了村长家，与村长的傻瓜儿子结了婚，那一刻起，她便成了村长家的佣人，家里的地里的活儿都由龙英一人承担。两年后，傻瓜失脚滚下池塘淹死了，这下公公婆婆更有理由虐待龙英了，一天只给两碗饭一碟咸菜，屋里屋外的活儿一点不少。龙英忍气吞声，只等着四年满了，弟弟毕业了，一死了之。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糊里糊涂地在痛苦和麻木中度过，直到弟弟找上门来，才知道嫁到村长家已经五年了。她不敢与弟弟见面，激动得晕厥了过去。
　　 村长，我想我姐了，我带她回去住几天。
　　 村长哈哈一笑：你姐和我家姑娘上街照相去了，一会儿回来。要不你坐会儿，吃了饭回家。
　　 村长老婆一口接过话：人家龙飞是城里人了，谁还稀罕你乡下的粗茶淡饭，你说是不是啊，小舅子？
　　 姐！姐啊！龙飞伸长脖子喊了个三百六十度。
　　 村长虎着个脸：告诉你，你姐上街照相去了，喊什么喊！
　　 村长老婆上前推搡龙飞：上街去找，上街去找！
　　 夜色朦胧中，龙飞说完了他的故事，依旧沉浸在悲伤的往事中，一声不吭。凤舞也挺伤心，替龙英担心着。只有哗哗的流水声继续着这个未完的故事。良久，凤舞叹息一声：你有个好姐姐。我不希望她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姐姐就在村长家，他们不将她压榨死是不会甘心的。我肯定。
　　 几声宿鸟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惊得那钩月儿隐在了一团薄薄的雾云中，也跟着伤心。
　　 龙飞默默起身，打算离去，凤舞拦住他，问：难道你妥协了？
　　 不，我一定要找到姐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我帮你！
　　 凤舞兴奋了，上前一步拉着龙飞的手，两人一块儿往前走。
　　 生活的磨练让龙飞成了有担当的男子汉，想当初若不是姐姐毁掉了自身，成全了自己，肯定没有今天。这些年来，不知姐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尤其是毁了自己的幸福，义无反顾地往火坑里跳。想到这些，龙飞边走边唏嘘，凤舞紧紧握住他的手，默默感知他的脉搏，他的心电图以及每个人所独有的电磁波频率。她明白，直系亲属间，这些信号很相近，了解收集到他的人体信息，很有用，能帮助寻找到他的姐姐。
　　 一路上，龙飞小心呵护着凤舞，生怕她不习惯乡间的崎岖小路，每每遇到障碍总会提醒她，几次欲背负她都被拒绝了。他有些忧伤，恳求道：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怕你摔伤了。你若受了伤，我又对不起一个姐姐或者妹妹了。
　　 没那么严重，我看得见，羊肠小道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凤舞说得轻松，也的确是这样。对她来说，白昼黑夜没区别，什么东西无论大小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龙飞挺感激凤舞，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女子，竟然敢和自己一起去蹚这趟浑水。她知道也亲眼见，知道得罪了村长可不是好事，甚至还有严重的后果。严重后果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十分可怕。可是她竟然置之脑后，可谓是见义勇为，义无反顾。难道她因为年轻而不考虑后果吗？或者说她还不明白她的行动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她不知道，我知道。她不明白，我明白。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事连累她，已经害了姐姐，决不能再让她受害了。这么年轻美丽的姑娘，应该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在黑暗中受人侮辱。我不答应！
　　 龙飞停下脚步，爱惜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双手捧住她的一只手，认真地：凤舞，刚才怨我考虑不周，让你跟我一块儿去找姐姐。你看见的，村长心狠手辣，我不忍心看见你受伤害。要是我连累了你，我一辈子都难过死了。
　　 我要不同你去找姐姐，我这辈子也会难过死的。
　　 听了这话，龙飞一个激灵，一道闪电在心中划过，一阵热浪袭遍全身，不由得热烈地盯住凤舞，嘴唇翕动着，好想说你不是我的姐妹，但我希望你是我的爱人。可是话从嘴中出来却是这样的：凤舞，你姑娘家的，最好回去了，我一个人去。
　　 你把我一个姑娘家的丢在这荒山野岭，你放心吗？凤舞偏着头看着他。
　　 那……我先送你回家。
　　 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龙飞忍不住把凤舞的手贴在胸前，她任性的话语让他十分感动。从情感上讲，他很愿意与她在一块儿，可从理智上讲，他很怕因此伤害了她。从刚才划过心中的那道闪电起，他已经把她当作了心心相印的终生伴侣。而终生伴侣只能小心呵护不能有丁点伤害。今生今世，她和姐姐对自己来说，十分珍贵，像生命一样珍贵。他有些哽咽：凤舞，你在我心目中十分珍贵。如果你是一朵花，我将用我的心血浇灌你，决不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所以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凤舞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背对着龙飞：我才不相信你说的呢。
　　 龙飞转到她身前焦急地述说着自己的担心，可凤舞就是不买账，哼一声：你们男人说话不算话的。
　　 龙飞愣住了，自己并没对她有所承诺，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呢？
　　 凤舞指着他说：刚才你同意了我们一起去的，怎么转眼反悔了呢？
　　 可是……
　　 不要可是，我要赶路。凤舞绕开龙飞往前走。
　　 龙飞灵机一动，赶到她前面：这样，你能自己走过这段路，我们就一起去。
　　 眼前这段河坎路很窄，在朦胧的月色里时隐时现，匍匐穿插于草丛，跟人捉迷藏一般，刚现了形又倏地一头扎进荒草中躲起来，一会儿冷不丁又出现了，躲躲藏藏的，有意为难人，到后来干脆不见了。
　　 龙飞断定没有自己的搀扶，凤舞这个城市姑娘肯定寸步难行，那时就有借口送她回去了。谁知道，凤舞说声好，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
　　 站在路那头的凤舞回头问：怎么样，考试合格了吧？
　　 龙飞没想到这隐藏在草丛中的羊肠小道居然难不倒凤舞，赶过去拉住她的手，既爱惜又担忧地：我还是担心，他们会伤害你的。你看见的，那几个人都是壮汉，下手都不轻。
　　 凤舞抿嘴一笑：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看着朦胧月色下她不以为然的脸庞，龙飞心中涌起一阵酸而甜又痛楚的感觉，这感觉堵在喉咙口，说不出话来。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在朦胧的月色下传递着浓浓的爱意。
　　 龙飞，是你吗？凤舞轻声问。
　　 是。我是龙飞。朦胧中龙飞再次捧起凤舞的一只手紧贴胸口，感觉到了她的温度，柔声地问：你的手冰冷！哦，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生来手就冰冷。
　　 凤舞，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一起去。要不，我们扳手腕，这样你会放心一点。
　　 有什么好扳的，你肯定扳不过我。
　　 不，试试嘛。
　　 好，依你，依你。
　　 接连扳了几次，次次都是龙飞输。他睁大了眼，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着凤舞，感叹道：啊，奇怪呀，你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人是妖怪？！凤舞嗔怪地看着他。
　　 不，不，我是说女人哪有这么大的劲儿。
　　 女人凭什么不该有这么大的劲儿？这下，你该同意了吧？
　　 龙飞还是有些担心：可是……
　　 凤舞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赶紧走，不要老是可是可是的。
　　 虽然龙飞同意了凤舞一起前往，但心中还是十分不忍，怕的是万一发生什么事。他只得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就算有意外都冲自己来吧，不要伤害了凤舞。这事压根儿与凤舞无关。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意外，第一便是保证她的安全，保证她毫发无损，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们离开了小路，手拉手走上了公路。
　　 走快点，说不定这会儿你姐姐正在哭泣。
　　 你累了吗？
　　 不累。我们比赛谁跑的快。一，二，开始！凤舞说完撒腿就跑。
　　 龙飞紧随凤舞奔跑，开始还行，跑着跑着就喘气了，速度慢了下来。不明白，自己是男人，个子也不矮，居然跑不过一个姑娘。真丢人。他咬牙给自己加油，努力与凤舞保持一致。
　　 凤舞终于停了下来，嘻嘻一笑：怎么样？
　　 龙飞呼呼喘大气，一会儿才回答：你怎么一点不喘呢？
　　 我天天练跑步，当然不喘。放心了吧，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心情一直沉重的龙飞被凤舞这句话逗乐了：真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不过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的话。他挥手一指，前面就是村长的家了，我们得小心点。
　　 村子里静悄悄的，村民们都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偶尔几声狗吠犹如大山的梦呓，让村子更显寂静。村长家还亮着灯，他们悄悄地靠近，龙飞把耳朵贴墙上，听里面的动静。
　　 村长家的院门临街，进了院门穿过坝子才进入那村民们认为十分光鲜的三层楼的水泥房子。此刻，村长两口子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争吵着。村长老婆红着一张胖乎乎的脸，脸上那双乌黑的小眼睛差不多要暴出来了，凶巴巴地喷着火，嘴巴爆出连珠炮似的话语：不！我不准她离开这个家！嫁进来了，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家里那么多事，她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想得好。我……
　　 村长瞧瞧老婆，打断她的话，言语不激烈却有分量：你个婆娘家懂什么，赶她走……
　　 呸！你个混球懂什么？！当年借给她钱就是要她来我们家做牛做马的！村长老婆恶狠狠地回敬一句。
　　 村长白一眼老婆：你个婆娘家硬是什么都不懂。她兄弟回来了，答应还我们的钱，一分不少，还付利息，算来我们没有亏。
　　 村长老婆愣了愣，想想说：亏了，亏多了，这几年在我们家又吃又穿的，不算？！不，我不放她走！
　　 不放她走，等她死在家里？你不见她生病了，医病得多少钱？村长狠狠地瞪一眼老婆，又说一句，婆娘家什么都不懂。
　　 凤舞贴墙站着，凭借设计师们装在她身上的声音收集装置，可以听清方圆几百米内任何细小的声音。听了村长两口子的对话明白了村长的心思，思索着怎么走进去怎样面对村长两口子。
　　 我想，你姐姐可能在院子的后面。凤舞感受到了龙英的存在，也听到了她的哭声。
　　 龙飞拉着凤舞沿着围墙往后走去。他知道，院子后面是村长家的猪圈，那儿有道小门可以进村长家的院子。
　　 转过墙角，立刻闻到猪圈的臭味，同时也听到压抑的哭声。龙飞立刻停下，侧耳细听，少顷试着喊一声：姐，姐啊！
　　 哭声没有了，圈内的猪哼哼几声复又睡去，一切都那么地安静。
　　 你是龙英吗？我是龙飞。
　　 啊，不，我不是，你快走！他们看见了，饶不过你的。猪圈内传出一个凄惨细小的声音。
　　 龙飞听出是姐姐的声音，不顾一切推开猪圈的破门，摸索到墙角落的破床，伤心地哭泣：姐，你受苦了……
　　 姐弟两抱头痛哭之际，一道手电光罩住了他们，响起村长老婆恶毒的声音：嗬，白天病病哀哀的样子，晚上有劲了，偷汉子……
　　 龙英无声地晕了过去。
　　 龙飞转头怒视着立在眼前粗壮的村长老婆：不准你侮辱我姐姐！
　　 村长老婆几声大笑：哦，原来是小舅子！深更半夜摸到我家来，想干什么？
　　 村长也来了，一改前番的态度，显得有些热情：龙飞来了。来，里面坐坐。
　　 谢了。村长，我这就想带走我姐姐。
　　 没那么便宜！这是我家，你姐嫁到我家，得……
　　 哎，哎，我说你啊。村长制止住老婆，龙飞，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男人家有话好说。你姐……
　　 凤舞接过村长的话，并把他心里的意思说出来：是啊，村长刚才说，‘不放她走，等她死在家里？你不见她生病了，医病的多少钱？婆娘家什么都不懂’。
　　 村长被凤舞的话惊呆了，后退两步，愕然地看着凤舞：你……
　　 凤舞笑笑：我是龙飞的表妹。
　　 一贯欺压村民的村长两口子被凤舞的神态镇住了，毕竟村长也见过一点世面，赶快赔笑：表妹，好啊……我们……
　　 哦，我明白，村长你刚才不是说，‘你个婆娘家硬是什么都不懂，她兄弟回来了，答应还我们的钱，一分不少，还付利息，算来我们没有亏’，是不是这样的？
　　 啊，是……你怎么知道的？村长两口子哆嗦着往后退，胆怯地看着凤舞。
　　 龙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云里雾里，不明白凤舞说的话，听见凤舞叫自己‘表哥’时才啊了一声。
　　 把钱给他们，我们带姐姐回我们的家。凤舞吩咐道。
　　 龙飞取出准备好的银行卡递给凤舞，凤舞将银行卡递给村长：拿去，本金利息都在里面了。让开，我们要回家了。
　　 龙飞背着龙英走出猪圈，凤舞跟在他们身后，走两步回过头：村长，我知道你还不死心，我要你记住，你再要使坏，小心我让你不安宁。凤舞手一举，推倒了龙英曾经栖身的破屋。
　　 大山衔月，月牙儿快下山了，山里朦朦的一片。龙飞背着虚弱的龙英，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姐啊，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嘀一声，凤舞收到一个信号，告知她工程部已派车来接她回去。可是凤舞不想离开龙飞，她屏蔽了与部里的无线联系，对龙飞说：不，我们现在进城去，送姐姐去医院。这样最安全，防止村长又起什么坏心眼。我知道村长两口子不死心的。
　　 谢谢你们。龙飞，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龙英心痛弟弟，哽咽着说。
　　 姐姐，不用担心，龙飞背累了，我还可以背，我们两人轮换着，不累。
　　 黎明前的黑暗中，山间公路上响着沙沙的脚步声。充满温情的沙沙脚步声驱使黑暗一点点退去，黎明悄然降临，东边天现出一线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