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那花季年(小说)
“谁呀?”女人边整理衣服边询问。
“没人,可能是风吧!”刘叔很自我安慰。
六
权艳憋着一股气跑出乡里大院,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看来刘叔是不能请了,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他,原来也是披着一身恶心的狼皮。请母亲?哎!她与刘叔之间到底是啥关系呢?真的像母亲自己平日里所说的那样,他只是母亲挚交朋友、家里的贵人吗?
权艳满脑子里一片空白,似有千军万马刚刚厮杀过一般,异样的沉寂,找不出一丝头绪来。她跌跌撞撞地来到父亲矿上办公室的门前,无力地举起手正欲敲门,门却自动开了,出来的是一前凸后翘的风韵妇人。她满脸春风,边走边数着手里的一沓钞票(那时钞票面额最大十元)。
“艳,你怎么来了?”父亲正摆弄着纽扣惊问。
“想你了呗!”权艳撒娇似的指着刚出去的女人问,“她是?”
“她,她呀!”父亲看了看门外,“一矿工的家属,她老公最近病了,先来预支点钱补贴家用。”
“哦!”权艳看了看办公室里的每个角落,故意问,“母亲呢?”
“据说煤矿要重新招标,她去找你刘叔,探问一下招标的一些相关事宜,看他能不能帮上咱们。”父亲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你母亲说,最近晚上她老是梦见你,顺便想来看看你。”
“招标的事,非得要找刘叔帮忙吗?”权艳疑惑不解。
“你刘叔的能耐可不小,我们家承包的这煤矿,一直都是他罩着的,不然,早被人家夺去了。”父亲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燃火,点上嘴里叼着的香烟,吧嗒吧嗒地猛抽起来。
“你放心她一人去?”权艳追问,“不怕有什么闪失吗?”
“大白天的,能有什么闪失。”父亲吐了一口烟圈,“又没狼。”
“四只脚的狼没有,不会有两只脚的狼?”权艳似乎在有意提醒父亲。
“哈哈,你真会扯,世上哪有两只脚的狼?”父亲笑得人仰马翻,“艳,你今天到底怎么哪?”
“哦,没什么。”权艳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说老师要求请家长的事。
“没什么?今天又不是礼拜六,你回来干啥?”父亲似乎感觉权艳有些不对劲。
“你能给我像那女人手上一样多的钱吗?”权艳凝视着父亲,急忙转移话题。
“要那么多钱干嘛?”父亲又点上一支烟。
“向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捐款呀,他们上不起学,吃不起饭,我们力所能及地伸出援助之手,帮他们一把,不该捐吗?”权艳说得有理有据,令父亲无懈可击。
“该捐,该捐,我艳儿说该捐,就该捐。”父亲乐呵呵地说。
正当父亲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抽屉拿钱的时候,门外急忙跑进来一矿工大声地说:“权矿长,煤井里有点渗水,你快去看看吧!”
“啊?”父亲扔掉嘴里叼着的香烟,向门外边走边对权艳说,“艳儿,钱在抽屉里,你自己想着拿,我去煤井看看。”他一说完,便与矿工一起飞奔而去。
权艳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疑惑嘀咕:父亲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呢?她看着父亲抽屉里一沓沓的钞票,伸过去的手有些颤抖迟疑。最终,她还是眯着眼睛随便抓了一把钱,装在裤兜里,含着泪花,如贼似的逃离了办公室。
七
权艳漫步于阳东集场的街道上,如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四处无精打采地闲逛着。
阳东集场是阳东乡延绵数公里高山地带唯一能赶集的地方,地处半山腰,只有一条蜿蜒崎岖的碎石公路通往山外。虽然很小,从东到西不足一里的街面,由于阳东乡煤炭资源丰富,大小煤井几十个,挖煤的、买卖煤的、各种大小的商贩等往来频繁,硬是把偌小的集场打造成异常的繁华。街面上的书店、文具店、供销社、银行、饭店旅社、歌舞厅,录像厅等样样俱全,吃喝拉撒休闲娱乐,几乎一条龙服务,成了名副其实的山间乐园。
权艳正准备跨进书店租借书回去看时,遇到迎面走来的安然。他身高一米六,体格消瘦,背挂一浅灰色的画板。两人相对而立,几乎同时惊问:“你?”
“你还好吗?”安然低声问。
“还好,就是罚请家长,不然,不让上课。”权艳淡然一笑,“你呢?”
“回家闭门思过几天。”安然叹气说,“趁爷爷与人玩牌之机,我又溜了出来。你请家长了吗?”
“没法请。”权艳取下眼镜,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艳儿,怎么没法请?”安然惊问。
“父亲矿上忙,走不开,母亲又出差了。”权艳有些哽咽,“我,我该怎么办呢?”
“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安然拉起权艳的手说,“走,咱们去歌舞厅唱歌,放松娱乐娱乐,说不定就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同时也好让那些不愉快之事都见鬼去吧!”
“嗯!让它见鬼去。”权艳低声附和。
两人一边低语,一边向歌舞厅走去。
歌舞厅的老板娘看着他俩走来,眼神里显得十分的诧异,心里想说点什么,就是说不出口。毕竟人家是顾客,来此消费,哪有开门做生意的有拒客之理!更何况自己是过来人,又能说什么呢!老板娘稍稍犹豫了一下,很礼貌地给他们安排了一蔽静的雅间,打开音响设备,并端来酒水果盘,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知趣地退了出来,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权艳坐在沙发上,开着香槟,安然点好了一首邓丽君的歌《甜蜜蜜》,并把唛递给权艳说:“艳儿,这是你每次必点的歌,请——”
“安,我今天不想唱《甜蜜蜜》。”权艳抬起头递给安然一杯酒说,“我只想唱陈星的《流浪歌》。”
“好,《流浪歌》就《流浪歌》吧。”安然接过酒杯,一边搜索着歌名,一边与权艳干杯。
歌点好了,权艳拿起唛深情款款地演唱起来:“……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
权艳摇摇欲坠地演唱着,安然在一旁佯装成一条流浪街头的狗,倾力配合她舞弄着。每到情深之处,权艳几乎都是哽咽泣泪不止。安然见状,不是上前帮她擦拭泪花,就是递上一杯酒相互干杯,或者送上一个热情的拥抱。
那天,他俩真的玩嗨了。昔日里彼此心中的爱慕,只能靠情书来传递,碰面的机会很少;今日两人终于近距离接触,尽情地倾述,没有不嗨之理。权艳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安然的自创摇摆舞扭了一支又一支,两人终于玩累了停下来,坐在沙发上。他如哥哥抱妹妹一般搂抱着她;她如温顺的羊羔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彼此闻着体香、聆听着心跳之声。
渐渐地,渐渐地,一个是白马王子、另一个是白雪公主的两个花季少年,如干柴遇到烈火一般,在酒精的助燃之下,体内的荷尔蒙迅速地分泌膨胀起来,最终难以抑制。两人的身躯如两根蔓藤,相互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肌肤,不断地呻吟喘息着……
八
疯了一天的权艳,疲惫不堪地回到借住的刘叔家。她刚推进门,母亲就迎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对她说:“艳,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玩去了呀!”权艳估计母亲找过老师,便毫无掩饰地说。
“玩,玩能考上中专和重点高中吗?”母亲严厉地训斥说。
“有那么重要吗?”权艳大声地反问。
“反了你!”母亲扬起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来,说,“若不重要,我累死累活地供你读书干嘛呢?”
“你居然打我?”权艳怒吼说,“你,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是你的母亲。”母亲厉声说。
“哼,母亲,合格吗?”权艳指着母亲质问。
“有啥不合格?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
“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明白什么?”
“你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权艳愤怒地指责说。
“反了你,反了你。”母亲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说,“你居然敢顶我的嘴。”
“妹子,你这是怎么哪?”刘婶听到娘俩的吵闹声,走了过来。
“嫂子,你看她,真的是气死我了,在学校不好好读书,成天与男孩子混在一起。她……”母亲气得直跺脚,几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嗨!妹子你也别急,艳儿正是叛逆期,还不懂事,一旦她悔悟过来,会明白你一番苦心的。”刘婶稍稍停顿了一下,反复地看了看娘俩,继续说,“妹子,你想想看,你单凭自己的本事,就把煤矿搞得有声有色,令众人羡慕不止,连我们家的老刘都赞不绝口,逢人便夸你妹子能干。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妹子都那么能干,以后侄女能差到哪儿去?”刘婶一说完,拉着哭泣的权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山里的夜来得特别的早,四处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鸟鸣。房间里,权艳的母亲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色,独个转侧沉思。她心里拔凉,泪水如泉涌哗哗直流,浸湿了整个衣襟。心中的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九
有人曾说,一颗优良的种子,一旦触碰刚开垦的肥沃土壤,在阳光与湿度的培育之下,必将生根发芽,并开花结果。
没过多久,权艳上课期间,时常发生呕吐,还伴随冒酸水的现象。老师以为她肠胃不好,急忙送她去医院,检查的结果一出来,老师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大声地质疑医生,是不是把她的结果给弄错了。
学校进行调查处理,上报区教办。权艳被勒令开除,并取消她的学籍,三年中不准参加中考,还给予全学区通报的处罚。
回到家的权艳,无所事事,便开始了自学画画。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调养,身体又逐渐恢复如初。最终在刘叔的协调运作之下,换名参加了当年的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考入到当时的县级重点初中——中南学校,重新开始了初中阶段的学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权艳读到初三时,她又被中南学校给劝退了。退学的原因是:学校后面农民的豌豆地,让一位老师和一位女学生当床单给滚了,权艳被人指证,她那天早上去教室时,从衣服里面曾掉落下几颗豌豆。
就这样,权艳几经转学,在辉老师的力保之下,留级到我们班上。
十
权艳来到我们班,在熊老师耐心地指导之下,她画画的水平得到迅猛地提高。不仅学校的墙板画,她画得十分的出色,而且她每次参加各类的画画比赛,都获得了相应的嘉奖。
曾传,她与熊老师一起,珠联璧合,联袂参加某素描大赛,捧回一等大奖的奖杯。他俩参赛的作品究竟是啥,并没人知道,只是私底下有人传,大赛与什么模特有关。
那天中午刚放学,我们还在教室里,便听到伙食团方向传来很大的嚷嚷声。我扔下手中的笔,迅速地跑了过去。
只见看热闹的同学,把伙食团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特别是熊老师办公室的窗前,更是人头颤动,众人指指点点;一藐似熊老师家属的妇人,正站在人群中的高处位置,摩拳擦掌大声地骂街,骂出来的话语真的刺耳难听。
“出事了,这下真出事了。”百事通的杨光同学从人群里挤出来说。
“出啥事了?”我好奇地问。
“你去窗户那边看一看就知道了。”杨光指着熊老师办公室的窗户,憋嘴说。
我挤进人群,靠近窗户。透过玻窗向里看,房门禁闭,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嗨,这个杨光同学又在忽悠我。
“你们在看啥?”我低声询问身边的同学。
“你看墙上挂着的那一幅画嘛!”一位同学指点说。
我抬头一望,墙上悬挂着一少女的酮体素描画。其轮廓勾画分明,身材匀称婀娜,肌肤凹凸有致,仿佛像真人一样坐在纸里,活灵活现。特别是胸前的那两个圆形的纽扣和腹股沟部位那灵动的几笔小草,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像我们班上的权艳同学。
“谁画的?”我又好奇地问。
“除了熊老师之外,还能有谁有如此精妙之笔?”一同学竖起大拇指说。
难怪熊老师的家属,那样暴跳如雷地骂街,原来是那幅素描画惹的祸。
十一
第二天,权艳整天没来上课。
第三天一大早,权艳来了。她一走进教室,同学们便响起了嘘嘘声。她并没有去理会,只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在收拾着东西。
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向大家告别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和理解。今天,在我临走之前,请允许我再为大家唱一首歌吧!”
权艳见全班同学没有人理自己,只好清了清嗓子,独个清唱起臧天朔的歌《朋友》来:“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如果你有新的,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离开我……”
她的歌声唱得铿锵有力,催泪钻心。部分女同学开始抽泣,男同学也开始稀稀拉拉地鼓掌。整个教室里,歌声、哭声、鼓掌声掺杂在一起,让人悲痛欲绝。
她流泪唱完了歌,抱起自己的书本,昂首离开了教室。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暗自嘀咕:同学,你的下一驿站,将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