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仪井镇往事(散文)
从此,陕西再也没起来,不会说话了,也不能走路了,一天到晚,就躺在炕上。过了一个月,陕西便去世了。
三、志涛
一天,我正在读贾平凹的《带灯》,脑海里突然晃动出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影影绰绰,渐渐地变小,却显得愈加清晰。这些天以来,那个晃动的人影,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思量着,他是谁?他到底是哪里人?他为什么会在我的脑子里模糊地晃动?直到昨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平静下来,回想故乡那个村庄的时候,黄沙卷着落叶一并朝我袭了过来,白色的烟雾在缭绕,升腾,隐隐中,我看清了,那个晃动在我脑海里的人影就是张志涛。
张志涛不是我们村子的人,他是移过来的,或者说是流浪过来的,当初他没有家,四处流浪,过我们村子的时候,他突然不想走了,便落脚在了我们村子。我想,我是应该给你们讲一讲我们村子的位置和一些其他情况的,我想这也是必要的。
三十年前,我们村子,也就是现在的村庄,还是一片平地,种着高粱和玉米。而村里的人,还在沟边的窑洞里住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国家进行农村整顿,才从沟边的窑洞里迁了上来,也就是现在的村庄。几十年了,当年住过的那些窑洞,变得不是当初那副模样了,物是人非,大多数已出现了裂缝,个别的已经坍塌,蜘蛛网到处都是,成了野鸽子,蛇,蝙蝠等其他动物的乐园了。而张志涛落脚在了我们村子,无亲无故,无朋无友,没有地方住,他便在沟边选了一孔相对结实完整的窑洞,把里面彻底地清扫了一遍,住了下来。
我认识张志涛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在我们村小学里当了一名门卫。他有时住在村小学里的门房里,有时住在沟里的窑洞里,相对来说,他住在窑洞里的时间还是多一些,毕竟窑洞冬暖夏凉,住着舒坦。那时候,我还在小学上学,我记得每天下午我们放学站队回家的时候,他总是端一个凳子,坐在学校门口,看我们一个一个往回走。他总是坐着,沉默着,当时我不知道他那沉默的眼神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直到十几年过去了,我回想起他的那个动作的时候,我又在我的脑海里重新构思着他的眼神,那简单而深邃,忧郁而沉默的眼神里分明的流淌着孤独与悲凉。
我和张志涛的对话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一次,那是我在高二的一个暑假,我和几个朋友想去打篮球,而村子里只有村小学里面有两个篮筐。村小学的周围是荒地,野草纵横,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梧桐树,学校门锁着,门是铁皮做的,很薄,也很低,我们几个便翻了门进去。刚刚想着如何在球场肆虐的我们,都以为学校里没有人,可我们错了。张志涛竟然在里面,吓了我们一大跳,他是在我们正要往球场走的时候,突然,在门口那个阴暗的房子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你们干啥去?
我惊了一身冷汗,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极为可怕,尤其是在这么荒凉破败的学校里。
我说,我们几个进来打打篮球。
他说,打球就得翻门进来?明显含着责备的语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站在原地没有动,像一座雕塑。
张志涛从门房里走了出来,胡子拉碴,两鬓的头发也有点白了,脸上的皱纹多得就像刚刚犁过的耕地。他定了定步子,说,你们玩会吧,就玩一会儿啦,别玩太久,不然学校知道了,影响不好。我连连点头,然后我们就进去打球了。我和张志涛的对话仅这一次,日后从来没有。
前年冬天的一个清晨,村人们都还睡着,世界虚无而飘渺,大地安安静静的构思着自己的童话。我醒来了,往窗外面看了看,天空暗暗沉沉的,树荒凄凄的,没有一片叶子,空气透明得有点可怕。我又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我手里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气球,气球往空中高处升,我跟着气球一起升,感觉自己变得好沉好沉,气球升得很慢,我往下面看了一眼,发现我的脚上竟然拽着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头发散着,我辨别不出来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你放开我,我要上天。那人头没抬起,却闷沉沉的说了一句话,不要放开我,我会摔死的。也许是空气太沉了,太静了,我暗暗中感觉有人在叫我,一下醒了过来,我坐了起来,周围并没有一个人。我下了炕,穿了棉袄,走出了屋子。外面竟然下了一夜的雪,而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突然感觉世界有点奇怪,我问自己为什么,现在会下雪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是冬天吗?冬天就该落雪吗?我突然感觉周围有眼睛在看着我,我赶紧断了自己的想法。我心里想,落雪就落吧,为什么要问为什么落雪呢?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天,张志涛死了,张志涛真的死了,被冻死了。张志涛是在沟边的窑洞里死的,死像很惨,其实,他不是这一天死的,他死了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是今天村人才发现罢了。发现张志涛死的是村里的狗子,狗子看见张志涛死了,报告给了村书记,村书记知道后,安排村里的人把张志涛埋了。埋张志涛的时候,没有人落一滴眼泪,因为这个村子没有一个他的亲人,村人们都说他可怜。我没有去看,因为没有什么仪式,不过十几个人一起在沟里,挖了一个深坑把他埋了。其实,就算有仪式,有场面,我也是不会去的。
这一天,我总是在问自己,今天的雪为什么这么多?这么冷?这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