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传说中的关于坟台村是给古代的王爷守灵的说法，忙问四爷爷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四爷爷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道：“这些事情你别打听最好，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我有点恼怒：“四爷爷，人家都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怎么什么也不肯说呀。其实我又不傻，你不说就证明这个事情是有的，要是没有你早就直接说我胡说了。”
　　 四爷爷没想到我居然有这种见识，他呆坐了很久才笑笑：“你觉得有就有吧。但那个地方太过于阴森，你可别没事去那里。我给他们要轿子抬着也真的不是故意耍大牌，那里有很多古人留下的机关。你肯定知道明朝朱洪武山西大槐树移民的事情吧？你仔细看看坟台的人他和我们这些移民是不一样的，他们才是山东的原居民，在这里住了最少一千年了。我们相对他们来说才是外来户。”我把它当做了一个思考题，想了好久也没发现这些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后来苦思冥想之后请教爷爷，又仔细观察那些坟台人，才发现这些人的眼珠好像都是黄褐色，而不像我们一样都是棕黑色眼珠，这就是说他们和我们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我把这个答案拿过去求教四爷爷，他摇着头有点不想提这个话题：“我眼睛都看不见，怎么能分清楚这些人眼珠子的颜色，但我总觉得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有点鼻音太重。”四奶奶在旁边忽然补充说道：“这个村子里冬天贴的窗花也和咱们不一样，我们都是剪个喜鹊登枝或者梅花傲雪之类的，但他们总剪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物，我问他们这是谁？他们也都说不清楚。”
　　 四爷爷说了一句话作为结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以后轻易不要到那个地方走动。”他又专门对四奶奶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要是把整个高唐县作为一个六十四卦的平面图，这里正处在死门地区，这也是他们一直人丁不旺的原因。这个地方有点像是咱们中国的南京。”听他说到南京，我不由想起他好几次断言我将来会和南京有交集的话，忙插嘴说道：“南京怎样？”
　　 “南京，亦喜亦忧吧。历史上本来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虎踞龙盘，但经过几次风水大改现在有点不成样子，秦始皇斩方山，挖秦淮，后来诸葛亮又为了防止孙权做大，特意设了八阵图压制这座城市，以至于后来每逢朝代更替，南京必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如此一来，便导致战乱不休，冤魂不止，侯景之乱、湘军屠城、日寇屠杀等都是尸骨无数，想想历史上更是没有哪个都城遭遇过如南京般多的屠城。就连南京的旅游景点都为此带着几分阴气。”他说到阴气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在坟台遭遇过的丝丝扣扣的凉风，心中对南京也充满了害怕的情绪。
　　 “不过有时候命运的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现在听说我们国家要建造三峡水库，那对南京这座城市可是好消息，很有可能再聚集王气呢。”四爷爷脸上露出笑容，其实我在旁边看了并不觉得他笑了好看，恰恰相反，由于他眼睛的原因，如果情绪平和反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笑起来就好像是一个促狭的小人了。
　　 这应该是我俩交流最多的一次，后来我真的去了南京，但寒暑假很忙，就没时间听四爷爷给我讲述这些有趣的故事了。
　　 后来发生过一件事情，但并没传扬开来，就是在坟台的西南方有一个叫做八刘的邻村，在郊外挖东西的时候挖出一具古代人的尸体，正好我姐夫是那个村子的人，听当时在现场的人说那尸体躺在一个很古怪的木质棺材里，出土之后人居然是栩栩如生，最奇怪就是那个人居然身穿一身古代的盔甲，老百姓只是好奇，也不懂得那个人究竟是哪朝哪代，但很快这件事情就无声无息了，那具尸体也不知去向，只是有小道消息说此事最后和坟台村有关系，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很好奇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四爷爷，他先是发愣，后来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又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当时在农村还真的有一些封建迷信，比如说离我们村子不远有一个叫做张岗的地方就出过一个神婆，声称自己是什么仙女转世，可以包治百病，当然这厮治病的办法如出一辙，不管是头疼脑热，还是脚上生鸡眼，甚至比较重的癌症等等，都是让对方烧一炷香，然后把香灰喝下去就能治病，口口声声心诚则灵，信她的话就能病好，丫的果然有一些愚民凑巧好了病，于是她就开始四处吹嘘，另外立下一个规矩，就是一百个鸡蛋治一次病，去找她的人都必须拿一百个鸡蛋，另外她居然装神弄鬼，跳大神的姿态，每天都要变成仙女若干时间，很快这个消息就被四爷爷知道了，他大怒，一定要去惩处一下这个邪魔妖道。
　　 四先生走路不方便，要去寻那个神婆晦气就必须要四奶奶陪他一起，偏巧四奶奶也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常常有意无意地劝解丈夫，说那个神婆和咱们没有任何一点的关系，犯不上为她强出头，另外天下算命的是一家，你去砸了人家的买卖会遭天怒人怨的。
　　 四先生很不满地说道：“信巫不信医，她这样很容易让一些重病的人被误导，耽误许多人的性命，这岂能容她？”
　　 四奶奶给自己丈夫捶着背小声说道：“当初你的眼睛是怎么出的事情？万事不可强出头，很容易招来麻烦的。世界上最大的麻烦不是天祸，而是人祸。再说她无非就是骗上一百个鸡蛋罢了，这种小蟊贼哪里值得你出手？”
　　 四先生冷哼一声，但也可能觉得四奶奶说的有道理，就没再提这件事情。只是后来那个神婆又扩大了业务范围，不但是给别人治病，更是发展到了给别人算命的高度，每天装神弄鬼演出神灵附体的样子，判断着别人的前程，当然一个人前途命运的好坏是和他带来孝敬神婆的礼物密切相关的。虽然四先生依然很是生气，但觉得算命看相这种事情反倒比假冒医生行医要好得多，也就一声叹息不再管她。那神婆倒也识趣，只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嘚瑟，从不到我们镇上来表演她那几近于跳大神的技术，她所在的村子虽然距离我们镇绝对距离并不远，但当时的路着实崎岖难行，别说汽车，就是自行车都不太好走，老百姓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骑一头驴子，这反而让神婆有点隐士的风范，不少外地人来找她看病之前要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这种道路，很自然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想法，人为的想肯定是有本事的人才会如此神秘，这种无意之中的巧合也算是人生的一部分吧。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不得不把这两人联系到了一起。大概是一九八八年的样子，我当时正读高三，枯燥至极但又摆脱不了的苦难岁月，当时学校里课程很紧，几个月也难得回家一次，但有一次凑巧回来却听我妈正在说四先生的事情，不由当时就认真听了起来。
　　 原来那年春节刚过，镇上就来了三四个东北人，有男有女，满口的东北话，说是来寻找他们的姑姑，他们介绍说姑姑名字叫做蔡春，一九三二年出生，属猴，今年应该五十六岁，大约在解放前几年来的山东，他们自我介绍说家在大兴安岭漠河县的胭脂沟，那里又名“老沟”、“老金沟”，从清朝至今一直是淘金圣地，以盛产黄金而闻名于世，从发现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沙土已被筛淘过几十遍，但仍可以淘到黄金，可见黄金储量之丰富。他们家族更是当地的大户，爷爷甚至是漠河县有名的甲长，他们父亲兄弟七人，就一个姑姑，从小姑姑跟着他们爷爷学得一身好武艺，是整个漠河县冬天里敢去大兴安岭打猎的唯一一个女孩子。
　　 只是后来姑姑喜欢上了一个前去采金的山东后生，他们爷爷舍不得女儿外嫁，就想招这个后生入赘，但没想到这个男人很骄傲，说是打死也不会当上门女婿，本来他们爷爷奶奶也喜欢这位山东小伙子的骨气，并不想拆散他们，可觉得也不能没面子，就稍微难为了他们几次，哪里想到姑姑居然和这个山东后生私奔了，说来也巧那个时候正是日本沙俄和国共两党在这片黑土地上绞杀的年月，处处兵荒马乱的，更是听说他俩遭到了兵灾，一男一女都丧身在了战火之中，这让他家里所有的亲人都心痛万分，尤其是他们的奶奶都哭瞎了眼睛。
　　 不过随着国家局势逐渐稳定，他们家整个家族在当地发展很快，其中有两个叔叔更是参军后跟着四野横扫半个中国，后来更是参加了抗美援朝，蔡氏家族也随之成了军属，更是成了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只是姑姑一直是他们的心病。现在他们的爷爷已经接近百岁，每当提起这个失踪了的女儿都是长吁短叹。
　　 谁知就在去年过年前，家里居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山东的信，收信人是他们爷爷的大儿子蔡光林，上面没写地址，只是说她是五妹蔡春，离开家乡已经四十年了，不知道父母是否还在？她很是想念家中兄弟等等，当时蔡光林差点晕过去，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还在人世，那可是家里最大的喜事呀。不过考虑到老爷子马上百年寿辰，也不敢太过于放肆直接把消息告诉他老人家，于是一点点把事情告诉了老父亲，老爷子一听只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找到你五妹，让她来给我过百岁生日，来给她妈烧纸！”这件事情马上上升为蔡家最重要的事情。大家仔细分析了这封信，发现虽然没有留具体地址，但信封邮戳上却盖着高唐县赵家寨邮局的邮戳，又联想到当时她找的那个后生是山东省高唐县人，这一下子就可以确定五姑就在赵家寨附近。
　　 偏巧那几天四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先知先觉，居然感觉到了几分异常气氛，居然带着四奶奶去了一趟临清兴源寺，去找他的一位老朋友叙旧去了。
　　 临清是高唐的一个邻县，所谓的兴源寺也只剩下几片断垣残壁，文革前曾经有三十多名僧人，也算得上是鲁西地区有名的大寺了，但浩劫一起，庙被查封，和尚们更是如鸟兽散，当时的主持僧人净智长老流落到了我老家一带，无意间和四先生成了莫逆之交，他也是一个晓得人生七苦的高僧，当初见到四先生就很是诧异，说这样的面相绝对不可能是盲人，四先生凄然一笑，却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只说是自己遭到了意外，后来净智一直住在我们镇一个叫做李庙的地方，直到十几年后国家政策松动，据说宗教局的人找到他打算重建兴源寺他才回了临清县。
　　 这个春节四先生过的并不舒心，尤其大年初二的时候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口猪，这让他很是不安，在我们那里有这样一个说法：狗来富，猪来穷。有狗送上门来就是富贵的象征，也是好的兆头，预示着家庭会走向兴旺，事业和婚姻会越来越好。相反的如果猪送上门来，那么就会导致惹上很大的事情，轻者破财，重者会导致家庭惨局。四先生从来有卦不自用的规矩，但这次破例给自己算了一卦，四奶奶看出了他的不安，忙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四先生先是摇头，后来点点头，说最近有麻烦上门，不过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四奶奶却觉察出他的不耐烦，就建议说不如他们一起去临清探访一下老友，前几年净智在李庙的时候，每个月他们几个人都要坐在一起聊聊一些佛经道法之类，四奶奶虽然并不太明白这两位男人说的是什么，但不明觉里，能看得出来净智应该算是四先生的一位知己朋友，几年不见不如去看看老朋友，顺便看看那个兴源寺恢复的怎么样了。
　　 四先生开始并没同意，说起来四先生自从回到赵家寨，几乎就没离开过这里，当然这也和他眼睛不好有很大关系，但没想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四奶奶又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这在大年里出这种事情就很不吉祥了，最要紧就是四先生算不出自己遭遇什么，他空洞的眼睛看着屋外，感受着那一丝丝凉气，说道：“这种感觉差不多四十年了，上一次还是在那座山里的古堡里，我有一种掌控不住自己前途的紧张。但现在已经不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了，怎么居然还会这样呢？莫非说我的大限已经到了？”
　　 四奶奶也是心里紧张，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劝道：“也不一样，上次你算着我们能死里逃生，我们不是从尸山血海里冲出来了吗？虽然一路上走了二年，但后来有这四十年朴朴实实的日子呀。这次我听你说只是一点麻烦罢了，这样吧，明天我就套个驴车咱们去临清找净智，有他在我觉得你反而放心。”
　　 一九八八年的出远门和现在不一样，汽车一踩油门一百里路用不了一个小时，当时虽然有了长途汽车，也有自行车之类，但对于四先生有些不方便，而且他们这次去投亲访友准备好好在那里多住几天，就有了顺便游山玩水的想法，家里收拾了很多过年的东西，初三一早就告诉了邻居他们出趟远门，随即就走了。
　　 说起来也巧，他们刚走没几天那几个东北人就到了高唐，他们手里拿着那个带着邮戳的信封，到了赵家寨邮局询问这封信是谁寄的。邮局的人怎么可能记清楚谁寄的信，当时都是在门口有一个大大的绿色邮筒，寄信的人自己贴上邮票塞进邮筒，让他们讲出是谁寄的信那可是难为他们，这些人住在县城，一连几天没头苍蝇一样，找各个村子的大队干部，查找有关蔡春的名字和人员迁入迁出信息，这些人很会办事，无论到哪里都是烟酒开道，还带了很多东北松子榛子之类的特产，只是整个赵家寨所辖九个村子都没有姓蔡的人，而户籍记录更是建国后才建立，派出所的人也说不清楚有没有这号人物。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个人给他们出主意，说是在李刚村有一个神仙奶奶，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是个有本事的人，能不能找她给指点一下迷津？这几句话提醒了这几个蔡家子侄，要知道在大兴安岭地区可是盛行萨满教，这种寻人的事情大家都是找萨满教的大法师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