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权力的影子(小说)
然而,志刚如泥塑木雕一般,除去眸子游移了一下,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志刚,我的话听明白了吗?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表个态呀。”孙厂长有些费解,但更相信他是一时幸福得转不过弯来。
“厂长,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志刚的态度严肃而认真。
“当然可以了,你是新党员,党员对待党组织,就要真实坦诚。”
“那,我就掏心窝子说了,我感谢组织对我的培养和任用,但我想和王富贵的位子对调一下,让他到供销科去,我接替他的工作。”
“什么?你想接王富贵的工作,”孙厂长回过神来,立马愠色毕现,这简直就是挑战他的权威,让他下不来台。毕竟王富贵是自己的心腹,这小子也太放肆了,就在他气得不能自抑的时候,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提醒他需要三思行事,否则,已做的一切会前功尽弃,只得作个豁达大度,开导道:“志刚啊,你这个想法怕是不能实现,组织上是安排你去抓供销的,王富贵怎么可能把他的位子让给你呢。再说了,你是才入党的新党员,不服从组织分配可不好,至于你对人事工作感兴趣,只能以后考虑了。”
“厂长啊,我不是跟他争位子,而是他不配蹲这个位子,为了把事情说清楚,我向组织汇报一下他最近违纪的几个事例:第一件是昨天下午,王富贵把他表哥带到厂里,收我们车间的边角料,总共装了两三轮车,没有结账就把人放走了。第二件是他在总务科刘胖子家赌博,一个晚上就赢了金工车间小郭四百块钱,害得小郭老婆要和小郭离婚,在厂里群众影响坏透了。第三件事是他调戏女工,还以介绍入党为诱饵,人家急了要告他,他竟然说这点小事算什么,就是告到……”志刚说到这儿,来了个急刹车,把余下的话刹住了。
“他……他说告到什么,说下去呀。”孙厂长正听得气恼,见突然没下文了,便催志刚接着说。
“下面是他污蔑领导的话,我就不说了吧。”志刚低眉顺眼,作为难状。
“志刚,不要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孙厂长执拗地催促。
“那,我就说了,他说‘这点小事算什么,就是告到厂长那儿也没用,他自己外面就有小……小蜜,他管不了我。’”
“混账话!这话是王富贵说的?”孙厂长头顶冒烟,火往上窜。
“我是听当事人程媛媛说的,领导可以去找她核实。”志刚答。
“志刚,你的这个要求,我们再研究一下,暂时就谈到这儿,你先回去吧。”
孙厂长觉得再谈下去己没有意义,决定先鸣金收兵,把志刚打发走了,然后靠在沙发上,歪头陷入了沉思,经过精心揣度,周密推敲,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根据多方观察,赵志刚未向他舅舅告过自己的状,他舅舅也无意出面帮他的忙;二、赵志刚最恨的人是王瞎子,这一点从小刘那儿得到了验证;想到这儿,他作出了个果断决定:为开发官场人脉资源,可以借此契机,暂时牺牲王瞎子利益,满足这小子要求,以期引起他舅舅的注意,日后能傍上这棵大树。
十
当天下午,孙厂长抓起电话,把王富贵叫到厂长室来,王富贵不知是什么事情,大咧咧地进了门,就见厂长脸色多云转阴,他的表情也跟着低沉,孙厂长示意他坐下,直截了当道:“富贵啊,我把任职决定跟赵志刚说了,他不愿去供销科,想到你的人事科去,你看怎么样?”
“什么?!”王富贵像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又像是受了胯下之辱,气得脸色铁青,五官都挪了位,勒眼跳脚道:“这个王八蛋,他是想官想疯了,竟然要来夺我的位子,除非我死了,他休想得逞!”暴怒中忽然想到这是在和顶头上司说话,方才把发横收敛一些。
“富贵啊,你先冷静点,赵志刚还告了你的状,说你不配蹲这个位子,并且有确凿证据,证实你违反了厂纪……”接着,就把志刚说的三件事情复述了一遍。
“赵志刚他是诬陷,这都是些没影子的事,”王富贵都快气疯了,喉管也跟着闹别扭,结结巴巴辩解道:“我……我表哥到厂里收边角料未结账,是因为出纳小孙拉肚子,第二天我就给他补缴了;在刘胖子家……家搓麻,小郭只输了140块,他夫妻不和是感情破裂,根本不是因为搓麻要离婚;还有什么调戏女工,更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那天机修车间程媛媛画眉毛,却好我去有事,胡胖子跟她开顽笑说,媛媛,你在车间太苦了,只要肯向王科长献个香吻,王科长立马调你去办公室工作,还能介绍你入党,以后就荣华富贵了,你觉得怎么样?考虑考虑。程媛媛当即笑骂道:放屁!你敢调戏姑奶奶,当心我找孙厂长告你。其时有好多人在场,根本不存在我调戏她。至于我说什么厂长外面有小蜜,更是恶毒攻击,天地良心,我是一贯维护领导权威的,要说过那样的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领导可以找程媛媛核实,如果说了我任凭处理。
王富贵调动了全身的能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为自己辩解的话说完,犹自呼嗤呼嗤喘粗气。孙厂长想,我在外面有小蜜,捂还捂不过来呢,怎么能找程媛媛核实,那不是越核越黑吗?相信王瞎子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完全是赵志刚加油添醋,意在挑起我对王富贵不满,进而把他搞臭。便安抚王富贵道:“噢,原来是这样,你没有什么错,是赵志刚把实情夸大了,他是个暴脾气,说话太偏激,但我不会听他的,这事就算了吧。至于他要夺你的位子,也确实有些过分,我也没有答应他,才把你叫来斟酌。”
“这事没什么斟酌,我死也不会让给他,我把位子让给他,我不成软壳蛋了,以后还怎么在厂里混,我又不是神经不正常的二闪!”王富贵说着说着,又激动了。
“富贵!你怎么这么糊涂,”孙厂长脸色转冷,明显不悦,“我说过叫你让位给他了吗?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志刚和王富贵,我会偏向哪一个,当然是偏向你,我会做让你吃亏的事吗?”
“这个……”王富贵冷静下来,这才悟到领导还有下文,“那,领导有什么打算?”
“我问你,还记得我过去跟你说过,在适当的时候,给你挪一下位子吗?”
“记得记得!”王富贵点头如捣蒜。
“再挪一下位子,就是副厂长了,提拔厂级干部要市委书记点头,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那你愿不愿意提个副厂长呢?”
“愿意愿意!”王富贵受宠若惊,腮帮子红如猴腚。
“可你当了副厂长,总不能占两个位子吧?”
“那是那是!”
“所以呀,我想的就是,如果你把位子和赵志刚对调一下,既有利于得到市委书记的认可,又能和赵志刚化解矛盾,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再说了,即使你和他对调,也是平级对调,都是正科级,有什么蚀本的,你整天呆在人事科,就这么大个范围,想去外面看看,都没什么机会,到供销科换个环境,天南海北跑跑,可以见多识广,比在人事科强多了。而且,也就半年光景吧,你不就是副厂长了吗,那时候你还在赵志刚之上,有什么对你不利的呀。总之,我这个想法,完全是为了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主动权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就好好考虑考虑吧。”
权力改变历史,有权就有一切,悠悠万事,惟此为大,权力争夺历来是官场的热点,官性膨胀了人性就萎缩了,王富贵需要的是更高的官位,更大的权力,更好的待遇,更多的享受,他还能考虑什么呢……
……
一周后,赵志刚如愿登上了人事科长的宝座,王富贵也愉快地到供销科上任。
十一
孙厂长完成了赵、王两人的对调,心里踏实了许多,再看赵志刚的表现,己是一改常态,平易谦和,不像过去动辄就暴躁顶牛的炮仗性儿,和王富贵相处也暂时无事,对领导交待的任务,特别是他交待的任务,也总是遵嘱照办,勤恳完成。孙厂长看在眼里,不无得意地想,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中,有论者解析的“知识分子见官死”,果然是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给他顶官帽一戴,立马奴化成一个工具,对人有了控制权,也就对其意志有了控制权。
不过,孙大宝为了傍大树,本意是要把两个人各升一级,先将赵志刚安排到人事科,再把王富贵提为副厂长,可现在却迟疑起来,因为王富贵屁股不干净,有次为厂里买铝材,受贿过人家2万元,虽说数字不是很大,而且知道的人也不多,可这件事虽瞒着捂着,却瞒不过赵志刚。再说了,就算赵志刚不揭发,也难免其他人不扩散,如果将他报了上去,市里来人听民意,万一在座谈会上捅出来,弄不好自己都要惹一身臊。所以,孙大宝左思右想,决定先拖些时候,待到时机成熟,再做适当处理,但这样一来,他就对王富贵的承诺无法兑现,好在还有一段时间,暂时还能搪塞过去。
王富贵呢,他把人事科长的宝座让出来,为的是换取更高的官位,否则,打死他也不肯和赵志刚对调。自打换岗时起,他就一直寤寐思之,寸阴若岁,指望孙大宝能早点处理,把提升计划报上去,可迟迟不见孙大宝行动,又不好意思老是催促,有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向孙大宝提起此事,孙大宝安慰他道,不是说好半年时间吗,眼下还早着呢,我已和上面打过招呼,一旦时机成熟就把这事办了。这话在理在节,没有什么不妥,王富贵无可奈何,只能耐心等待。
但这么一来,王富贵的想法就多了,不由得心生疑窦,思忖这孙大宝为了讨好上司,或许就是拿他做牺牲品,他的承诺会不会是一个骗局?有可能,很有可能,到时候他只要找个借口,提拔的事就糊过去了,且这事既不好声张,又不好吵闹,到时候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最后弄个“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就惨了。因而,那天和孙大宝谈话后,提拔的事能否兑现,总是萦绕在脑海内打转,懊悔同意和赵志刚对调,是个严重的失算,把好位子拱手让出,简直是昏了头,当晚辗转反侧,一夜又没睡好。
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升职无任何动静,失落填满胸膛,王富贵由气转恨,由恨成仇,经过一番盘算,暗自下了决心,如果孙大宝允诺成空,咱这跟屁虫就不做了。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到时候反戈一击,跟他拚个鱼死网破,他那点破事儿瞒不了我,有些丑事还是我直接参与的,果真把我逼急了,就和他同归于尽。
十二
时光匆匆,转眼六个月快到了,在此期间,孙大宝虽然拖了一段时候,最后还是信守承诺,把王富贵升职的事报了上去,但到了市内有关部门,不知怎么就搁那儿了,既未来人调查民意,又未召开座谈会,孙大宝甚至带着王富贵去催了两次,也未有个结果。这样一来,王富贵升职的事情,就暂时束之高阁,因为孙大宝还是尽力推荐的,王富贵也没法怪他不兑现,即使想和他翻脸,也显然不是时候,而且市内没处理,也不等于就没有希望,只好继续观察等待,等上面有个说法,然后再酌情处理。
一天上午,小雨迷濛,烟笼远树,无边的雾气把天地粘合在一起,随着柔风卷起一阵阵轻烟,放眼望去,视野里是混混沌沌的一片,孙大宝刚上班,就接到了市委刘秘书的电话,叫他到组织部去一趟。孙大宝心里打起了小鼓,预感到有些不妙,是不是自己出什么事了?抑或王富贵提职被人打了小报告?当下怀里像揣了个兔子,一时间五点六点,七上八下,但上面叫去是不能耽误的,只得骑车到组织部来。
到了市委办公大楼,在存车处把车锁好,脚下就像穿了双铁鞋,艰难地迈上楼梯,每跨一步都如同攀登珠穆朗玛峰,用尽了全身的能量和力气,其实组织部就在二楼,几个大步就上去了。孙大宝上楼后,见就钱部长一人在看文件,随即整理出一副谦恭的表情,叫了一声钱部长。
钱部长抬头见是孙大宝,马上绽放出笑容道;“唷!老孙来了,稀客啦,快坐下。”与此同时,还欠身做了个让坐的手势,这个亲切的礼遇,把孙大宝打小鼓的五点六点,缩减成了三点四点。
孙大宝坐下后,钱部长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和他拉起了家常,问他在这个厂工作多少年了,厂里经济效益如何等等,随后才进入实质,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可不是吗,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来这个厂后,一直没有动过。”孙大宝心里三点四点,疑虑仍未完全消除。
“那,想不想动一下呀?”钱部长眯眼笑问。
噢,叫我到组织部,原来是想动我,孙大宝打鼓的三点四点,又锐减到了一点两点,己是完全放下心来,不为犯事忧虑了。不过,现在的工厂大多不景气,换到哪儿都差不多,要是去个效益不好的烂摊子,还不如呆在原来的厂里,组织上想调我到那个厂呢?便试着探问道:“钱部长,组织上想把我动到哪个厂呢?”
“为什么一定去想把你动到哪个厂呢,就不可以是其它地方吗?”
“其他地方?”孙大宝想,厂级干部一般都是系统内调动,总不能跨系统吧?正胡猜乱想的时候,钱部长向他交底了。
“老孙啊,你也别猜了,我就跟你实说了吧,是这样的,工业局要补一个副局长,芦书记指示我们,要尽量在工厂企业内,物色一个厂级干部,条件是厂子搞得不错的,且十年以上未动过的,我们排查了一下,你大体合乎要求。不过,这仅是初步考虑,先向你透个风,最终还要开会讨论,芦书记点头,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