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奖赛”】南北极永不相见(小说)
他把我送到了家,然后风驰电掣地骑着摩托车走了。到了半夜,大门被人拍得震天响,我吓得心惊肉跳,躲在房间里,听到醉酒的表哥边拍门边吼着:“俞飞鸿!给老子开门啊!你他妈的听见没有!开门!给老子开门!”
半夜姑姑找到家里来,我和她把表哥艰难地抬到了家里的沙发上,姑姑不由分说地甩了我个巴掌。
她说我是个绝情的小丫头,任由醉酒的表哥躺在外面,她说就算石头也没有我的心硬。骂骂咧咧了一通后,她把床上唯一的被子盖到了表哥的身上,还让我照顾好他。
我孤坐在床上整整一夜,夜间表哥的呼噜此起彼伏,我的头和眼睛很痛很痛……
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我望着塑料纸贴着的窗棂,偶尔有风刮过来,呼啦呼啦作响。眼前逐渐昏沉了,我不断地把头磕在靠着的墙上。不回来了!不回来了!心里暗暗有了个信念。
天微微亮我就背着书包走了,走之前我小心翼翼地在表哥脸上泼了擦桌子的污水。
学校并没有开门,我先是把书包丢了进去,然后爬上墙头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严肃无比的老高。
他的表情尽是失落,也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怔忪在原地看着跨在墙头一动不动的我。
我俩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还是他先开了口:“俞飞鸿,你干什么呢?”
我冲他努了努嘴,“我干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
“昨晚去网吧了?”
“没有。”
“那你……”老高无可奈何地走近我,“算了,你先跳下来吧。”听了他的话我非常利落地跳了下来,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发现他轻轻地提了一下我的腰。
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么生猛的女生,两米高的墙,说蹦就蹦,说跳就跳。
之后老高就缠着我,我们两个在空无一人的空荡的校园里,一个在毫无顾忌地走着,一个在婆婆妈妈地质问着。
“俞飞鸿,你给我说清楚!亏我还把你当好学生呢,你就给我干翻墙这种事是吧?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老高跟着我唠叨了一路,走到了寝室楼前,看到了用锁链锁着的大门,我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一下脑门。
我转身看向老高,“呀!寝室锁门儿了!”
老高气得鼻孔都在发力,他冲着我吼了句:“俞飞鸿!一看你那样子就是在网吧待了一夜,你怎么不继续在网吧待了?还回寝室?”
“你挺享受啊?钱多了没处花?没人管就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
说实话,老高发起飙来声音极具感染力,三下两头就能把胸腔里的愤怒全部倾泻出来,不留一丝余地。他怒视着我,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我被他吼得心里发闷,眼睛突然就模糊成一片了。
人在沮丧的时候,总容易把所有失意的事情放映在脑海里,然后化成一种叫做委屈的东西。看着老高对我的吼叫,突然就想到了昨晚姑姑给我的那个巴掌……
“被说中了是不是?”老高的语气缓了缓,“你也别哭了。”说完之后他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揉了揉不断有眼泪的眼睛,紧闭着嘴巴。老高等了一会儿才说道:“行了,知道错就好了,说你是为你好嘛!”
我突然莫名地问了句:“老师,你步入中年多久了?”
眼看着老高又皱起了眉,我紧接着说:“我要办住校证明,放假也在学校住的那种!”
“不准!”老高拒绝得倒是干脆利落,他紧接着问:“星期天在学校住?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我“啪”地把书包往地上一摔,狠狠地瞪着他。几秒钟之后,我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走去,老高只迈了几步就追上了我,依旧是生气的口吻:“俞飞鸿!晃什么晃?说,为什么星期天想在学校住?”
我停了下来,厌烦地看了一眼他,然后大吼了声:“我想睡觉!”
老高大概没反应过来,又升了一个调地问我:“你家不能睡?”
意识到跟这人讲不通之后,我直接跑向了校门口。
老高还在后面喊着我:“俞飞鸿!你给我站住!”
我本来想去网吧的,结果被他扭着脖子生生地拽了回去,他气得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我,我只是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冷笑。
“去网吧干什么?”我只回答了两个字:“睡觉!”我是真的很困,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想必他也能从我好几层的黑眼圈里看出来。
他请我在学校附近吃了一碗面,然后给了我办公室的钥匙,让我去那里补一会儿觉。我问:“你去哪儿?”他说:“回家。”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开始也是在学校里面的,面对我的质问,他才无奈地解释道:“给你们一帮小兔崽子分析成绩,昨晚太困了就在办公室睡着了。”
我没心没肺地哈哈笑着,突然被他弹了个脑绷儿,他严肃地指着我说:“俞飞鸿,你去网吧这件事还没完呢,明天再给你算账!”
我打了个哈欠后点点头说:“好啊!好啊!”心里却想着,算就算,难道你能把我开除了不成?只是没有了住校证明,家里又不能回去,每逢放假我就只能待在网吧里了。
两星期后,我在他的紧盯下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书包,在踏出班级门口的那一刻却被他叫住了。
“俞飞鸿,我去车站送你!”
我歪了歪嘴说:“不用,我自己会回家!”说着就又准备迈步出去。
“你给我等等!”老高在后面叫住了我,一副陌生人的表情看着我说:“我不相信你!”
我顿时咬牙切齿,“我还用不着你相信呢!”他毫不动容,拉着我的领子就走到了教学楼底下,那里停着他的电动车。我心里发慌地被他送到了车站,然后他看着我上了大巴,他一直盯着我,生怕他一转身我就从车里下来似的。直到车子慢慢驶出站,他才冲我挥了挥手。
我在中途下了车,跑到马路地面拦了辆车又折了回来。我站在一家网吧面前伫立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网吧”这样的字眼,我总会联想到表哥,然后从脑子里衍生出“不良”、“肮脏”、“危险”这类的字眼。
可是除了这里没别处可去了,总不能睡马路吧,旅社太贵了。
我鼓起勇气踏了进去,果然,刺鼻的烟味,昏暗的光线,还有一种垃圾和脚臭混杂起来的味道……
四
我还在为放假的归宿的事情发愁着,表哥就已经找了来。
他直接在教室门口拦住了我,厉声问我:“星期天上哪里野去了?”
班里的人都簇到了玻璃窗前,准备看我和那个二流子的笑话。
表哥本就有恃无恐,还有点狗仗人势,于是就在教室门口吆喝了起来,他不是让我下不来台,是根本不想让我出现在这个学校了。
我正准备拔腿就跑,就被他拽住了,死活也挣不脱,于是我跟表哥扭打到了一起,我用尽了全部力气狠命地踹了他几脚后,就被他一脚蹬到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老高突然出现了。
表哥那个痞子正踹中了我的肚子,我跌在地上猛吸了几口气后,眼泪急促地坠落了下来。
老高冲了过来把我扶了起来,用比平常教育我还狠上十倍的语气吼着:“你知道这是啥地方?是不想活了吗?”
老高这句话把全场都吼懵了。
表哥也被吼懵了,半天才气焰全无地说了句:“你谁啊你?”
“我是……”老高回头望了望满脸委屈的我,镇定地说道:“我是她老大!”
老高说要找表哥谈谈,他找了个同学送我去医务室,然后就拽着已经怂了的表哥进了他的办公室。我怕表哥那破嘴不会抖露出什么好话来,胆战心惊地在医务室呆了一上午。
等老高来找我时,表哥已经走了,他的表情极为不自然,我隐约间能猜到表哥肯定跟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老高咳着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我看着他,直接开了口:“只要不开除我,怎么处罚都行!”
“俞飞鸿。”老高抬头看我说:“住校证明已经给你开好了。”
我愣住了,继而张大了嘴巴,“什……什么?”
老高缓缓开口:“不过,如果你怕一个人的话,可以去我家住。”
“我才不要!”我撇了撇嘴,然后看到了让那铁青的脸。我心里突然就乐开了花,然后打趣道:“老师,我可不想打扰您的家庭生活,除非您是一个人住。”
“我家里只有两个人。”老高缓缓开口,眼神突然变得温柔,“她做的饭很好吃,你不来绝对后悔!”
我撇了撇嘴,脸上充满了鄙夷,嘴硬地说道:“我才不要吃你家的饭!”
老高终于被惹毛了,他拍案而起,“不吃别吃!想吃还不给呢!”然后炸了毛地就走了出去。
我连忙叫住他:“你去哪儿呢?”
他头也不回地说:“去给没良心的买饭吃!”他话音刚落,我的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
忽然,心上的灯明明灭灭,像逐渐消逝的泡沫一样,逐渐变成了幻影。
我在嘴里呢喃着:“原来他有爱的人啊……”
不知道心中的什么突然幻灭了。
毕业典礼那天,全班同学在领回高一时写的信,感天动地一番后就悉数离开了。我悄悄留了下来,躲在了最后面的桌子堆积的角落里,不太被人察觉出来。
空荡荡的教室里,老高抱着那捧剑兰花,满脸都是伤感的神情。他先是用眼神环绕了教室四周之后,然后陡然说了一句:“行了,俞飞鸿。别躲了!”
我捂着嘴偷笑,却还是没有出来。
“嘿!”他的语调高了几分,“非要让我把你提出来是不是?”说着就走到了我躲着的桌子旁边。
“哈哈,老高!”我蹦了起来,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怎么就知道我躲在这里呢?”我歪着头问他,得到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样儿!”老高睨了我一眼后转身就走出了教室。
我们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我张开了双臂,然后慨叹了一句:“老子终于毕业啦!”
“俞飞鸿!”老高叫住了我,“别一口一个老子老子的,多难听啊!”就知道他会这样一本正经地教育我,我眯了眯眼睛,自动忽略掉了他的话。
“行!行!行!”老高还是满含生气的无奈,“我再也管不了你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不,怎么会呢?”我扬着笑脸看向他,“我可是要报师范的,毕了业回到咱们学校当老师,这样我们就是同行啦!”
“就你?”老高捂着嘴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得了吧你!到时候我可要假装不认识你,省得给我添麻烦!”
“哼!”突然嗓子就苦涩了,我梗着酸痛的脖子,揉着渐渐变酸的鼻子,用鄙夷的语气说:“只是给你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再回来呢?你啊,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最好生个儿子,让你也尝尝被折磨的滋味!”
我边说气话边看他的反应,奈何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了下来。转过头去,才发现他在无比镇定地盯着我看,我赶忙擦着眼泪,嘟囔着:“真是的,每次哭都要被你看到……”
老高依然盯着我,眼睛里像是有无数跌落的星辰,他缓缓开口说道:“想回来就回来吧,至少还有我罩着你!”
我破涕为笑:“谁要你罩?”
他看向前方,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是啊,翅膀硬了,会自己飞了!”
我只去过他家一次,见过他的爱人一面。他的爱人真的如老高描述的那般温婉儒雅,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她做了一桌子菜,用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菜,然后悉数送到老高的碗里。
看来老高是幸福的,所谓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佳偶天成、天上一对地上一双……都是形容老高和他爱人吧。
满桌子菜让我垂涎欲滴,但那天我吃得最多的是白饭。
那之后我死活不肯去他家了,老高竟然跟养了只猪似的,每到中午十二点,准时提着个保温盒出现在寝室楼底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对他越来越不客气,我的态度越来越顽劣,老高对我越来越严格,他开始对我冷语相向了。
但他还是每中午十二点准时出现在寝室楼底下。
在白天,在老高面前我肆无忌惮地笑着,然后在夜里痛彻心扉地哭着。所谓顽劣,只不过是为了获取一些关注度。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全校的准高三生在学校补着课,我找了个饭店打工。老高一开始不准假,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生活费我给你出!”
我用陌生的口吻回了句:“不用!”
老高拗不过我。
一开学就来了场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三。校领导用喇叭喊了几个疑似抄袭的学生的名字,其中就有我。
我到了教务处,远远地就听到老高的据理力争:“不可能!俞飞鸿我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抄袭的!”
老高又补充了一句:“不信让她重新做一遍,我来监考!”
我这辈子很少为别人哭的,但那刻我不知道是为老高还是为自己哭了。
老高啊老高,人那么好,怪不得那么幸福。
你那么幸福的一个人,我才不要靠近你,因为嫉妒。
我这辈子都不要靠近你了,因为会心痛。
我们的结局就像南北极那样,彼此都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