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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岸】陈院院(征文·小说)


作者:沧浪夜雨 童生,816.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48发表时间:2018-07-08 21:45:33


   是关于钟成,关于钟成的事情!
   魏老板捏着嗓子说完就自顾转身往里走去——他清楚这句话的分量。他的步伐显得有些生硬做作,后背僵着,似乎在凭直觉悄悄衡量着此时陈院院与他之间的距离。
   陈院院身上所有的神经都被魏老板的这句话牵扯起来,她没有告诉他她好几次经过这里时都仿佛看到钟成在店里,因为直到魏老板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做着这样的梦罢了。只是这梦竟如感觉一样清晰,就像那些始终缠绕着她的声音一样,和过去一样清晰,声犹在耳。她不由跟着魏老板僵硬的后背向里走去,竭力克制住嘴角的笑意,继而又为这几天里自己的心因没有钟成的消息而被搅得一团糟感觉委屈。这委屈此时在她一点一点真切地接近关于钟成的消息时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她的心头,脚步便有些踉跄,只得站在原地不再向前走去。她会不会就此听到一些好的消息,这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中的第一件,还有更为严重的没有把握的事情,那便是她以后还会不会见到钟成。
   陈院院看到魏老板在她停下脚步时背对着她将头歪向一侧,松弛的下巴因向颈部使劲抵着而显出几道难看的皱褶来。他没有扭头看向她,而是自顾走到老板桌前,转身将手臂撑在桌面上。他弯下点腰,身体在手臂的支撑下前倾,耷拉下来的眼皮在眼睛从底处向上看时勉强绷着,形成了一双厚厚的三角眼,这三角眼里的光看上去并不像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中那么冷静而沉稳。
   魏老板,你知道钟成现在在哪里,是吗?
   陈院院突然拖着长腔,抬高了音量,与她平时的内敛含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不知道,但是刚才——就在刚才,有人来打听钟成的情况!虽说他在我这里打工,可我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啊,我这不也是有几天没见着他人影了吗?反正我是不指望他干活了,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是个惹事的主!
   魏老板直起身来,说话间挥舞着右臂,似乎是对着陈院院,又似乎是对着除了陈院院以外并不存在的听众。他用手背反复拂掸着椅背上想象中依附着的灰尘,然后才一屁股坐了下来,两只手掌在椅子的扶手上来回摩挲,眼睛斜睨着看向陈院院,似乎在等着她主动发问刚才是谁来打听钟成的情况,为什么事而打听。
   陈院院低下头摆弄起手中的报纸来。这报纸应该是刚从印刷厂里出来,又带着晨雾,使得它们还是热乎乎潮润润的。她摆弄着它们,翘起的大拇指与食指将最外面那张报纸的边缘捻起又放开,放开又捻起,反反复复地使得那个边缘再也无法恢复原状,成了一道长长的毛毛糙糙的卷。
   这时,她发现自己身上针织衫左手袖口处的线破绽开了半指长的缝隙来,那是她在化工厂上班时经常穿的一件针织衫,也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衣服。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说坏就坏了呢?难道是它本身就已有了一些溃散的征兆,只是她一直误以为它始终是美丽而坚实的存在吗?她赶紧耸肩将左手臂缩了缩,手指头啄住袖口的破绽处,慌张的表情犹如一个过分腼腆却又绝非软弱无力的女子在掩饰自己的倔强。
   钟成犯事啦!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警察正找他呢!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是我的连襟,我刚偷偷跟他打听了不少的消息……
   陈院院的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她抬起眼,嘴巴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魏老板见陈院院始终没有开口,只得先行在这无形的拉锯中败下阵来。一个人心里有话,并且确定这些话对于自己眼前的人来说很有吸引力,那么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实在是一种煎熬。
   你晓得啊,钟成和另外一个化工厂工人合起伙来绑架了化工厂的胡厂长……绑架到兴华市胡途镇一个没人住的鱼塘边上。亏他们想得出来呢,他们让胡厂长的家属拿出十万块钱赎金就放人,啧啧……说什么胡厂长在台上时贪污了那么多钱,现在要他家里拿出这笔钱是为了劫富济贫,分给厂里那些下岗后找不到工作的工人们!你说说,这两小子是不是犯浑啊?!
   魏老板见陈院院还是不搭腔,黑少白多的三角眼不满地向上翻了翻,但还是接着往下说。事实上他也不需要陈院院搭腔,因为他看到她的脸色已经在他刚才那些话的作用下迅速变得苍白,继而又慢慢地涨得绯红。眉头紧蹙着向上挑,一双眼睛汪着,因恐惧、惊悚、怀疑而显得深邃复杂。这是他希望看到并因此感觉到满意的效果。
   这两个浑小子,真是有胆无识,他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扣在鱼塘上等拿到钱就走人。“劫富济贫”——说不准还以为自己会成大英雄呢!我呸!你猜怎么着?人家家属报了警!唉,不过警察找到那个鱼塘后只抓住了另一个浑小子,却让钟成这小子给溜了!
   说到这里,魏老板不禁抬手“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一直沉默着的陈院院身子哆嗦了一下,仿佛突然回过神来。
   溜了?哦,溜了。那,现在怎么说了?
   陈院院的精气神明显增加了许多,脸上甚至隐约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松。
   怎么说?通缉啊!这不刑警大队也上我这儿调查情况来了吗?问我三月十九号——也就是三天前钟成的行踪,还问我是否知道有一封寄给钟成的信——姓“古”的人寄的——就寄到红梅市场里。被抓住的那个小子——寄信人—早就在公安局里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代出来啦,他说钟成曾经去城江市找他商量这件事,他在钟成走后想了两天后写了一封信给钟成,在信里说自己不愿意干这活儿。他从兴华化工厂下岗后就回老家城江市找了一份勉强糊口的活儿,虽大家都对胡厂长贪污不满,但他不想惹事。只是后来钟成又去找他并承诺完事后给他一万块钱,他这才迷了心窍跟着钟成一道回兴华市弄下这场事。也就是说他是被迫掺和进来的,假如警察能找到那封信,就能证明钟成是主谋!
   魏老板将心里藏着的消息全部说出来后整个人便松懈下来,身子向老板椅里埋了埋,仿佛在咀嚼回味着刚才他对整个事件的描述过程。
   但是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坐直了身子狐疑地向陈院院看去,眉毛竖起来。
   也奇怪了啊,钟成这几天没来,要是有他的信我应该是知道的。对了小陈,现在市场里的报纸和信不都是你送的吗?你看见那封信没有?那封信现在很重要,关系到那两个小子的定罪啊。
   正在魏老板为自己这个突然的发现而得意地将目光锁定在陈院院身上时,门外进来两名顾客。
   两位想看什么灯啊?中式、欧式都有,随便挑!我给你们最低价!
   魏老板迅速站了起来迎向顾客,一只手急急地将老板椅向后推出几步远。生意要紧,他刚才身上得意的劲儿渐次消散,脸就松泛开了,前后不离地围在两名顾客的左右。
   陈院院没有和魏老板招呼就拧身往店外走去。那些不愿意信的话现在只能去相信,她“呃”了一声,从肚子里嗳上一口气来,魏老板说的话给她带来了残酷的思绪纷乱。
   小陈啊,你到底有没有看到姓“古”的寄给钟成的信?警察们刚才去红梅市场办公室调查了,说要找到这封信,搜集证据。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跟你多说了,你瞧我这还忙着!魏老板见陈院院往外走去,便转过脸来嚷道。
  
   五
   陈院院的脚下有点飘,渐渐步子越来越快,直至喘着粗气将手中的报纸搁在储物间的门口,走过去跪在地上慢慢移开墙角的砖头将那封被报纸包着的信取出来时,她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报纸上沾满了灰白色的粉末与赭红色的砖屑,她依然跪在那里,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掸拂着、继而又鼓起嘴巴细细袅袅地吹过它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所有的杂物都散落在她的衣襟与膝盖上。它们在与她的衣襟与膝盖接触时尽情在空中旋舞着,发出微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空无一人、光线昏沉的储物间里由弱变强——愈来愈响、愈来愈响,渐渐占据了她整个的耳膜,似乎带着若干个可掂量出分量、富有如同往昔活力的神秘韵律,不绝于耳。她一屁股瘫坐在了脚后跟上,手指紧紧地捏住信的边缘,小心地避开信纸的部分,仿佛不敢轻易触碰钟成的秘密。事实上,她现在已经不愿窥探这封信的秘密——甚至希望它永远消失。她身子歪着倚靠在墙角,耳朵贴附在墙上。渐渐地,“沙沙”声终于幻化成那些她熟悉的声音——像齿轮磨合,像钢板跳动,像反应釜沸腾,又像是……在她无数次向往的黯淡的角落里,她也曾经被这些熟悉的声音环抱着,除了黯淡的光线以外,一切都是明朗而悦人的安逸。所有的粗糙、熬苦、闭塞,都因这安逸而让她天真地无所畏惧。这样的无所畏惧在她后来的日子里险些被消磨殆尽,却又没有真的消磨殆尽。
   陈院院的眼睛里闪着光,冷不丁摇晃着站起身来。她将信外面的报纸拆了,重新凝神看着这封没有一丝皱褶、完好无损的信件——“钟成亲启”、“古缄”。她打开储物间的电灯开关,凑着灯光举起手中的信仔细看了起来——还是一片乱码,什么都看不见。又慌忙去关了电灯,将门反锁着。刚在门掩里站了一会儿,她还是踌躇不定地打开了门锁,只是掩着,留出了窄窄的一条缝。日光在门缝处的地面上形成一道明朗的光线,使得储物间里的阴暗面与光线之亮有了强烈的对比。空气中的微尘弥漫其中,时而沉沦、时而悬浮。这一切隐住了门外的纷杂繁琐,使得她的眼睛受到了感动,突然放了心。
   令她感觉放心的还有储物间里那些她想要的工具,她心里暗想,自己或许天生就是一个手工艺者——加上工具的帮助及勇气的话,还有那些空白信纸。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再次见到钟成的一线希望,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将实现的时刻推迟下去——假如这渺茫的希望能够得以实现。
   她将墙角的纸灰清理后,打开储物间的门与窗户,直至那些气味基本散尽。
   出了储物间,她迎着太阳光再次看了看手上的信——“钟成亲启”、“古缄”,小眼睛眯着,直至确定看不出破绽。而后快步向灯饰区走去,她突然小跑起来,削瘦的肩膀前后摆动着,齐耳短发的发梢随之轻轻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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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写了两个下岗工人的故事,直接出场的女青年陈院院,她下岗后尽管找到了一份糊口的差事,但是,她对破产倒闭的化工厂是怀有深挚的情感的,以至于一直在耳畔幻听到自己工作的车间里的各种声音,她还暗恋着同车间的钟成。小说就是以这份隐藏的情感为线,导出了另一位未出场的下岗工人下岗后的所为。他绑架了化工厂的胡厂长,索取赎金准备分给下岗找不到工作的工人。小说以陈院院对钟成的情感为线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她打扫卫生并免费送信,碰巧遇到钟成的信件,引发她许多遐思,去找钟成未果,听到魏老板发泄对在其店打工的钟成的不满,她便藏下信件,准备亲自交给那个自己渴望见到的人。小说借魏老板之口交代了钟成的绑架行为,听到判罪将与那封信有关,在惊恐中,陈院院私自改换了信件的内容,小说戛然而止,没有写出男女主人公各自的结局如何,留给读者不尽猜测的余地。小说心理描写刻画真实细腻,很好写出了陈院院丰富的内心世界,她的渴望,无奈,期盼,恍惚,惊慌,她的大胆甚至称得上勇敢的举动,令人立体地认识了这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尽管陈院院也好,未出场的钟成也好,可以说他们的所为——钟成的绑架,陈院院的包庇,都是违背法律的行为,但是读罢,却让人对他们无法生出恨意来。若化工厂没有胡厂长之流的蛀虫,这两个心存良善、热爱工厂的青年是否会拥有一份美好的恋情?是胡厂长这些社会蛀虫毁掉了工厂,也毁掉了许多人的生活!许多下岗者找不到工作难以维持生存,甚至因公毁掉一条腿的宋明连工伤赔偿金也拿不到。小说用特殊的角度鞭笞了那些毁掉社会公共财富的社会蛀虫,让读者不由得对被迫做出违法行为的主人公深表同情。小说视角独特,文笔老道,内容犀利,深刻反映了下岗工人这一群体的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令人读罢心里沉重着。很有现实意义的力作,荐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11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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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8-07-08 21:47:49
  感谢沧浪老师的精彩力作,让下岗工人这个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再次映入读者的眼帘,揪疼了读者的心……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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