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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大道至简(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40发表时间:2018-07-10 15:18:48

【流年】大道至简(小说)
   邹幸福到社科联去上班那天,她的办公桌子上搁了一份红头文件,上面白纸黑字还任命了她为市社科联副主席。这其实是邹幸福万万也没有想到的,后来打听才知是与企业那边套过来的级别。党组书记还很是关心地说,幸福呵,你今后就分管社里的杂志吧,如果方便的话,每年给社里的基金会拉点赞助就行了。
   邹幸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说这个没问题。书记您看还有什么指示吗?
   书记说指示不敢,今后有什么事反正要开例会的,大家一起商量着办嘛!
   单位上的事对邹幸福而言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上班不到一个月,她几个电话就把给基金会的三百万元赞助费先搞定了,还远远超出了社科联党组对她的预期。这事于邹幸福而言有如囊中取物,市里二十多家优质企业的老板几乎全都是他父亲邹大庆的铁杆,这个叔那个哥的话都还没有说完,人家就爽快地说你邹大小姐——不,不不,应该是邹大主席开了金口,先把帐号报过来就是。当然末了还没忘捎一句,有时间主席过来视察嘛,年底可要给我们授一个金字招牌哦!
   学也用不着去学,邹幸福也会打官腔了,说好的好的,本来就应该相互支持嘛——做我们社科联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重点联系基地如何?这事包在我身上!
   原本一切都顺风顺水,但没想到婆婆艾喇叭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生活就又全乱套了。首先是婆媳俩在饮食上的分歧,年轻人怕身材发胖提倡素食主义,可婆婆却一日三餐不离肉,早上面条是肉码子,中午晚上是辣椒炒肉,就连煲个海带汤也是佐以五花肉……早中餐邹幸福还可以在外面或单位吃,但晚餐和周末不至于也吃外卖吧?再有就是她人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婆婆对着电视剧里的人物在自言自语地评头品足……听得那个烦啦!她当然也不好造次当面讲婆婆的闲话,只是没个好脸色,进屋扒几口饭就上楼去了。有时她上楼也会偶尔嘀咕一句:还说是保送进过大学呢,连个保姆的素质都没有,也不知她是怎么把斯木头带大成人的!这话她当然说得很轻,有时也只是在心里发句牢骚而已。在边看电视剧边吃饭的婆婆自然什么也没有听见。也幸亏没有被艾喇叭听到,不然两座火山早就爆发了,还不知会谁烧着谁呢?邹幸福确实曾不止一次地听斯木头说起过婆婆的过去,说他母亲曾有过的厚重历史和拥有过的辉煌岁月。尤其是在听到斯木头说到他母亲总喜欢把那句“万物生长靠太阳”挂在嘴边时,邹幸福硬是笑得接不上气来,好一阵才说,别的靠不靠太阳我不敢打保票,反正本小姐靠的是手中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硬道理。呛得斯奉中脸红脖子粗,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但他的话音刚落,老婆紧接着又咬上一句,未必你娘就不是妇人呐?不过她有时也会将心比心的想,婆婆只怕是因为上了年纪才这样吧?家和万事兴,家事比天大。这是老公曾三番五次地在她耳边嘀咕过的一句话。只是这下倒好,自己怎么说也是够小心翼翼的了,婆婆竟还患了个精神抑郁症……
   邹幸福的心眼其实并不坏,而且也确实深爱着斯奉中,只是从小被爸妈宠着又与丈夫是在两种完全不同的家庭和文化背景中成长的。她忽然想起婆婆在医院里发飚时数落儿子的这几句狠话:你以为我把你拉扯大容易呵?当初我就反对教你不要攀高枝,如今倒是好,讨了个婆娘丢了老娘。你真是个冒得出息的东西!当不得家,做不得主,丢了我们斯家八辈子丑哎你!邹幸福不禁也倒抽了一口寒气。也许自己有时确实做得有些过份,想到这,她居然也有些同情起婆婆来了。
  
   五
   艾喇叭是斯木头他爹的小学同学,比斯保丘小一个年级。白驹村就只有一所学校,教师有三个,其中一个公办教师还兼着小学校长,另外两个是村上领工分的民办教师。艾喇叭她爹在旧社会时是斯家的帮工,给斯老郎中的制药房打下手,从小就没有进过校门的,识文断字不是他的长处,但人却天生聪明,捏起顺囗溜来那是一顶一万的厉害,还会编山歌,一到了歇工的时候,亮嗓就是他即兴编出的词曲,如“诸药赋性,此类最寒。天冷勿忘加衣衫……”或“犀角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起居饮食宜简单……”等等,全都是与郎中先生笔下药名相关的句子,还把声音拖得老长,在狭窄的白驹村里滚来荡去,直撩拨得牛也哞,狗也吠,鸡也叫,也难怪廖族长家的瞎眼奶奶就咒他,你个艾敞口,把你艾家几代人的白都扯尽了,只怕你今后找个婆娘生出伢儿会是个哑巴!没想还真被廖族长那什么也看不见的奶奶给言中了一半,土改后的那一年,分得了房子也分得了田土的艾敞口找了个老婆,就是对河雀坪村老丁家的哑巴女儿,第二年还给艾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也许是无意,又也许是有意,艾敞口便给女儿取名艾喇叭。
   有人说,这是艾敞口一厢情愿,想让女儿艾喇叭把他老婆没讲的话全说了。
   你也真是会嚼舌根呐,人家不就是顺手给女儿从蓠芭上捡了个名字呀!
   就是。这芒种季节的,田塍、溪畔、蓠芭上哪里不是喇叭花开得热闹啊!
   人们议论归议论,但艾喇叭开口说话却很迟,后来会说话了也是石磨都压不出个屁来。但这并不能代表艾喇叭心里愚蠢,她娘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女儿却无师自通做得一手好女红,更使人刮目相看的是她还会刺绣活,尤其是绣出的葵花,朵朵精神饱满,热烈昂扬,还给配了一行金色的“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标准楷书。也许是因为斯艾两家毕竟有过主与雇的渊源关系,在白驹村里读初小的那几年里,比艾喇叭年长一岁多的斯保丘对这个比自已低一个年纪的小学妹总是百般呵护,照顾有加,以至于一些调皮早熟的同学还认为他斯保丘是喜欢上艾喇叭这个“哑女”了。没有人探究过艾喇叭的心路历程,或许在她的潜意里,那时的太阳就是斯保丘吧。人说女子十八变,但艾喇叭却一直到20岁那年有幸被村上保送她去读地区的工农兵大学后才终于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溶岩四溢……
   那时的村上不叫村,而叫大队,也没有了党支部,叫大队革命委员会。鉴于艾喇叭平时专绣葵花,并在天头上还恰到好处地添上了“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时髦句子,有人就鼓动她说,这就是政治表现!当然还因为她在资江河里救了一个小男孩——那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独生儿子,在同他母亲乘渡船去外婆家时不慎落水的,满船男女一片惊慌,居然无一人肯冒险去救孩子。那天碰巧高中刚毕业的艾喇叭也同船过渡去雀坪舅妈家,她想也没想就和衣跳进了滚滚江流,托着小男孩一直到下游一里多路的联珠桥口才上岸。她自己也硬是呛了好几口水,脸色都嘎白了……后来革委会就特别推荐她上了湘中地区的一所工农兵专科学校。
   艾家飞出了金凤凰,当父亲的艾敞口那个高兴呐!大队部组织了革命群众敲锣打鼓送艾喇叭去上学的那天,艾敞口就拉着女儿走在最前面,即兴编出的歌谣唱了一首又一首:谁说艾家出哑巴,我看就是个睁眼瞎;风干的咸鱼能翻身,白驹出了个大学生娃……他这是有意唱给被划成大地主的廖族长家听的。郎中先生的儿子斯保丘却没有资格加入到敲锣打鼓的队伍里去,他家是中农成份,就站在家门口目送着比自己小一届的曾经是默默无闻的艾喇叭同学,只是他对曾经是他们家帮工的艾敞口所唱的歌谣颇不以为然——何必呢?廖族长家已经够惨了。
   艾喇叭最忘不了的还是她那一段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生活。天南海北的年轻学子聚集一堂,刚搞完开学典礼还不到一周就从省城大学来了几个高年级的学兄学姐,他们是擎着“青年学生联合会”的旗帜来学校的,理所当然就受到了学生会的热烈欢迎和积极支持——动员同学们加入到他们的“青联”组织。才入大学的土妞艾喇叭什么也不懂,又没有哪个老师出面劝阻,她以为大学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再后来她左壁上也戴了一个署有“青年学生联合会”和“红卫兵”字样的红袖章进了北京城,一路上高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革命歌曲,并且就连乘车、吃饭、住旅馆也无须掏钱。能做个大学生真好啊!喇叭想,我要是日后有个一男半女,也一定让他去上大学。平时连屁都不放一个的艾喇叭居然有了满肚子话想要诉说。她后来又与同学们一窝蜂涌进了天安门,还远远地望见了伟大领袖和革命舵手向他们挥手致意时,她硬是激动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仿佛受到了神灵的启示和点拨,从此以后,她的胸腔被打开了,嗓门也宽了……艾喇叭的几年大学生生涯,就是在那样一种如梦如幻的岁月里度过的。
   三年一晃成往事,毕业后她原本被分配在县供销社工作,但是她却主动请缨要求回乡闹革命并毛遂自荐当上了白驹大队的共青团支部书记,协助革委会斗地主、破四旧立四新,成天拿着个铁皮喇叭从上村到下村高喊“老三篇”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等语录,还时不时亮开嗓子飚出一段“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革命歌曲,硬是把白驹村闹腾得鸡犬不宁。尽管村里大多数人都暗地里叹息说,还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原本是文文静静的一个姑娘,怎么到头来连一张寡嘴也活像他爹艾敞口呢?还有的甚至疑惑不解地问,未必如今大学里就是这样教子弟的?但是她父亲艾敞口却蛮开心,一是女儿能说会道了;二是能够把威风了半世的廖族长弄出来戴一顶高帽子当众游行……
   只是如此一来,女儿的婚姻大事就给耽搁下来了,直到那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运动结束后,也就是艾喇叭35岁的那一年,才经由已是大队改村的村支书出面牵线搭桥,把她介绍给了她自己父亲昔日的东家——斯郎中的儿子斯保丘。
   艾喇叭喜不自胜说,行吧,我一定会把斯保丘也拉进我们革命队伍中来!
   村支书却哭笑不得,说你呀!现在是要斯保丘带领你们家脱贫致富呢。
   没想艾喇叭话来相也来,你这是说我们父女只会抓革命,没有促生产吧?
   支书忙陪笑说,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这下你们家就可以革命生产两不误了。
   艾喇叭心里像喝了蜜糖水,说这还像个支书记说出来的话,够有水平!
   而三十有六了的斯保丘之所以还是个单身汉,是因为他正在为田少地贫的白驹村谋求新的出路——他这几年一直躲在家里研究一种能生长出对人体健康有益的叫“突冠散囊菌”的黑茶技术耽误了青春。安化黑茶历来有名,却在只顾抓革命的这些年里好名声一落千丈。当然也有说他是在有意等艾喇叭的,却不知是真是假,这些即便是无关风月的事父亲也从未跟儿子奉中说起过。人家给他说媒那年,又刚好是该项目获得了重大突破。那时年事已高的斯老郎中早己歇业,见毕竟是老帮工艾家的血脉,又问过了儿子保丘,这小子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也就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两人婚后,斯保丘民主选举为村主任,艾喇叭还是村支部委员,只是卸了团支书而当了妇女主任。凡村里有大事小事她仍喜欢拿着个喇叭筒上村下村地喊话……那个跟随了娘几十年的铁皮喇叭,儿子当然也有着深刻的印象,上次接娘去省城时他还问过娘,妈,那个铁皮喇叭呢?娘听了心头一热,望了一眼堂中的神龛,有些不置可否,那个铁皮喇叭就搁置在神龛上……也就是那次娘告诉了儿子一个小秘密,说还有一台播放机和高音喇叭锁在公屋里。娘还说,你爹其实是一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厚道人,即便是我俩为了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闹闹了半辈子,但对你娘的评价却还算是客观公正的。至于爹给了娘一个怎样的评价艾喇叭就没有跟儿子斯奉中再说了。这是她锁在心中的秘密。
   也就是在那一次,娘终于还说了一句,你爹是娘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艾喇叭在似睡非睡中把自己大半辈子人生过滤了一遍后,终于颇有些得意地在心里说,我儿奉中是个孝崽,他尽管对娘的历史有着看法,却还是像他爹宅心人厚,有着一颗包容心,宁愿把过去全都烂在肚子里。百川纳海,有容乃大,我儿迟早会出人头地的,这个家也迟早要以他为中心的。不过未了她还是又自言自语地嘟噜了一句,说要是人们都真正懂得“万物生长靠太阳”的道理就更好。看来早已是老人了的她居然既没有对自己青春岁月的所做所为感到内疚,也没有对过往的经历有着太多留恋。难怪她公公在世时曾笑话过自己的儿媳妇说,我家保丘他媳妇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却一直晓得遵循万物生长靠太阳的自然常理。要是她哪一天性格不这么偏执,丢掉一些左的东西而也晓得中庸之道才是正道就好了。在世事方圆中为人处事要学会中庸,中庸既大道,大道至简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当然是老人的肺腑之言,或许也正是男人斯保丘对她的客观公正的评价吧?那晚,艾喇叭对自己的直肠子性格定是有了反省,说我怕是到死才改得了。
   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屋后林子里百鸟的啼叫声煞是热闹。经过了一整晚的回忆梳理和思想斗争,艾喇叭终于想明白了,她自己并不属于这一座独栋别墅,更不属于这一个日新月异的省会城市,那么我还在这里添什么乱、挡什么道呢?
  
   六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娘是一个说得出就做得到,有时甚至不说也能做出一些离经判道,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的人。儿子也就并没有过份地挽留母亲,只是为她备了一些常用药和反复提醒要娘记得医生的叮嘱。因为斯奉中知道,紧跟在孝后面的还有一个“顺”字。每个人有每个人生活的土壤。妻子这话或许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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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令人烦恼,如何处理好这些事,的确是一门学问。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家务事,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家里人员关系简单,都是至亲至爱,可看起来简单的关系,一旦相处起来就变得复杂了,矛盾重重,让人理不断,剪还乱,烦恼不已。斯奉中作为一个儿子和丈夫,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左右为难。一边是骄横、不可一世的妻子。妻子家有钱有势,是他在城里落脚的依附,仕途上的靠山,无法得罪的;一边是生养自己的老母亲。母亲生活在乡下,年轻时恰遇文革,串联去过北京,自认为见过大世面。母亲一辈子好强,有文化,有思想,是村里的妇女干部,说话嗓门大,又极左、激进,凡事都要遵循她的想法。父亲去世后,斯奉中将母亲接进城里,准备为老人颐养天年,可母亲的性格和思想与儿媳格格不入,两人矛盾不断。斯奉中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婆媳二人针锋相对,以至于把母亲气病住进了医院。无奈之下,母亲又孤身一人回到了乡下,不久,在老宅中自缢身亡。也许,是母亲不愿顺应潮流,不愿改变自己;也许,是母亲感到了孤独;也许,是母亲悟出了那个“中庸即大道,大道至简”的道理。小说立意厚重,寓意深刻,构思缜密,语言贴近生活,人物形象饱满,特别是塑造得艾喇叭的形象真实鲜活。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11001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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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7-10 15:23:31
  一篇耐读耐品的大作,蕴含着极深的道理,读罢,让人受益匪浅!
   感谢作者的分享,问好,遥祝夏安!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11 21:19:47
  现实性当下性,直击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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