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没有直接回家，他不想回家遇到子峰，从电话里子峰的语气，知道子峰对他是不友好的，他决定先去岳父母那里探探消息，然后约佳宁见个面。
　　 海涛拎着给岳父母买的大大小小一大堆礼物，敲开岳父母的家门。
　　 “你找谁？”开门的是一个约三十多岁、穿着家居服的女人，从敞开的门缝里看到屋地上散落着儿童玩具，屋里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不对呀！这里不是陈印铎的家吗？你是谁？”海涛一脸狐疑，报出了岳父的名字。
　　 “哦。不是，他的房子卖了，卖了有六七年了吧！”女人肯定地点点头。
　　 “为什么要买房？他们搬哪儿去了。“海涛更加疑惑。
　　 “你是他家亲戚吧？嗨！要说这家也够倒霉的，听我婆婆说，这家的老两口有一个闺女，后来离婚了，离婚不久，他们那闺女得了尿毒症，一个买断职工，一直没工作，手里的积蓄很快就花完了，外孙在国外留学，为了给闺女治病，老两口只好把自己的房子卖了，说是去养老院了。唉！这家也够惨的，那家的闺女，听说以前可漂亮了，现在被病折磨得跟干尸似的，也就是一口气维持着。”女人叹口气，语气中流露着同情：“你是他家亲戚吧，能帮就帮一把。”说完，转身关上了门。
　　 佳宁病了，而且是那么严重的病，这么多年的治疗，得经受多大的痛苦。这么想着，海涛的心里有一种莫名感觉：难过，同情、愧疚，他说不清，兼而有之吧！他这下理解了子峰的态度那么激烈的原因。
　　 他没有回家去看佳宁，他没法面对佳宁，没法开口和佳宁谈钱的问题。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很卑鄙，很冷血。他来到曾经的家，把买来的礼物放在门口，几次抬手，但终究没有敲门，他没法面对病态的佳宁。
　　 海涛临走之前，又去了一趟原来住过的小区，他希望能在小区里碰到佳宁，他其实对佳宁还有感情，他想再看一眼这个曾经给他幸福的女人。
　　 远远地，海涛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从他家的楼门里搬出一个轮椅，然后转身进楼，几分钟后，抱下一个毛毯包裹，放在轮椅上，附身整理毛毯，当男子再度起身，推着轮椅缓缓地往前走，边走，边俯下身说着什么，从表情看，他很快乐。看清了，那个男人就是子峰，虽然多年不见，除了有些秃顶，其他一点没变。那个蜷缩在轮椅里，瘦小得如同干柴一样的人，是佳宁吗？他回想起那天岳父家，那个女人的话，他得出了确切的答案，那一定是佳宁。他望着一个帅气，一个缩水后干瘪的两个人说笑着远去，心里一阵绞痛，他的眼泪模糊了鼻梁上无框的眼镜。
　　 海涛走了，带着愧疚，他心里是复杂的：在来之前，他有很多想法，他以为佳宁一定还恨他，不愿接电话，故意搬出子峰来挡驾，还有向他示威的意思。这样看来，是自己狭隘了，狭隘到以自己的心胸去度量所有的人，用狭隘的心胸为自己对家庭的背叛寻找借口。
　　 在外边遛了一会儿，佳宁觉得口渴，两个人就回来了。上楼看到门口堆放的东西，佳宁很好奇：谁把东西放在这里，自从自己病了以后，爸妈去了养老院，亲戚们也没有了来往，是否放错了？子峰拿起东西看了看，放在一边，开门，把佳宁放回屋里，安顿好，转身把东西拎进来，放到餐桌上。他的心里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来路，但他不想说，不想用那个名字刺激到佳宁脆弱的神经。
　　 给佳宁倒了杯水，紧挨着坐在佳宁的身边。
　　 “那些东西也不知是谁送的，咱这没权没势的，怎么会有人给咱们送礼呢？”佳宁喝着水，一脸的狐疑。
　　 “也许是你以前的姐妹、朋友、亲戚什么的，管他呢，有人送，咱就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子峰打着哈哈，表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唉！其实这么多年，整天在家里转，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再加上这几年病着，连亲戚都没了，幸好有你，否则……”佳宁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想起子峰的正告，不许在子峰面前提“死”这个字。
　　 子峰等佳宁喝过水，把她放到床上休息，自己去厨房准备午饭，他今天要多做一些，把晚饭也要准备出来，因为今天上夜班要早走一会儿，回自己家取存折，到银行去兑换一万美金给佳宁的儿子寄去，不管怎样，孩子结婚是件大事，他要替佳宁把这件事办妥。
　　 吃过午饭，子峰把佳宁安置好，趁佳宁午觉时间，他离开家。最近佳宁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简单的生活可以自理，所以，他上班时也安心了很多。
　　 他赶在银行下班前兑换了一万美金，然后给海涛挂了电话，要了儿子的账号，以佳宁的名义汇了款。一切手续办完，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佳宁的事，他都要给办妥当，他不能再让佳宁心里有丝毫的负担，他最大的幸福，就是要佳宁好好地活着。
　　 三天后，佳宁吃过早饭正要休息，电话铃想起，她拿起电话，是儿子的声音：“妈，您好吗？我们的婚礼办完了。本来要带着您儿媳妇回去，可是，有个项目需要做，所以，短时间还回不去，对不起了妈妈！您寄来的钱收到，您和爸可真逗，还分别寄钱来祝贺，我是大赚了，双份的祝福。”电话里，儿子很高兴。
　　 “儿子，你挺好的，妈就放心了，你已经成家了，要好好过日子，珍惜你的爱人，好好维护你的小家，别惦记着我。”佳宁强忍住自己的情绪，拿开电话的听筒，喘息了一会儿，恢复些体力：“儿子，有件事妈一直瞒你，你上次走后不久，我和你爸就离婚了，之所以瞒你，是怕影响你的学业，如今，你已经成家立业，我就实情告诉你，别为妈担心，我挺好的。”不等儿子回话，佳宁挂断了电话，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了这么大段的话，已经感觉到体力透支，她不能让儿子知道她的病情。
　　
　　 十五
　　 子峰夜班回来没有直接回家，先去自由市场买些菜，转了一圈，看见海鲜的摊位上，刚到的虾很鲜活，也不问价，称了二斤。前几天体检，佳宁的检查结果蛋白偏低，医生建议要多吃些虾、蛋清类含蛋白较高的食物，煮蛋每天早晨都吃，佳宁有点吃厌了，做点虾，换换口味。
　　 回到家，看见佳宁在沙发上半躺着，见他进来，也没打招呼，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厨房，赶快过来：“怎么样？哪儿不舒服了？”子峰凑近仔细看看佳宁的脸，又伸手摸着佳宁的额头，然后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烧，早饭吃得还好吧？吃药了吗？”
　　 说着坐在沙发上，扶着佳宁靠在自己的身上，用手指捋着佳宁的头发，他喜欢佳宁这么依偎着自己，看佳宁眨着眼睛望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
　　 佳宁就喜欢这么软软地靠着子峰。仰着头，缓缓地说：“刚才儿子来电话，他结婚了，婚礼在芝加哥那边的教堂举办的，西方的那种。”“哦，国外都是在教堂办婚礼，不像咱们国内，大操大办好几天。”子峰拿起佳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儿子说我和他爸都给寄了钱，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呀？”佳宁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给儿子的钱是我寄的，海涛之前打过电话，说希望以你们俩的名义给孩子寄点钱表示祝福，赶上那天我心情不好，给回绝了。后来海涛回来过，那天门口的礼物就是他买的，他可能看到你的现状，估计不好意思开口，没露面就走了。我兑换了一万美元给儿子寄去了，不想海涛也寄了。这样挺好，孩子得到了双份的祝福。”子峰如实地跟佳宁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几多年，我已经够拖累你了，还要你破费，我真是于心不忍。”说着，佳宁的眼圈红了，泪水顺着眼角滚到子峰的腿上。
　　 “不许这么说，连我都是你的，所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们俩没有什么彼此。”子峰一脸的喜悦。佳宁还想说什么，子峰俯下身子，用唇掩住了佳宁开启的双唇。
　　 休息了一会，子峰起身到厨房准备午饭，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和谐响动，佳宁躺在沙发上，心暖暖的，经历这么多的变故，子峰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满足了，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觉得老天厚待了她，这么想着，眼泪莫名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佳宁起身，搬个小凳在厨房门口坐下，眼光追逐着子峰在厨房里团团转。
　　 “回沙发上坐着等！这里油烟大，别跟着我一起被熏。”子峰忙碌着，却感觉到佳宁的目光的温度。
　　 “喜欢被熏，喜欢看着你手忙脚乱的样子，喜欢听你切菜时韵律感的噪声，就让我看着你，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佳宁的声音很弱，软软地，把子峰的心都给融化了。
　　 放下刀铲，子峰把手在围裙上蹭了两把，扶着佳宁往客厅走：“还是回到沙发上吧，一束热烈的眼光追着我，我的精力都涣散了，这样会出事故的，安全第一。乖，听话。”把佳宁扶到沙发上，俯下身，在佳宁的额头轻吻了一下。佳宁低下头，偷眼望着子峰，心里温暖得不能言表，只能微笑不语，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
　　 他们一起吃完午饭，子峰把碗筷放到厨房的洗碗池，看佳宁服过药，自己转身到卧室，倒在床上，不到两分钟，便鼾声大作。
　　 佳宁见子峰睡着，自己搬着小凳坐在水池旁，一件件地把碗筷洗好，这些举手之劳的家务，佳宁做起来却很困难，即便这样，佳宁还是坚持着做，她要为这个男人尽量分担。她真怕有一天，这个男人再度累倒，因为子峰上次倒下，她像被抽调脊梁一样无助。
　　 洗完碗筷，佳宁来到卧室，子峰睡得正酣，她倚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几年的功夫，子峰明显比初次在医院见到时憔悴很多，头顶本就稀疏的头发又添了几根白发。他原本可以过他毫无牵挂的日子，可是，因为自己，是自己拖累了他。佳宁的心又开始作痛，她扶着子峰的额头，默默地许诺：我要好好地活着，陪你走得远些、再远些。如果有来世，我豁出命也要遇见你，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俯下头，把唇印在子峰因谢顶而宽阔的额头，两颗泪珠也滚到了额头上。就这么望着、望着，佳宁倒在子峰的身边睡着了，双手紧紧搂着子峰的一只胳膊，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佳宁的习惯，只有这样，她的心才安定，才会有安全感。
　　 不知睡了多久，佳宁满头大汗醒来，双手依然紧紧抱着子峰的胳膊，她被噩梦惊醒，她梦见自己在一个很深的山谷里，周围灌木丛生，她看见子峰远远地往前走，她拼命地喊，使劲的追赶，子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跌跌撞撞地一直追，一直追，终因体力不支，跌倒了。
　　 其实，这样的梦，她经常会做，每次梦中环境不同，结果都一样。子峰依然睡得很沉，她凑过去，紧紧依偎着，她不敢再睡去，她怕自己睡熟后，会在梦里再次失去子峰。
　　 太阳在西山顶上逗留，把山通体染成了玫瑰色，四周的云染成绯红，橙红，然后逐渐加深，最后变成绛紫，最后一道阳光消失在山的背面时，紫艳的光晃了子峰眼，他醒了，看见身边躺着的佳宁，侧过身，用手轻拍佳宁的脸：“嗨！小姑娘，醒醒吧，你把太阳都给看没了。”佳宁微睁着眼，懒散地往子峰的身边靠了靠。
　　 子峰起身，伸手扶起佳宁，从床头的保温杯里倒了两杯水，两个人并排着坐在床边喝水，不时相视而笑，很亲密，仍像热恋时的样子。
　　 晚饭两人吃炸酱面，子峰和面，亲手做手擀面、炸酱，动作娴熟，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满屋飘香。佳宁看着子峰把饭端上桌，探着头，深吸了口气：“好香，子峰，赶紧过来吃，要不，我的口水可要泛滥了。”佳宁喊着厨房里忙着的子峰，说是喊，由于底气不足，声音还没出客厅，已经衰减殆尽。子峰端一盘菜码，边走边回应：“来了，客官，您请了！”说笑着落座，边吃边说笑，满屋除了饭香，还有甜腻腻的柔情。
　　 两人吃过晚饭，佳宁回到沙发上看电视剧《金婚》，不知这已经是她第几遍重看了，故事虽然简单，都是些家长里短，但被几个演员演得很真实，每次看到动情处，她都会被感动，特别是男主人公重病昏迷的那场戏，每次看，佳宁都入戏，她会想起子峰病的那天，她从熟睡中被急救的医务人员叫醒，然后和子峰一起被抬上急救车，看到子峰躺在那里，面无血色，意识全无，她内心的那种无助、恐惧，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从家到医院，十几分钟的路程，她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那是她经历的最漫长的一段路程。这么想着，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子峰半仰在躺椅上，看《化工工艺的生产与安全》的专业书籍，茶几上的热茶氤氲，在佳宁和子峰间弥散，几缕馨香牵引着两个人的目光。当子峰看到满脸是泪的佳宁，赶紧起身，坐在佳宁身边，用纸巾给她擦泪：“怎么，又被感动了？”经子峰这么一问，佳宁双手紧紧抱住子峰的一只胳膊，泣不成声：“子峰，刚才想起我们，如果有没有你，也许我活不到今天，如果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呢？你就是我生命的稻草，我死都不会放手的。”“呸！呸！呸！快吐，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我们两好好地过，演绎真人版的《金婚》。”子峰笑着，用手指刮一下佳宁的鼻子，这是他习惯的亲昵的动作。在子峰的眼里，佳宁还是他眼中那个活泼、爱撒娇的小姑娘。佳宁把整个身体都靠过去，她现在已经习惯这么倚在子峰身上，这个男人的肩膀，可以让她安心。
　　 子峰欠身给己倒了杯茶，关掉电视，打开新买的播放器，音乐响起，是《传奇》，佳宁坐直身子，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手机铃声就是这个音乐。第二首，她没听过，男女声对唱，但旋律舒缓、优雅，歌词简单，由男女声娓娓道来，最能打动人心，佳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