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走在队伍的前面，身后跟着战士们。经过一滚石多发的悬崖路段，雪原提醒迅速通过。一个新战士落在后面，被一小块飞石击中，跌落旁边的沟里。雪原来不及想，霍地跑过去，一跃而下，扶起新战士，托住他，在其他战士的帮助下，把新战士拉了上去。雪原爬了上来，正要快速离开，就在这时，飞来一块大石头，“嘭”一声，砸在雪原腿上。
　　 连长！连长！
　　 雪原顿时晕了过去。
　　 雪原昏迷不醒，伤情严重。直升飞机直接把他转送到成都部队医院抢救。醒来的雪原哀求医生保住他的脚，不然他就无法在雪地里巡逻了。他哪知，不把小腿截除，生命就有危险。雪原心痛了起来，像冰河里的冰块刺在他心尖上样的。他请求病房里的人出去一会。安静的病房传来低泣声，穿透门窗，浇淋在医生、护士和战友们的身上、心尖上。他们泪水再也止不住，像雪崩样的，倾泻，落地有声。
　　 在医生护士照料下，雪原逐渐恢复。战友们也常来看他，往日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只是他独自一人时，会难过的，不能再巡山了，但他不后悔。他这条命，要不是火红，当年地震救灾时，可能就不在了。
　　 那天，很晚了。雪原所在部队的任务是搜救一个几乎全部震为废墟的山村，后又接到一个命令，协助救援一所坍塌的村小，一百多条小生命。他们赶到时，已经搜救出八十多人，近一半的孩子遇难。还有二十来个孩子，埋在废墟下。雪原与战友们即刻展开营救。雪原对详细的过程记不住了，这样的救灾，对于他来说，太多了。然后来的细节和画面他永远难忘，像一颗种子，长在他心里了。一个送水的志愿者与他们救援两个孩子时，意外发生了。一堵墙倒塌了。那个志愿者把正在弯腰撬动水泥残块的他一把拉了出去。他丝毫未损，那个志愿者却受伤了，一只眼睛失去了光明。
　　 志愿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叫火红。当然后来知道她不是志愿者，是来找她的好朋友也是同学阿珍玩的，碰巧遇到地震，便一同来参加救灾。一个亮生生的女孩，那么好看，白雪样的皮肤，白雪样的干净，白雪样的纯洁，在抢险救灾中那么勇敢，令他好生佩服。救灾结束后，他特地请假，在医院守了她几天。她是那么乐观，咯咯咯的笑声像春天的小鸟。他好奇怪，这么年轻靓丽的女孩失去了一只眼睛，无事似的。现在他明白了，其实与他一样，人前是装的，痛苦留在人后。
　　 火红是因为他而失去了一只眼睛，要不是她，也许他命就不在了。阿珍哭着说，都怪她没有阻止火红来震区。火红这么年轻，对象都还没有，这可怎么办？雪原听了心一动，这样的好女孩美如珍珠，似雪山上的雪莲，哪里遇得到。他当着护士医生和阿珍的面，向火红求婚。火红的脸真的红了，比雪中的红梅还要红，映红了盖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子。
　　 火红没有说话，只是流泪，摇头。
　　 火红悄悄出院，不想让雪原知道。雪原追到火红的单位，火红对他说，我不配，我只有一只眼睛。雪原流泪了，你那只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愿意永远做你的眼睛。火红只是哭，就是不答应。雪原记下火红的号码，QQ号，冒雨离开了。也许是天与雪原一样，也在难过，哗啦哗啦下个不停。
　　 雪原加了火红的QQ，才知道火红很有文学修养，并不低于他这位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雪原再忙，也要与她交流。他知道了火红的爱好，重拾了文字，休息间，写了不少文字，尤其是那篇《姑娘，你的头发一甩我心疼了》，字字入火红的心，句句暖在她的心坎上。雪原这篇文字就是为他心爱的女孩火红而写。他发觉，他已经离不开火红了，非她不娶。
　　 火红说，你应该有你的幸福，我希望你找到一个身体健全的好嫂子。雪原苦闷极了。
　　 雪原的一个同学是一个作家，在江山文学网当主编。觉察到雪原低迷的情绪，对雪原说，这个网站很有意思，作品充满了正能量。你的文学才华别浪费了，别在空间自娱自乐，涂鸦些心灵鸡汤，不怕酸到别人。来吧！
　　 雪原真的喜欢上江山网站的风格。他曾在很多网络文学论坛游荡过，十分反感有的文学论坛作品低级趣味，写作仿佛离不开下半身，让人倒胃；有的论坛作品云里雾里，不说人话，连他都读不懂，何况普通读者？有的论坛作品华丽辞藻堆砌，无病呻吟，空洞无物；有的论坛争强好斗，充满了人身攻击言论，缺乏为文者之间起码的尊重。江山文学网站的作品，多彩，厚重，干净，阳光。特别让他欣赏的是，网站开办了江山夜校，免费向文字爱好者讲授。讲座内容事前报审，授课者都是江山优秀的文学创作者。事实上，听了夜校的讲授，真的很有启发。网站的构成除了系统平台，还有众多文学社团。这些社团的名字也怪好听的：逝水流年、荷塘月色、淡雅晓荷等等，仿佛是朵朵盛开的鲜花组成了江山这个色彩斑斓的百花园。雪原心里一动，何不将火红带到江山，组建一个社团，不就天天在一起了吗？她那么爱好文字，她的文挺适合江山的文学风格，她一定会喜欢的。这样，她的生活就会丰富起来，快乐就会冲散失去眼睛带来的阴霾和痛苦。雪原后来多次对好朋友说，火红雪原社团就是他献给火红的精神礼物，他要火红快乐。
　　 火红灵感频发，佳作一篇篇标上了红色精品标志。雪原知道，他做对了。火红找到了释放心灵的平台，那咯咯咯的笑声从荧屏里传来，像欢乐的翠鸟，润心润肺。火红特别爱学习，她说，编辑文章就是最好的学习。这样有目的的阅读，还要注意错别字，对她的写作以及对作品的鉴赏水平提升较快。看她每个月编辑作品都在一百篇左右，雪原提醒她注意休息。雪原说，身体是写作的本钱。火红说，嗯。只是雪原不知道，每每看到他关心体贴的话，火红都想哭。
　　 雪原知道火红是喜欢他的，他感觉得出来。也深知火红心里的疙瘩，就在那只眼睛上。他得继续帮她解开疙瘩。为此，他专门举办了一次大型征文，主题为——遇见。他在微信里给火红留言：时光太瘦，指缝太宽，四季流转里，许我和着春花秋月沉醉在你片片温馨里与你不离不弃，在这火红雪原与你共铸花样年华。一口茶才抿下，火红的回复出现了：文字的路上，与你遇见，相视澄净的明眸，你许我一世芳华，我愿与你在火红雪原写下动人的佳话。雪原马上打电话，问，那我们生活里也这样，好不？火红咯咯咯的笑声传来，与雪原身边飘飘洒洒的雪花缠绵不绝，分分合合。雪原暗道，火红，你不答应，我就守着，直等到你同意。
　　 雪连长，输完了，你好好休息。吃饭时我再来叫醒你。护士甜甜脆脆的声音中断了雪原思绪的游离。
　　 病房安静下来，静得一阵阵疼痛钻心袭来。雪原看着绷带紧紧缠住的左腿，一抹寡白掠过他的脸颊，与床头柜上的鲜花颜色极不相称。这些鲜花是战友们送的，红艳艳的，像火红害羞时的红一样。
　　 火红，原谅我，我食言了。你应该有你的幸福，我希望你找到一个身体健全的好妹夫。
　　
　　 四
　　 赶到成都，正好是第二天中午。火红一下车，抹着汗，奔出火车站，就要往机场赶。她要坐飞机到拉萨，然后再坐车到雪原连队。火车站熙熙攘攘，火红更急了，尽找空挡里钻。要快，不能耽误飞机。哪里来的人啊，这么多，火红急得摇头。一个中年妇女朝撞了自己一下的火红背影大声说，慌去找男人噶！火红懒得理她，心里说，就是慌去找男人。
　　 火红钻出站台口，电话响了。
　　 是阿珍。火红，你疯往哪里去啦？打无数个电话，你不接。阿珍很急。
　　 阿珍，刚才太闹了，没听见铃声。我才下火车，刚出成都火车站，准备去机场。我必须搞清楚雪原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就是不听，幸亏你接我电话，不然白折腾。刚得到消息，雪原哥哥受伤住院了，就在成都部队医院。我发给你定位图。阿珍急急说。
　　 啊？我就说，一定出，出事了。快，发来，阿珍，阿珍啊，谢谢你。火红急得话都说不溜刷了，气喘吁吁，像得了严重的肺病样的。
　　 好，你不要急，雪原哥没事的。到了医院别忘了代我问个好，然后在编辑群里给大家报个平安吧。看你不上线，雪原哥也不上线，群里都担心，纷纷问我好几遍了。花嘴老铁说，据他了解，你与雪原哥哥私奔了。阿珍说完，自个笑了起来。
　　 好，好。你发地址来。这几天社里编审事务就麻烦你们了，阿珍，替我在群里说一下，顺便告诉老铁，我回去后收拾他。火红说，她笑不起来。
　　 火红一身是汗，热得不行。这个成都，与昆明就是两重天，像走在火炉里一样。她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大声说，去医院。
　　 医院很多，哪个医院？你说清楚噻。司机望着戴着墨镜的火红，慢腾腾问。
　　 火红忙把手机递过去，师傅，你看，这是地址定位图，就到这儿。
　　 当火红出现在病床前，取下墨镜，雪原嘴巴张成了个圆圈。
　　 火红呢，懵了！雪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左腿裹着白色的绷带，小腿以下，小腿以下，不在了！火红瞬间明白了，鼻子一酸，眼圈一红，一下子扑在雪原身上。
　　 哥，哥！呜呜呜呜，顿时泣不成声。
　　 门外的护士不停地抹着眼睛。窗外，高大的树枝上两只长嘴鸟，嘴巴拱来拱去，似窃窃私语，继而腾地飞掠升空，树枝抖动，光线被剪碎，伴着树叶哗哗响。
　　 雪原拍了拍火红起伏的肩膀，说，没事啊，医院已经为我配了假肢，行走没问题。
　　 火红依旧低着头，说，哥，嗯，呜呜。
　　 雪原再也没阻拦，任火红哭泣。良久，见她声音渐渐地下来，说，首长很关心我，已联系了适合我的工作。我也想好了，趁这次江山给签约作者印书的福利，整理我在江山的作品，出个集子，自我鼓励，继续写。
　　 火红抬起头来，睁着那只大大的眼睛。雪原分明看到自己在里面，心里有股热热的东西在流动。火红抹抹眼睛，好，哥，你的书名就叫《火红雪原》，我们社团的每人给一本，签上你的大名，让我们也分享你的收获。说着，拉过身旁乳白色的凳子，坐在床边。
　　 雪原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大青皮梨，递给火红。吃吧，老远的路，那么热。
　　 哥，这么大，我吃不了。火红拿在手里，掂着。
　　 那你划开，吃一半。雪原说。
　　 不，不想分梨，我才来，怎么舍得分呢！我吃一个小的吧！
　　 好，好，不分。雪原笑道。
　　 火红捡了两个小的，削了皮，递给雪原一个，自己一个。好甜啊，这梨。火红咬了一口，说。
　　 是水蜜梨，战友从云南带来的。火红，你取的书名真好。我出院后，正赶上今年江山文学网诞辰十周年纪念大型征文，我想参与，写一篇小说，题目就叫《火红雪原》，并把这篇作为我集子的开篇。雪原眼里闪着光，与窗外树枝间隙透进来的光融在一起，清透透的，暖融融的。他有些惊讶，火红说的书名，与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哥，提前祝贺你。还有好消息。前段时间，站里开了社长会。站长说，江山商标成功注册，网站融资顺利，准备上市，前途光明。还有，江山文学网在全国综合文学网站排名跃入前十，成了文学网络领军品牌。就在前几天，在面向小学生的栏目“萌芽作文”后，新增了面向大学生的“大学园地”栏目。现在是老中青小作者齐上阵，江山越办越活了。火红眼里闪着光，说着，情不自禁抓住雪原的手。
　　 这些都在雪原的意料之中。上一次，站长还参加了一个文学座谈会，广电总局召开的。可见，江山文学网很受上面重视。尤其是，江山网倡导的“正统的、正规的、正面的、正向的、正派的”也就是“五个正标准”的文学作品理念，正是正能量文学的扩展词。“五正”文学理念，就是指创作更多具有正能量的文学作品。如今，改革开放进入新时代，更需要这样有思想性文学性的作品、阳光积极的作品做精神支撑和引领。对于江山文学，雪原如数家珍。
　　 火红，还有一件事。下半年，江山文学网在北京开会，盘点过去，谋划未来，是一次重要的会议。我们都去参加，好吗？雪原望着火红，巴不得火红立马答应。
　　 火红站了起来，走到窗子边。天空通红的彩霞，簇拥着晚阳。去年，雪原要她去，想到自己的眼睛，她没答应。今年，雪原失去一只脚，都要去，她还有什么犹豫的呢？火红突然迫切了起来，她转过身。去，我一定去。红色的光芒铺在她身上，仿佛她才从家乡红土地里长出来样的，一屋子里都是红。
　　 好的，哥，我答应你，去。哥，文学的路上，你这样带着我，从不丢了我。哥，我想，生活上也如此，你也要这样带着我，别丢了我好吗？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告诉我。火红眼神里，透出的是千分迫切，万分的力量，不允许对方拒绝她。
　　 这回，受伤是……火红用一个指头堵住雪原的嘴巴，说，我都知道了，走廊上护士在议论，我都听到了。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怕我难过和担心。哥，你呀，你隐瞒，我更担心。火红两眼泪汪汪，一字一句，说。
　　 当火红说要留下来照顾他一阵子，雪原连忙说不必，我这是工伤，有专门的护士照看。你不必为此耽误工作。再说，我不在，火红雪原社团编务离不开你。
　　 不，都安排好了，有阿珍、阿莫和老铁他们，你不用操心。我不照顾你，谁照顾？火红抹抹眼睛，说，是不是还有，有女孩照顾你了，那我就回去。火红头一歪，伸了伸舌头，屋子顿时红亮了起来。
　　 除了护士，哪来的女孩？哦，还真有一个。雪原说。
　　 火红一下子抬起头来，很紧张，问，哪个呀，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雪原哈哈大笑。
　　 哥，学坏了。火红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往雪原怀里拱。门外，两个护士眨眨眼，会心一笑，转身进了隔壁病房。
　　 火红突然抬起头，直视雪原的眼睛，说，哥，记得你以前的话吗？
　　 什么话？
　　 你要做我的一只眼，你说的。火红摸着自己那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雪原。
　　 可现在，哥做不了。雪原看了一眼白生生的绷带，把头扭朝一边，眼角滚出红闪闪的东西，顺着脸颊滚落。
　　 火红心一疼，伸出手，轻轻地把雪原的头扶过来，给他抹抹。
　　 我懂你。哥，我愿做你的一只脚。
　　 窗外，天际间，挂满了火烧云，仿佛是一块块红土地，长着红红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