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忍到丈夫这般蛮不讲理的地步，米佳觉得再也不能无原则的忍下去了。
　　
　　 四
　　 什么叫有缘无分？
　　 付科黄根本不信这个邪。许征征原本是他的阳光。他的雨露。他幸福得如歌如梦的发源地。
　　 可她却只托人捎过一张简短的便条，就要隔断以往的情分。
　　 没有了她猫般妩媚、鼠般机灵的欢声笑语，付科黄的生命王国就倒了半壁。他拿着许征征留下的一只浅栗色、有白点的发夹，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就是他们情感失败的见证。
　　 无数个朝朝暮暮，付科黄沉浸在数不清的月影西沉里，背着双手沉默不语。
　　 尔后，他说，除了许征征，这辈子，他谁都不要。
　　 说这话时，只有米佳一人在场。
　　 米佳顺水推舟地附和说，是这道理。想想，许征征是在医生的比较下才离开你。你想重新得到她，就得奋斗。比他们幸福，比他们滋润。让许征征对你刮目相看。让她后悔。你的目的便达到了。付科黄想想也对。
　　 这以后，他拚了命似的工作，最早一个上班。最晚一个下班。节假日也不休息，公司许多考核制度、用人制度都是他科学规划得出的结论并行之有效。不久付科黄就成了正科。他利用业余时间发明的防伪票据还申请到了专利。
　　 这期间。许征征的父亲接受了无尽的孝心和吸收了无数昂贵的药物后，在一个黄昏将临未临，西边的天上挂几缕残艳彩虹的那刻，带着无限安详的笑意，去了天堂。
　　 享年六十有五。
　　 许征征的父亲一生平淡无奇，邻居们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准，只知道住在东南巷旧宿舍一楼那个姓许的老头，人善。遇上有孩子跑坏了鞋，他就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找胶粘好；有女同志的自行车脱链，他二话不说，低头就装。许老头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像掏自家烟仓里的积尘一般自然。
　　 许老头平淡、平常，人缘却好，出殡那天，送花圈的真多。狭小的楼道摆不开，门外的小巷密密匝匝排起了长队。
　　 有人说，抵得上三个花圈店了。其中，有付科黄敬献的。
　　 绵长的哀乐，加上齐天的冥钱冥纸，像是要把许老头从阴间惊醒。
　　 许征征哭得嗓音嘶哑，只是扑簌簌的流泪。
　　 医生是作为儿子的身份，按照当地的乡俗，披麻带孝，跪迎宾客的。
　　 老人入土为安。
　　 丧事过去了七七四十九天，许征征素衣素裙、一条黑丝带系好长长的卷发，憔悴着脸坐在“青莱果”娱乐城荒芜了多日的老板椅上，深遂的眸子愈加深遂。
　　 自以为伉俪情深的医生急不可待地提出婚事。
　　 不曾想，许征征竟是一口回绝了。
　　 许征征说，经过了这么多的变故，她想过安静的生活。不准备进入婚姻这个扑朔迷离、柴米盐油的圈子了。
　　 说着话，许征征拿出二十万的支票酬谢医生付出的辛劳。
　　 医生开初还不好意思。但转念又想，这几年许征征为支付昂贵的医药费，开歌厅美容厅的，她人美艳、加上善周旋，生意蒸蒸日上，连锁店都开了几家。说话做事就有了财大气粗的底气，把粗粗壮壮的医生比得都矮了三分。
　　 许征征那会儿提出来要断，医生不是不留恋，实在是强扭的瓜不甜，不如见好就收。
　　 医生轻而易举得到大笔钱财，和许征征的关系就算不了了之。
　　 听到消息的付科黄重新燃起了藏在心底，藏了很久，渺茫成线的希望。他作好了表白、恳请、倾其所有的姿态去找许征征。
　　 结果，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许征征说，婚姻的快乐她没尝过。但是在饱尝了独身女人的快乐、占尽了身为女人的便宜之后，她铁了心要做个单身贵族。
　　
　　 五
　　 又是一个黄昏，黄昏的灯影、阴影下，下班的米佳不想回家，漫无边际地在街上游来窜去，她注意到来去匆匆的行人，脸像鬼一般苍白，她没发现她自己比别人更苍白。
　　 有点忧思恍惚的米佳不知不觉来到“青苹果”娱乐城，稍一犹疑，便踏着螺旋形的楼梯拾阶而上。
　　 这里的陈设果然考究。红地毯的尽端就像走进“西游记”里的花果山，一个个人为的山洞前，栽满了一株株工艺苹果树，高矮适中、枝叶繁盛，累累的果实足以以假乱真。
　　 端着拼盘或是垂手而立的服务小姐穿漂亮的淡蓝包的紧身衣裙涂淡蓝的唇膏，光洁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沦落风尘的痕迹。
　　 米佳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正有点不知是进是退、是坐是立的时候，招呼客人的许征征瞧见了她。许征征秀色的唇飘出愈加妩媚的笑，异常热情地迎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米佳，那神态好像是看她的影子或是魂儿跟来了没。
　　 看清了只有米佳一人，许征征不由分说，把她带进一个苹果洞里，吩咐上两杯菊花茶，不搁糖。机灵的服务员还端来了葡萄干，瓜子等。
　　 见米佳嗑着瓜子不急于开口，许征征以试探又无所谓的口气问，是不是付科黄让你来的?
　　 米佳摇头。
　　 许征征接着又说，前些时候。他来过。我们谈了很多。当初我是对不起黄，老觉得欠他。不过这都是命运。都怨我们缘分浅。
　　 付科黄可是一直都没忘了你。话匣子一打开，米佳便滔滔不绝起来。米佳说，不知道你怎么想。我觉得女人最终还是得有个归宿，医生那边既然已经摆平了。和付科黄又是从小了解的，不妨重新考虑考虑。
　　 许征征说，不是没想过，只是再也提不起当初的心境了。
　　 言谈中，米佳留意到许征征改变了许多。原来的那些清纯、那些顽皮、那些以俏卖俏被精明、娴熟、干练代替了。原来碎碎的流海没有了。光洁的额头向后梳出长长的波浪。
　　 许征征穿一件在胸口打结的香妃色无袖旗袍，暖色。很美。
　　 变了的许征征依然很美。
　　 美有磁性，能产生磁场，人深陷其中，会觉得不自在。米佳如此认为，她面对许征征勾魂摄魄得美，有点羡慕、有点嫉妒、有点自惭形秽，有点觉得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虽然接下来许征征大谈特谈有“钱”的烦恼，谈她的情路波折，谈她以后老了或许找个老伴什么……好像她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人之一。但米佳听得出其中的快乐、骄傲和自得。只有真正感觉幸福的女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诉说自己的不幸。
　　 在永远幸运的许征征们面前，米佳只能酸酸的陪笑。连瓜子嗑在口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后来许征征打住了话题，有意无意的望了米佳一眼，才突然想起有件事该和她提个醒儿。
　　 自从离开了对自己爱得心惊肉跳的付科黄，又把对自己一见倾心的医生带入了婚姻的边缘，经过这样那样情感波动的许征征以为自己终于看破了红尘，而裹步不前了。她对付科黄不再有激烈的情感，但每见了和他有点关联地还是格外热络。
　　 在许征征眼里，付科黄的这位有点大大咧咧的女同事是那种不懂风情、不知道自己价值的女人。
　　 这类女人的情感必须有所寄托。换种说法就是，她不会爱护珍惜自己。必须找到一份懂得爰护、珍惜她的天地。
　　 想清楚了这点，许征征毫不犹豫、直言不讳就把米佳的丈夫带个女的来娱乐城。那女人二十四五，瘦骨伶仃、头发染成深棕色，能吸烟、还能饮酒的事告诉了米佳。
　　 米佳开始还有点不信。
　　 细想丈夫那天在“青苹果”碰上她的细节种种，随即就咬紧了牙关。
　　 为了丈夫要干事业。要挣钱养家。要堂而皇之的立在人前人后。从结婚至今，米佳连盆脏水都没用他摸过。衣里衣外地照料，汤汤水水地伺应，把自己的青春年华，自己和同学，同事的交往时间都赔进去了，到头来却换了个寡情寡义。丈夫自己有了外心不说，还编排米佳的不是。
　　 米佳义愤至极，真正地伤透了心。
　　 许征征劝她说，想开点，男人有钱哪有不花心的。你软硬兼施给他点颜色瞧瞧，还怕管不了他。
　　 管他？米佳没有那份好耐心。
　　
　　 六
　　 隔着“双面纹”厚厚的落地窗帘，一天天的黄昏不那么明显地来，又不那么明显地去了。
　　 灭了室内最后一盏灯。夜，漆黑、漆黑。
　　 米佳躺在寂寞的夜里，寂寞地想着心事：和丈夫的冷战快两个月了，没有听说他有外遇的时候，米佳气归气、恼归恼、委屈归委屈，仍然觉得这个家还有希望。丈夫明了真相，就会追悔莫及。他们婚姻的天空还会出现雨过天晴式得明丽。但自从那天听了许征征的传言，米佳的心便骤然冷了。
　　 痛定思痛，米佳下了要“离”的决心。与其维系一个虚假的婚姻，不如痛痛快快自家过。
　　 只是吸取了有女伴离婚后常住娘家的不自在和窜别家屋檐的凄凉，米佳觉得不能拱手把这个家让给丈夫。家中的一只风铃、一束绢花、一个不起眼的衣夹……全是米佳的精心选择，留下太便宜了那女人。况且，移情别恋的是丈夫，背叛婚姻的是丈夫。只有把他扫地出门，自己要了“家”这份俩人曾经的财产，那才解恨。
　　 为达到这一目的，米佳去找当律师的同学帮忙出主意。同学出差不在。
　　 米佳在等待中，清理出丈夫的东西。一箱纸烟、林林总总的白酒、用钝了的锑须刀汽车维修手册、穿旧的袜子、过冬的黑皮衣，差不多就是他的全部了，米佳甚至莫名其妙觉得丈夫可怜，甚至还有心思理好他皮衣的狐领。
　　 就这么不紧不慢，等当律师的同学出差回来，再行处理。
　　 事情有了定夺，一颗心便稍为安定。
　　 这晩，疲惫至极的米佳刚要朦胧入睡，猛然听得钥匙往锁眼里插，心惊得几乎跳出嗓眼。
　　 辨清了来人是丈夫，米佳屏息敛气、听他怎么动作。
　　 丈夫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灯也不开，摸索着换掉拖鞋，喝了一罐冰镇饮料。米佳猜他又在外面喝过酒，说不定是和那女人一起喝的。但米佳已不准备计较了。她冷眼瞧着丈夫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悄悄躺下，燃支烟，缓缓的吸。一支完了，又点了一支。
　　 烟头的明灭中，闻着熟悉的“方坛”牌香烟味，米佳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她猛然打开床头的灯，坐起身来，盯着丈夫因为不习惯突如其来的亮而眯缝起的眼睛，冷着声音问：你回来干吗？不是还有什么女人吗？我又没阻着挡着，你去找她好了。嗯，自己做了龌龊事，还想编排别人的不是，你什么东西。不过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了。过几天和你分手，你爱找谁找谁去。
　　 等到米佳说够了。数落够了。武强才摁灭烟，有点讪讪地开口说全是他错怪了米佳。他也不相信米佳和付科黄会有什么事。只是看到他们一起去那种地方，头一下就发昏了。为这事，前些天，付科黄还找过他，没用解释，他们就尽了前嫌。
　　 至于那女的，是有次在某歌厅，别人给介绍认识的。
　　 那女人看他像个款，就缠上了。
　　 恰好，那段时间，生意不顺，税务局要罚他一大笔。他心里烦。就和那女人聊过几次。没想到她得寸进尺，指这要那，他很快就和人家擗清了。
　　 丈夫最后还说，千错万错全是他的错。那天，他一出家门就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这脸。
　　 对他的话，米佳将信将疑。但懒得点破，俩人起起落落，觉得别扭了许多。
　　 在笔者受某军工铁厂的委托，为一件由三角债引发的诬告案走南闯北地寻求证据失踪了一个多月回到家中时，米佳找上门来，她是笔者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乍见之下，米佳清瘦了一些。米佳是那类不惹眼，却耐看，而且还能经得起时间侵蚀的女子。
　　 米佳在傍晚时分敲开笔者家厚实的防盜门，脱掉棉质的长风衣，往笔者家凌乱的沙发上一坐，掏出一包瓜子来。边嗑边详细地诉说了她目前的处境。
　　 笔者劝她说：不管你丈夫说得是真是假，你权且相信他一次。人无完人。婚姻那会有十全十美的。笔者还列举大量婚姻不幸或婚姻出现枝叉的事实设身处地图解处在婚姻状态中的男人和女人。
　　 米佳表现得极有同感。
　　 后来，笔者和米佳在付科黄与许征征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
　　 米佳说，这几天，许征征因为劳累过度身有小恙。付科黄去看她并劝她不要那么拚命，世上的钱哪有挣完的时候，据说许征征也没异义。看来他俩重提旧好不是没有可能。
　　 笔者认为，许征征即便要成家，也不会再回过头去找付科黄。做过几年生意，她早离“青梅竹马”远了。
　　 米佳咬定初恋的珍贵和难忘，坚持要给她的同事加朋友付科黄想象一个圆满的结局。
　　 笔者不敢苟同。
　　 我们约定要尊重事实，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