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暖】夏日絮语(散文)
记得我上小学时,曾在我的那把芭蕉扇子上烫过名字,先用毛笔写上名字,然后在煤油灯上将那一处熏黑,洗掉墨迹就显出了名字。后来,还熏过一首打油诗——“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要借,不中不中!”
六、六月六
农历的六月初六是个有故事的日子。各地的农村都有一些不同的习俗。我们那里地处江淮平原,这一天除了家家都要吃焦屑,还要将出了嫁的女儿带回娘家“歇伏”。
有一句俗语说:六月六,吃筷焦屑长块肉。过去,水乡农家有“瘦夏”一说,主要是因为酷暑难耐,不思饮食,人会瘦一圈。焦屑比日常的饭粥香甜可口,可以诱发人的食欲,让人长得健壮些。
焦屑是炒面的俗称,其主要原料是小麦,不过,大麦、元麦和大米也都可以用来炒制焦屑的,据说用糯米炒成的焦屑是焦屑中的极品。泡吃时加点麻油和红糖,听起来都会让人垂涎欲滴。
记得在人民公社时期,粮食不够吃,一年四季瓜菜代,焦屑成了农村中的奢侈品。到了这一天,虽然大多数人家也都会用小麦炒制一点焦屑,但只是为了应个时节,哪舍得直接用开水泡焦屑当饭吃?都是一家人烧一大锅麦糁子粥,吃时每人抓一把焦屑在粥碗里搅和几下,使薄粥变成厚粥,仅此而已。这一天,孩子们可以得到一点干焦屑当零食,他们会别出心裁地掐一段麦秆作吸管,津津有味地吸几口,再到灶间去喝点汤罐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学生,大都会在一段焦屑的情缘。寄宿在学校里的学生,一日三餐只能吃个半饱。早上,十个人只分了一桶薄米粥,上过一节课后肚子就空了。家境好一点的学生会从家中带一点焦屑到学校,此时,他(她)们会利用课间的时间,一路小跑到宿舍里往嘴里“宛”两把干焦屑。大多数学生没有,只能咽咽口水熬着等吃中午饭。
还有一句俗语说:六月六,家家要带乖乖肉。这一天都要将出了嫁的女儿接回娘家“歇伏”。即使父母已经作古,娘家有撑房抵户的哥嫂,也必须将生了几个孩子的妹妹接回家住几天。据说这种民间习俗起源于春秋时期的晋国(今山西),可谓源远流长,分布范围也挺广。
现在看来,这种习俗得以流传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过去妇女地位低,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她们为人妇为人媳不容易,娘家才是她们唯一的心灵港湾;二是,时令进入到农历六月,黄河以南地区夏收夏种都已结束,是农村中一段相对闲适的日子,此时接女儿回来小住几日,婆家也没什么话说。
到了人民公社时期就无所谓忙闲了,那时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天天有干不完的农活,回娘家就成了刚出嫁不久的新媳妇们的专利,那些年龄稍大些有了几个孩子的妇女都舍不得耽误工分,再说,也不容易跟队长请得到假。
此外,六月六还是晒经节,各个寺庙要在这一天晾晒藏经。老百姓也会在这天晾晒一下陈年的衣物,所谓“六月六,晒红绿”说的就是这种习俗。
七、抢风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个生产队都要栽种几十亩早稻,图的是成熟早,能在其后茬抢裁一季双季稻。收割早稻时正是农历的七月,有句歇后语说:七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明明是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突然从西南的天边拱起一片乌云,伴随着几声闷雷,一场大雨将至。此时,生产队的大场上晾晒着满场的稻谷和稻草。碰到这种突发情况,人们都会像救火似的赶来抢收。这就是传说中的“抢风场”。
留在场上晒稻晒草的人大都是些半劳力,因为大劳力们都在田里割稻挑把。如果田不远,队长会下令主力部队千里(米)驰援,在离庄子很远的田里就鞭长莫及了。此时,场上只有生产队会计和场管员算是大劳力,他们只能身先士卒,领着那些老弱残兵们拚命地收场。一般是先收摊在场上的稻,拉的拉,推的推,扫的扫。无需要鼓劲加油,雷声便是战鼓,大家都会竭尽全力,工效是平时的两三倍。稻子收好后,如果还有时间,就再七手八脚地收场上晒的草,多数情况是,等不到全部收好那雨就下起来了。也有时是虚惊一场,收得差不多了,天色也退了,还要重新摊放开来赶太阳晒。
最怕的是在夜里突然起了天色,白天刚割上来的好几亩早稻,正摊在场上由牛拉碌碡辗场,收那种被压实了的潮稻草是十分费力费时的。而且,大家猝不及防,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大都进入了梦乡。幸好,敌情就是命令,当生产队长的大嗓门在巷子里吆喝一遍后,没多会儿,场上就会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抢风场的人。碰到这种情况,男劳力是一个不会少的,因为来不来是态度问题。场上女劳力也很多,她们有的是为了拿那点加班工分。
有时候,因为天色来得太快又发觉得晚,等到将人喊上场,那雨就下起来了,往往是雷声挟着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向地面,不时会划过一道闪电,照亮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男人和女人。经过雨水冲刷的土场瞬间泥泞不堪。队长只好下令撤退。这是最坏的结果,雨后需要花许多人工去善后。
善后的工作是极其繁琐的,队里要把割稻的停下来,全力以赴抢救这一大片土场。因为土场报废了,割上来的稻没处打。人们先要将潮草移到场边,将粘在泥土上的稻谷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然后再在坑坑洼洼的场上铺一层干草,用碌碡反复辗压。这样才能恢复土场的功能。
从场上刷扫起来的稻谷,上面粘着一层泥浆,要先淘洗再晾晒。如果遇到连阴天,还会发热、霉变、长芽,这种稻谷即使晒干了样子也非常难看,拿去缴征购任务,粮站是不会收样的,只能用来作口粮。
由此可见,每一次抢风场失败都会给集体和个人带来较大的损失。难怪遇到抢风场时大家都像救火一样拚命呢。
八、立秋前后的“双抢”
在人民公社时期,立秋前后的一段时间是一年中的第二次“双抢”。其主要任务就是抢收早稻,抢栽双季稻。因为时值盛夏,劳动强度大,白天黑夜连轴转,男女社员们都会蚀掉一个大膘。
有一种特早熟的稻立秋前后就开始收割。因为要在收割后的田里再栽一季稻,因而稻田里一直不断水,割稻的妇女就像是在烂泥塘里打架。再加上那种稻的籽口特别松,一不小心就会掉粒,为了做到颗粒归仓,每人要从家中带一个洗澡桶。那些年,割稻的全是清一色的妇女,她们先将割起来的稻一把一把地放在桶里,捆成稻把后,再轻手轻脚地将其竖立到田里,接着由男劳力们用不漏稻的布夹子往船上挑。
下工的路上,女劳力们肩上挂着近一米长的洗澡桶,有些矮个子女人,走路时木桶边子会撞到光着的脚髁。她们身上全是汗水和泥水,难得有一处干斑。她们手中挥舞着镰刀,艰难地走在湿滑的田埂上,就像是在表演一种极其悲壮的舞蹈。
晚上,割稻的妇女还要跟男人们一起上场“开场”。所谓“开场”就是将白天割上来稻摊铺到大场上,让牛拉碌碡辗场(脱粒)。午夜刚过,男劳力要上场“翻场”(辗过一遍后要用人工翻过来再辗一遍),家里的女人也要起来烧煮一家人早上吃的粥。天麻麻亮时,队长又开始喊人上场“收场”。因为白天留在场上晒稻晒草的人都是半劳力,大劳力们要先将辗过的场抖松,做到稻、草分离,然后再留给那些半劳力们翻晒。做完了这些,她们才回家喝上几碗粥,下田割稻。
刚割掉稻的田里,要立即紧锣密鼓地进行耕翻、施底肥,赶上第二天栽秧。那时田里还都长着庄稼,队里的人畜粪没处去,正好用来作双季稻的底肥。
一般是在太阳偏西后过一会儿才开始栽秧。因为正午日头太毒辣,栽的秧不容易醒棵。让栽秧的人最觉得难受的是:此时田里的水温会在四十度以上,刚施过人畜粪便的水中还有许多蠕动着的活蛆。过一会儿,腿子上还会锔上几条吸血的蚂蝗。
有时还要挑灯夜战。那时,生产队里都有一两张专门用于开夜工的汔油灯。由于夜里栽的秧苗最容易成活,上面就提倡白天割稻,夜里栽秧。夜里,头上虽然少了一个像火球儿似的太阳,但却比白天多出了满世界的蚊子。为对付蚊子和蚂蝗的联合进攻,栽秧的人只好穿上长裤扎紧裤脚。想象得到,那么热的天,焐着条长裤在水田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虽然那样遭罪,但女劳力们还都乐意夜战,因为午夜后收工每人能得到一斤米饭的奖励。她们已经喝了几个月的麦糁子粥了,那年头,除了当干部的人家,麦收后家家都没有一粒米,那两大碗纯米饭的享受谁也舍不得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