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客套和谦虚，所有虚假的礼仪和官话都进行完后，开怼！
　　 这时，吕向党同志慌慌忙忙、不好意思地推开门，用目光向大家征询和请示着，迟疑片刻，还是进来了。其实他太多虑了，又非什么重要的饭局，凡所里人皆可以来的，鲁行长急忙招呼他入座。吕向党同志在全行的名声大家都知道，对于他的先进事迹，王任则还发过两期《农金简报》。他人品很好，老实，工作认真负责，踏实肯干，工作成绩优异，年年是先进工作者。对于吕向党同志的情况，王任则也略知一二：其父原先在农工行干信贷员，苦熬一辈子，临退休总算是求爷爷告奶奶把他以“储蓄代办员”的性质安排到了行里。所以，吕向党也十分珍惜自己的工作机会和岗位，工作起来也就格外卖力。王任则在此之前并未与他深交，毕竟全行有二三百人，而王任则也不过上班不到八年，加之当中又去省城脱产深造三年。
　　 王任则仔细打量一番吕向党，只见他个子不高，面色黑红，人很精神，但目光中透出的不是精明，而是实在和坦诚。白色的工装可能是常年在外做外勤清收贷款工作的原故，成了土白色，发毛的领口显然经过卖力地揉洗，但灰渍依然明显……
　　 人说，喝酒看工作不无道理的，因自己来得晚了，为表歉意，鲁行长和段主任罚酒的话还没说完，他便自罚三满杯，将三杯酒倒入一只小碗中，一气喝完。然后坐下笑笑，露出憨厚的笑容和洁白的牙齿，说：“中不中？不中再受罚！”王任则一眼看出，此人会成为自己的好朋友的，对缘！
　　 一切安排妥当，鲁路安副行长他们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上车走了。王任则开始了他基层所的工作。
　　 第二天，他按鲁行长和人事科长的安排，来接受营业所会计工作。谁知道假水科和坐班主任孙丽雯竟然矫造领导的意图和安排，非让他暂时和吕向党一起做信贷工作。其实王任则心里明白，一旦他一接手，古桥所里面的问题就会被暴露出来！假水科及孙丽雯在没有把他拉拢成“自己人”的情况下，是不会贸然让他接手的，即便有领导的安排也不行！但他没想到的是，后来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让他吓了一大跳！那时他才不由地感叹道：真是可着假水科的草包肚子长了一个肥胆！吕向党也无形中拉他了一把。
　　 这方面假水科自有办法，他会直接找到蔡洪强，让领导按他的想法执行，毕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里面充斥着复杂的人际和利益关系！私下里他曾说过：“球！哪个领导没拿过我的好处？在古桥，都得听我的！”
　　 王任则想给他们发飙，被吕向党拽住说：“太好了，太好了，很高兴能和王任则兄弟共事！假主任安排得很对，先熟悉一下基层工作环境，从外勤做起，中！中！中！”王任则从吕向党一直紧握着他的手中读懂了吕向党的意思，他意识到吕向党可能有什么话急于给自己说，也便没多说什么，只得服从安排，和吕向党一块悻悻地出去了。
　　 吕向党发动起自己的太阳摩托车，连轰几脚油门，对王任则说：“上车，走！”两人留下一股清烟，驶出了营业所。出去没多远，王任则急于问吕向党情况，吕向党侧着头，大风吹得他头发直打王任则的脸，话音也被风吹得变了调，只听他说停住车了再给你详细地聊。
　　
　　 五
　　 来到一个村庄前，吕向党停了车，从车把上取下自己的公文包。公文包已是破旧不堪，这是上次表彰先进工作者时发给他的。上面半圆的“中国农工银行魏昌县支行先进工作者”和大大的“奖”字已经几乎掉完，但依稀还能辨认得出来。
　　 王任则心想，县行领导自己的一个公文包可能要几千元，而发给几十个先进工作者的包所花费的钱，可能连他们的零头都不够！且美其名曰为节省开支，重在名誉和鼓励，不在乎物质！即便如此，当中分管后勤的鲁行长也从中拿了那些推销公文包的温州商人不少好处！
　　 王任则清楚地记得，那次开班子成员会议，讨论研究新办公楼工程分管的任务分配的问题。作为办公室副主任的他照例列席会议，会后要出《会议纪要》，下发全行，把私分利益的行为变成是为行里做贡献！会上，老一行长自然是要分管办公大楼主体工程，什么建材、水泥、钢筋等等，其他几个副行长根据自己的关系，自告奋勇地挑起各分项的大梁。大家都很满意，最后，老一行长让大家补充意见，其实是让大家再考虑一下自己的利益和他人的利益形成冲突否，别到时候再闹意见了。
　　 这时，一个即将退休的唐科长唐绍昌站起来说话了，他不站起大家可能忘记了，他临退休已经通过自己在市行的亲戚关系给自己弄了个副行级。这种饕餮盛宴自己当然也要分得一杯羹。唐科长，不，是唐副行级科长慢慢悠悠地说话了，一幅认真负责中透露老奸巨猾的样子：“领导们为了新办公楼真可谓尽心尽力，操心不小啊！我只提一点要求和想法，也算是退休前为咱们行做一点贡献吧！大家想过没有？虽然咱们的大楼和装修都搞得不错，但有一点，兄弟单位和上级领导来咱们这一看，一推咱们的办公室的门，一看门上的锁，锁和门的问题不是小事，那可是门面问题啊！”
　　 然后，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把看起来很上档次的锁，向大家展示一下说：“门和锁有好有赖，这种锁，既便宜质量也不错，大家看看，要是没什么意见，门和锁这个‘门面’大事就让我为咱们行服务一回如何？”
　　 大家都怔住了，自己只管考虑自己的利益，还真没有考虑到唐副行级科长的“门面”，那好吧，既然你提出来了，虽说“门面”是“大”问题，在这都是小事，交给你了。王任则知道，唐副行级科长的女婿在城里有一家五金店，门、锁是他经营的项目之一。最后，行里的公利，通过王任则起草的《会议纪要》上报到上级行、下发到各级所，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私分掉了。
　　 吕向党递给王任则一支烟，两人点上，吕向党下意识地向四周看看，其实四周除了农田里干农活的村民外，没有一个熟人。给他讲了古桥所里的另一条潜在的人际网和利益关系链条：你在县行能不知道？我对你说吧，假主任是市行原副行长霍庆固的姨兄，而现在的老一行长蔡洪强与霍庆固又是帮边儿老表呀！现在，霍庆固当上了市行的老一，一朝天子一朝臣呀，蔡洪强来咱行当县行老一，那都是霍庆固的劲儿啊！为当这个所主任，据传老假花了五十万元！还有，坐班主任孙丽雯和老假他们早就睡一个被窝了，你在孙丽雯面前说话可要注意点啊。对了，他们不让你接会计在我看来是好事啊，咱们所的“窟窿”有近千万元！是被老假挪用到他朋友那里在大西北开金矿用的！你接手会计的话，有两种情况，一是他们拉拢住你，让你和他们沆瀣一气，你要继续做假账，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另一种情况是你把这问题捅上去，到时要法办人，你得罪一圈人！任则啊，虽然咱弟兄俩没有深交，但我早听说过你，也知道你的为人，相信你如果接手，肯定会是第二种情况，到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们自己没法捂住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你当啥球英雄呀……
　　 吕向党的一番话，让王任则惊出一身汗，他听说过下面有几个营业所有问题，没想到问题如此之大，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像，自己小卒一个，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啊！听鲁路安行长安排让自己接会计，他也隐约感觉到，鲁行长作为本地人与新许县行调过来的蔡洪强非一个山头，如果真是如此，无形中给别人当枪使了，光荣地做了炮灰！想到这儿，他一阵后怕！
　　 由此他想到了对于“官吏”的解释：自隋代实行科举考试制度以来，“官、吏”即被赋予了不同的含意。皇帝任命到地方任职者为“官”，而地方上的众多机构，包括像现在的“居委会主任”等一些部门，则是由地方势力世袭而为，这些人称之为“吏”。有时，身负圣命的“官”也要听从地方上吏的安排，虽然他们并非受命于圣上。而中国现代社会，已经是人民共和国了，虽然没有了古代封建社会的皇权统治，但那些盘根在市、县的本地的“官”员们，何尝不是古代的“吏”？你若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最好多听少说，因为不知道谁和谁就有亲戚关系。你的牢骚话很可能就像对着那个说了一样。所谓“慎独”，不仅仅是用来修身养性的，在人际交往中是有它的道理的。上帝让人长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让人多听少说！
　　 王任则笑笑，对吕向党的坦诚和没把自己当外人表示感谢。吕向党大笑道：“嗐！说到那儿去了，我表妹赵子微是你同学史家兴的未婚妻，俩人已经订婚了。常听表妹说起你，对你佩服得不得了！呃，对了，你和我表妹的闺蜜章之怡恁俩谈得咋样了？”王任则说：“哟，敢情魏昌县真小啊，到古桥这么偏远的地方也能找到有关系的人，社会学中关于‘五人法则’简直就是为中国人设定的，现在还没通过第四个人就直接建立联系了。说真的，章之怡真是个不错的美女，才貌双全。我在省城金融干部管理学院脱产学习的时间，与她谈得火热，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葡萄’是吃住了，不能说酸，的确很甜！当时她在省豫州大学读研究生。我在学校主持节目时，她曾作为省团委外援高校参加我们的联谊文娱表演，那歌也唱得好。后来去了北京，据说现在在《金融时报》工作。现在没有联系。人家是金凤凰，咱还是望峰息心吧！非常感谢她与我共同度过了学习期间的美好时光，‘葡萄’真甜，终身难忘……”
　　 吕向党一边哈哈直笑。这让王任则想到，和朋友的亲密程度，取决于两人谈话的猥琐程度。与领导谈话永远不可能说“葡萄”和吃“葡萄”，倒是真葡萄可以分享。而且大多数情况下，男人谈女友的话题最终都会以“性”为终极目的。
　　 王任则问吕向党表妹赵子微的近况，还埋怨史家兴没及时向他汇报。吕向党高兴地告诉他，表妹通过史家兴家里亲戚省分行相关领导的关系，已经把她安排到咱们行城关营业所工作了，可能没多久就会来找你！
　　 王任则惊呼道：“是吗？太好了，等着他们来，再与他们好好地品酒论枚，非收拾他们不行！”随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到村里找借款农户清收不良贷款去了。
　　
　　 六
　　 中国农工银行，应该说目前是世界上员工最多的银行了，全国员工有近五十万人！如此庞大的体量让国内和国外的银行同行望尘莫及，可一说起效益，那是另当别论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它也正在发生着变革。但历史包袱和政策因素一直是困扰它深化改革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他三大国有银行，在国家注入上千亿美金的资本金，都已经上市和踏入上市的进程中，而它，还在为历史旧账和人员问题而缓慢前行。
　　 其实，农工行的改革的进程也已初露端倪：从管理结构和科室设置上来看，原来的储蓄科变成了资金组织科，原来的信贷科分成了两个部门，一个资产管理部，一个客户部，原来的办公室，也更名为综合管理部门……在信贷管理方面，贷款由原来的静态分类管理，变成了动态分类管理，由简单的正常、逾期、呆滞、呆帐，重新分类为正常、关注、次级、可疑、损失……而最早承担的政策性乡镇、大队和生产队的农户贷款和专项贷款，基本上都划为了可疑类和损失类。吕向党和王任则要清收的，就是此类贷款。
　　 王任则跟着吕向党，向一农户家中赶去。路上，吕向党对王任则交待，此类贷款清收难度极大，有死亡绝户的，有不认账的，有现在有钱了仍旧不还的……咱们做基层工作也要有好的方式方法，不然，寸步难行！王任则知道此类贷款的清收难度，他还真不知道怎样来做这项工作，今天就跟着“先进工作者”开开眼。
　　 他的经验是，因地制宜，遇到啥人用啥招儿。通用的方法是：一唬、二吓、三算账、四还价。一唬，就是唬住人，让他冷静、老实；二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旦交法院来下传票，那事都大了！法律！知道吗？让他感受法律的威严和厉害，让他们胆怯；而且传出去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好听！三算账，那就是贷款利率乘年限，霹雳啪啦，打一阵算盘，本金加利息，总共多少钱，来吧，还钱；四讨价，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给他们让点利，让他们少出点，先假定按他们还款，把话题引到还多还少上来，设个套，回避还不还的问题，直接绕到还多少的问题上来。四招儿下来，借款人一般都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求着你给他妥善处理，少还点，把账给抹掉！
　　 吕向党领着他来到一个宽宅大院高门楼的家门前，从院落的的情况看，是个有钱的农户。吕向党告诉他说这是上一任村支书郭丙立家，怪不得呢。吕向党交待他让他给配合好。王任则点点头。
　　 伴着恶狗的狂吠，和女人“谁呀”的喊问声，门打开了。一个富态的胖娘们出现了。吕向党向他介绍身份和来意，紧接着后面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喊道：“谁？进来吧！”胖娘们把他们让了进来。郭丙立五十多岁，大腹便便，腰里挎一个手机包，里面装着最新式的“摩托罗拉”手机，一幅老土人物派头。他当支书时经常往镇政府跑，之前吕向党就找过他多次，自然熟知。
　　 郭丙立很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客庭。让烟倒水，一阵寒暄，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