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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午后之内(散文)


作者:干亚群 童生,932.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91发表时间:2018-08-04 18:17:46

【流年】午后之内(散文)
   但愿,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四
   长时间坐在办公桌前,其实挺累的。我也没有别的解乏方法,就在窗前站一会儿。
   据说,我这间办公室原来是市政府招待所,以前用来接待上级就餐,窗帘是厚厚的遮阳布,一拉上,室内漆黑如夜晚。不拉,里外透明。外面看我,清清楚楚。我看别人,也一览无余。这份透明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负担。
   旁边是会议楼,一周总有几场大会议。与会者中有的是曾经的同事,有的是熟人。参加会议,难免要经过我的窗前。看到了,打个招呼似乎理所当然。时间一长,招呼也挺繁琐。与会者正急急赶去,恰好我抬起头来,对方以为我看到了,不打个招呼挺过意不去。有时,我正伏案读书,对方看到我了,因有以前的熟情在,不跟我招呼一声,好像不太合情。
   我便买来纱窗,那种大花纹的,挂上去后外面看进来模糊多了。有了这道窗幔,我感到从所未有的自由,似乎一下子脱去了马羁。
   我隔着窗纱,喜欢看院子里的树。它们昂首,我看它们也昂首。它们默默地在内心长着一圈圈的年轮。院子里的人事代谢,每年在进行。一拨拨的人出去,又一拨拨的人进来。只有树,一年年镌刻着岁月的荣与枯。心无旁鹜,记录着每个季节的更迭。从它们底下走过的人行色匆匆,神情严肃,手上拎一只模样差不多的公文包。他们似乎从来不看树。
   树的品种以樟树为主,自建好这座院子时就种下的,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枝枝杈杈,茂密繁盛。这是这座县城里唯一没有修剪过的樟树,也是唯一没有挪过位置的树。所以,它们长得极好。
   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鸟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院子外来的人都须要站到门卫室的窗口前,老老实实填写访问单,找谁,做什么事都要写清楚,然后出示身份证,验证,扫描。缺一不可。出去时交还填有被访问者签字的回执单。鸟是有翅膀的,天空那么高远,它们又不属于闲杂人员,可它们为什么不愿意来呢?至今都没有人告诉我这个答案。
   倒是看到过几只猫,很肥,看见人也不怎么害怕,拖着粗粗尾巴,在院子里遛上几圈。不叫,也不闹,安静地让人匪夷所思。我不知道这是野猫,还是走丢的猫。有人说,野猫的尾巴短,而且见人时慌里慌张,眼神有些猥琐。我分辨不出。它们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踱来踱去。它们一会儿钻到车底下,一会儿爬上树,看到我时歪着脑袋,一瞅,一瞅的。见我没反应,便前爪着地,脑袋俯下,抻长身子,拼命往后倾,像跟人做瑜伽似的,连续做三下,再歪着脑袋瞅我一眼,然后拖着粗粗的尾巴,颠儿颠儿走了。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院子外的樟树就没有这样幸运了。每年都有人手持电锯这里锯一下,那里锯一下,树枝像褂子似的,一件件地掉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樟树的清香,一缕缕地飘进来。我无可救药似地猜想那是树在生气。我不知道锯树杈的理由是什么,有人说影响光照,有人说影响交通视线,总之当树影响了人的生活后,树就被取消了愉快生长的权利。这是人替树作的决策。
   虽说,锯一些枝杈不至于让树活不成,但没有了枝杈的树,树不像树,倒像一根根木桩,毫无生气地戳在路边,看上去整齐得让人有些同情,有些羞耻,似乎它们没穿衣服似的。好在,一年后那些锯过的地方又会长出新枝,很细嫩的那种,在风中轻轻摇晃。有时,看到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似乎跟树聊着什么。可断枝的树发不出哗哗的声音,寡淡地晃几下,晃几下。鸟很快飞走了,它们需要寻觅筑巢的地方。
   因亮灯工程的需要,有些树被缠上彩色的灯管,从粗杆开始,一直到枝枝杈杈,像五花大绑似的。城市一如既往地延续白天的喧嚣,还是那样的无边无际。人们的欲望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消减,丰富的夜生活成了城市的一张名片。似乎唯有灯火辉煌,才能证明城市的繁荣与文明。总有人不想在城市的夜生活中缺席,总有人习惯于在热闹中寻求平衡。树成了人们实现欢乐的道具。
   慢慢地,我发现被灯管缠绕的树不长高了,而是拼命朝外面展,旁枝逸出。
   树拒绝成材。
  
   五
   我的办公室朝西。只有下午三点过后才有阳光照进来,从书架的一角,慢慢移到椅子上,再由椅子一点点挪到地上,但永远照不到办公桌,阳光只有一丈远,一丈高。一个半小时过后,这一丈远一丈高的阳光就抽身走了。那还必须是夏天。如果是冬天,整天都是阴冷的。
   西南侧是一幢高楼,所有的决策来自这一层高楼。召开几级会议的决定也来自这座建筑。大楼共有十三层,但电梯上只有十二层,最上面的一层改成了各部门的储物间,去那儿得从十二楼走上去。十三这个数字省略了。人们只知道那是一座十二层高的大楼。
   我离大楼约百步之遥,似乎跟决策很近。但决策的进行与出去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我当然没有为此虚荣过。倒是不明底细的村里人,着实为我虚荣了些时候。回到村里,看见我热情地问长问短,打听书记、市长哪一个更大,问我他们平时说我们县里的方言,还是普通话。有的还压低嗓门向我探究市长们是不是也吃特供?
   村里人谁也没见过书记市长的真身,只能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他们或西装革履地参加一个个会议,念着一个个报告,或身穿夹克行走在乡村田野间,目光远眺,指指又点点,后面跟着一簇簇人,脸上挂着笑,没有一个人是严肃而刻板的,跟平时判如俩人,但眼睛都聚在前面的几个人。自然,他们讲什么,说什么,我的乡亲是听不到的,即使听到了,乡亲们也不明白他们说的话跟自己伺弄庄稼有什么关系,还不是靠天吃饭,靠力气种地。
   就像别人问我在哪儿上班。我报一个单位名,别人想上半天也想不出这个单位是做什么的。别人为此感到尴尬。我知道那份尴尬是替我生的。我自然也尴尬。不过,这份尴尬是为了配合别人的尴尬。如果我不这样做,别人的尴尬还会丰富地挂在脸上,似乎是为了完成某种礼仪。
   为避免这种尴尬的重复出现,我是过了12点后才去食堂。那时比较空闲。找一个角落,慢慢完成中餐,吃得干干净净。虽然饭菜有些冷,但比较安静,没有人挨人的喧闹,也不用排队,直接盛了饭菜就吃,专心致志。这时候我会想起弘一法师,他吃完饭后总要拿水冲一下碗,之后饭粒与水一起咽下。他吃饭时没有声响,跟礼佛时一样虔诚、庄严。
   如果与人拼桌,埋头吃饭,一声不吭,别人会不停地注视你,跟老中医望诊似的。于是,餐桌上不管有话没话,一顿饭下来还是要闲扯几句。这种闲扯已经成为坐机关的一种技能,在闲扯中拉近关系,也在闲扯中八卦人事问题,似乎个个是候补组织部长。别人聊的话题跟自己的生活已经很遥远,而且也没有了兴趣。可为了应付一顿饭过去,不得不强打精神参与其中,嗯嗯啊啊,努力用声音的丰富掩饰内心的厌倦。这饭吃得影响消化。
   偶尔碰到熟人,对方关切地问一下怎么那么迟?很忙?这是大家都熟悉的礼节。我不可能不知道。我认真地答,让忙的先吃。像个捧哏。然后,彼此呵呵一笑。笑得有些自然。
   餐桌上原来是安放一盒盒的纸巾,吃完饭抽一张擦擦嘴。过了一段时间盒装的纸巾不见了,变成了一卷卫生纸,挂在放餐具的窗口边。依然有人咕噜咕噜地拉,抽出长长的一段,然后擦嘴,随手扔进垃圾桶,大半拖在外面。纸上一点儿也不脏,很卫生。一餐中饭,垃圾桶很快变得满满的,像一篓刚摘的棉花。见了,内心有些疼惜。
   食堂安排的是自助餐,每天约有十多种菜,有荤,有素。离几步之遥的地方是专门安放餐具的,旁边有一只大大的铝制脸盆,专门盛放用餐后的垃圾。食堂的墙壁上贴了数十张公益广告,是关于节约粮食的,画面是用卡通设计的,一只空盆子张着嘴巴,提醒人们吃光盆里的饭菜。后来,我又注意到一张关于餐后水果不能外带的公告,粗黑体,像拐杖似地站在墙上,我感觉那字似乎随时可以下来打人。
   我几乎常是最晚的一个去吃的,那时铝制脸盆里堆得跟小山似的,那些饭菜一旦吃剩,只能闲置到盆里,然后有二个人扛着去倒掉。我有时无厘头地猜想就餐者的饭量,不知道他们平时吃几碗饭。农村人以考察饭量来评判一位新人会不会过日子。庄稼人靠力气过日子,能说会道,仅仅是副业,只有每餐三碗饭,有力气伺弄庄稼,这才是真理。
   我每餐吃一碗。我愧对庄稼人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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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种啃噬骨骼的虚无,疼在灵魂里。 这是一种生存现实。午后之内,就是以一个基层公务员的视角,用悲悯的情怀,娓娓道来另一种生存本相:生计的奔波,坐机关的机巧,信访人员的民众思维,信访包案的苦与累;以我与本我同在的捉漏之念,置身于关门、加窗纱、阅读、做笔记、背词条、与昂首的树昂首相视、避免尴尬、回避闲扯、逃离人群等定型的状态中,抗衡重复的空闲和现实的纵横,解救自己,虚构故乡,挣脱虚妄。作者借一个饱食终日者“我”的“虚妄”与“挣扎”,反窥到了一系列土地征用、医疗纠纷、信访僵持、为官者“礼仪”的新闻与决策、式微的人事。进退的时序,平淡如水的笔致,纷披的心念之转,白描了一幅幅生存图景,于且看且读且书写的自我否定中修改现实的虚无,完成精神的净化和救赎。 有反思、有抗争的深度好文,沉痛而启智,荐阅。【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060004】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8-05 16:42:33
  作品挖掘到本质,独特的见解,给读者留下思考。
   谢谢作者赐稿流年,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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