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钟山打听到大叔在青汨市郊一家档发厂打工，就搭车去找他。大叔家跟老赖家是世交，住在本村东头。大叔把赖钟山带到档发厂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介绍自己在档发厂的工作情况，说道：“你来在这里打工，论说一个月挣一千多块也不少，可是你不知道那活儿有多脏多么累。做档发的第一道工序是清洗，全是让那些新进厂工人干的，活儿脏不说，还对身体有害。用硫酸清洗从各地收回来的人发马鬓毛，池子就像咱家里烧锅做饭的煤水一样黑。从来没有见到过老板进入那个清洗车间。一天下来，双手泡得白叽叽的，跟死人的差不多。第二道工序是梳理贴板，工人把一绺绺清洗晾干后的半成品贴到纸板上。这里实行跟单计价，你贴几张就记几张的工钱，手脚笨的一天贴不了多少，我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第三道工序是做假发，女人干的多，咱大老爷们干不成。你说，你来这里干个啥？”大叔看着赖钟山，夹起一根莲条，放到嘴里咯嚓咯嚓地咀嚼起来。“大叔，我这处境，再苦再累也得干。你给我引荐一下，我现在挣钱活命要紧。”赖钟山乞求道。“那好吧，我介绍你进厂试试。”赖钟山低头不说话，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赖钟山进厂后憋气不吭地干了八个月，也不跟家里联系，好像失踪了似的。赖氏生病住院了。刘翠环找不到赖钟山，借不来给赖氏住院治病的钱，就把赖氏从耿集镇医院拉回来，在家里喂点小药，兑付着过日子。赖氏一天天消瘦下来，身体抵抗力差，瘦得皮包骨头。大妞从平州市赶回来，进门一看就失声痛哭，说道：“娘啊，你真命苦，到老了还没有享过一天福。”大妞拉着赖氏筷子般细的手指，捋着捋着哭昏过去。刘翠环把大妞叫回来，说道：“大姐，钟山出去几个月了，你打听到他在哪儿，叫他说啥也得回来，他要是不回来，儿子就不再去上学了。”大妞黑丧着脸，说道：“我去哪儿找到钟山啊。”大妞没在娘家过夜，傍晚又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儿子正在读高一。赖钟山在家里时，经常对刘翠环说：“咱家穷就是因为没文化，你看看深圳市大街小巷挺胸走路的，都是读过书的人，就连在建筑工地上，读过书的大学生就干轻活儿，重活儿累活儿就是我们这一类人干的。咱再苦再难也要把赖浩奎培养成大学生，让我也在大街上抬起头，大叫一声。”刘翠环听着赖钟山信誓旦旦的话，半信半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一看，说道：“咱家里的电费该交了，电工说再拖欠就断电。”赖钟山兴致正浓，听刘翠环这么一泼冷水，不耐烦地说：“你这娘儿们，不懂事！”赖钟山站起来，又出去找几个一般大的伙计打麻将。
　　 大妞辗转打听到赖钟山在青汨市区打工，就托人捎信儿，让他务必回家看看病重的母亲。赖钟山闻讯，犹豫不决。赖钟山每逢周末就回到小珍的小屋里。小珍缠着赖钟山，比初恋情人还腻黏。赖钟山想念母亲赖氏，晚上就做噩梦，忽地折身坐起来，吓得小珍胸前抱着枕头，看着赖钟山浑身哆嗦。赖钟山决定明天回家看看母亲。
　　 赖钟山刚进家门，就听到母亲声嘶力竭的声音：“我要见见钟山，我要见见钟山！”赖钟山跑着进入东里间，看到赖氏光着上身坐在那里。刘翠环无神地站在床边。“娘，我回来了。”赖钟山几乎是哭着说道。“钟山，你没死啊。”赖氏只说这么一句话，就往后一靠，气绝身亡。
　　 赖钟山料理完赖氏的后事，不再出去打工，一直待在家里小门不出大门不迈，好像丢了魂一样，病恹恹的。小珍托人打听赖钟山。来人给小珍捎话说，赖钟山现在快要急死了，家里一年死了两个老人，两个孩子还在读书。妻子刘翠环前后脚跟着他，不让他离开王范村。赖钟山现在衰老得跟五六十岁的乡下老头差不多。来人看着小珍，又说道：“你一个黄花大姑娘，非要找这样穷不拉唧的乡下人？咱们好歹也是街面上的人，跟着赖钟山有啥好的，我看着就觉得霉气。”小珍越听越恼恨赖钟山，后来又诅咒起来，发誓要给赖钟山一点儿颜色看看。
　　 小珍见不到赖钟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一气之下，小珍把赖钟山欺负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般地告诉了表哥阿楠。阿楠一听瞪大了眼睛，打电话叫来几个哥儿们，开着一辆面包车，来到王范村，声称要打断赖钟山的双腿，放火烧了赖钟山的房子。赖钟山正在邻居家里打麻将。阿楠一伙人在赖钟山家门前大喊大叫，惊动了街坊邻居，几十人站在一边观看，不明不白地互相嘀咕着什么。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刘翠环一人在家，一问三不知，吓得浑身像筛糠。一位好心的邻居把看到的情况说给赖钟山。赖钟山一听就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脚底抹油溜掉了。
　　 赖钟山出来搭车，找到大叔在青汨市郊区居住的出租屋。赖钟山和大叔吸着烟，一会儿就把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熏得睁不开眼睛，好像涉火一般，俩人吭吭哈哈的一阵子接一阵子地咳嗽。赖钟山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叔，孩子今年高考，我说啥也得供应他上大学，我家里好像扫了扫，一块钱也没有，你说我以后咋办呢？”“改掉你那偷鸡摸狗的臭毛病，比干啥都强！你以为你在深圳打工住监没人知道，你做过的坏事全村人都知道就你家里人不知道。你吃着猪蹄大碗烩菜就不想想人家种烟户丢了烟叶是啥心情，你就那样在世上瞎混，不说带坏孩子，就连以后几辈人都会跟着吃大亏！”大叔气愤地说道。赖钟山不敢再看大叔，低头看着地板，好像要找个夹缝钻进去似的。出租屋里死一般的沉寂，彼此能够听到呼吸的声音。大叔接着说道：“你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四十不惑，你应该清楚今后的路咋走。管住你自己裤裆里的玩意儿，啥事儿都好办。咱村里谁不知道你跟那个小珍的事情？你哄住刘翠环也就罢了。你不能整天想那事吧？你得想想挣钱养家糊口，我说得有错吗？”“大叔，你说得对，我改正，我再也不找女人了。女人真是祸害啊。”赖钟山低头说道。“谁说女人是祸害？谁离开了女人？关键是心眼要放正，别使黑心歪尖，跟媳妇正儿八经过日子，那有啥不好？谁像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有多少钱也填不满那个无底洞，我说的对不对？这几年你也挣了不少钱，可是你把钱花到小珍身上。你可能不知道几个月前，小珍的男朋友去国外打工，俩人闹翻了，断绝了关系。小珍正在失恋的时候，你凑巧插上这一杠，伤害人家不说，还把自己家里弄得死的死伤的伤，我听说你儿子几次想脱学，你看你都弄哩啥事儿了？依我看，你要是还不改正，早晚你会死在女人的身上。你沾过的女人，要是哪一个发起疯来，比野兽都厉害。你小子祸到临头，掂量掂量吧。”大叔字字珠玑。赖钟山如雷轰顶。
　　 大叔拉开窗帘，明月当空，橡皮树硕大的叶子在路灯照射下翠绿发光。少倾，赖钟山说道：“大叔，今后我一定改正，重新做人，你说啥也得高抬贵手救救我。”赖钟山扑通一声给大叔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权贵。你起来吧。看在咱是老庄邻，我跟你家是世交的份上，我不再提过去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大叔明显语气缓和地说道。
　　 大叔在屋里来回踱着，几分钟后，停下脚步，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猪蹄，也对耿集镇的猪蹄了解得不少。我观察了好几个月，你要是把老家耿集镇的猪蹄贩到这里，开一家猪蹄店，本钱不大，我相信将来是一门好生意。我给你凑本钱，你把刘翠环接过来一起好好干，以后赚钱了再还我。”“中，中啊！还是你有眼光。”赖钟山给大叔竖起大拇指，龇拉着牙。
　　
　　 四
　　 赖钟山在青汨市新兴路中段租赁一间门面，挂上了“耿集镇猪蹄店”的招牌。赖钟山在店门口摆放一个音箱，循环地播放着介绍耿集镇猪蹄的录音，吸引路人的目光：“欢迎品尝耿集镇猪蹄！耿集镇猪蹄，中华第一蹄，色美味佳，营养丰富，美容养颜，绿色食品！耿集镇猪蹄，最早开始加工于2700多年前，相传周襄王当年避难路经耿集时，跟随他的王妃生下一儿子。村中老百姓用自制的猪蹄炖汤，贡献给王妃，滋补身体，后来帮助周襄王建立了王国，从此耿集镇猪蹄美名远扬。汉代名医张仲景有一个‘猪肤方’，指出猪蹄上的皮有‘和血脉，润肌肤’的作用。”赖钟山穿着蓝布大褂，肩膀上搭一条白毛巾，在店里来回走着接待顾客。几个月下来，赖钟山发现耿集镇猪蹄在青汨市区销路好，大致估算一下本店卤制猪蹄比经销别家的还会降低三成以上成本。赖钟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叔。大叔赞成赖钟山的思路。
　　 赖钟山隔天回到耿集镇采购一次猪蹄，跟耿集镇“耿氏猪蹄店”的耿师傅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趁着耿师傅配料炖猪蹄的机会，赖钟山走进卤制猪蹄的灶间，凑近锅台看。耿师傅哈哈一笑，拉住赖钟山的衣襟，走出灶间，说道：“这里脏不拉叽的，你坐在沙发上喝茶吧。”赖钟山咧嘴笑笑，明白了耿师傅的言外之意。
　　 赖钟山回到店里苦思冥想几天后，打电话把耿师傅请到青汨市大酒店喝酒，之后又带着出去洗脚按摩。耿师傅被赖钟山请到青汨市吃喝玩乐的次数多了，俩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耿师傅看着赖钟山人也实诚，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赖钟山是否有事情求他。赖钟山趁热打铁，当面讲了拜师学习猪蹄卤制技术的想法。耿师傅不停地抽着烟，思考了半个多小时，才说道：“按照我们耿集镇的规矩，咱们得举行一个拜师仪式。”“当然可以，我马上筹办。”赖钟山弯腰给耿师傅鞠躬，能从裤裆中看到身后玻璃镜上自己的影子。
　　 拜师仪式安排在青汨市大酒店三楼宴会厅举行。赖钟山身穿一套黑色西装，黄衬衣，红领带，皮鞋擦得能照人影。赖钟山结婚时也没有这样打扮过，像新郎官一样。赖钟山扭头看看身后，努努嘴。赖钟山时不时地捏一下领结，转动一下脖子，低声说道：“从来没有打过领带，还真绕脖子。”刘翠环站在后面抿嘴笑着。
　　 耿师傅的徒弟和耿集镇的同行好友十几人聚集在一起，见证赖钟山的拜师仪式。大厅里几个孩子争着抢气球，累得满头大汗。一会儿，耿师傅和妻子身着大红色汉服，笑盈盈地出现在大厅门口。大叔主持拜师仪式，大声说道：“赖钟山先生拜师仪式现在开始！第一项，行拜师礼！”大叔拖着长腔说完，赖钟山弯腰向耿师傅夫妇行三叩首之礼。黄校长又说道：“第二项，敬献投师帖子！”赖钟山跪在耿师傅面前，把装着现金的红包和帖子，双手捧着呈送给耿师傅。“仪式第三项，聆听师傅训话，宣布门规！”大叔说着，抬头看耿师傅。耿师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红纸，展开，又顿顿喉咙，说道：“钟山肯吃苦，有基础，以后做人要清白，学艺要刻苦，谨遵师傅传授秘方，牢记民以食为天，把耿集镇猪蹄发扬光大，名扬天下。”“徒弟赖钟山听明白了，今后保证严尊师教！”赖钟山干脆地回答道，热泪滴落在脚尖前，仿佛能听到泪珠砸击地板的声音。
　　 拜师仪式结束后，耿师傅给赖钟山传授了卤制猪蹄的秘诀：第一步，先将新鲜的生猪猪蹄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浸入黄香和猪油熬成稀糊状的大瓦瓮内。第二步，等到冷却后，捞出猪蹄，趁热拔毛，再放在温水里浸泡十分钟。第三步，把猪蹄放到有食盐、鸡精、味精、八角、花椒、桂皮、参奈、千里香、荜拨、豆蔻、白芷、香叶、白蔻、丁香、肉蔻等中药香料各十克和三十斤老汤混合的瓦瓮内，之后文火温水焖炖。这时候的猪蹄就呈酱红色，晶莹发亮，猪蹄就卤制成功了。赖钟山感觉眼前一亮，头皮轻松舒服，好像头发被提着一样，马上又明白了什么似的，再次跪在耿师傅的面前。
　　 赖钟山如获至宝。赖钟山在后院里垒起锅台，从集市上精挑细选猪蹄，按照耿师傅的秘方，使用耿师傅带来的老汤，首次试验卤制了10只猪蹄。赖钟山站在锅台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瓦瓮，吸鼻仔细品味着瓦瓮内飘逸出来的气味。当晚，赖钟山把大叔叫来，一起品尝第一锅猪蹄。大叔品尝后，摇摇头，低声说道，猪蹄吃着腻胃，口感不对。赖钟山半张着嘴，四下张望着，像是寻找耿师傅一样，一脸迷茫。赖钟山晚上失眠了，不停地翻身，直到麻雀鸣叫才眯糊着睡着了。赖钟山听到大街上有了早起的环卫工人，估摸着时间是早上五点钟，就翻身下床，背着卤制的猪蹄，搭车来到耿集镇，求教耿师傅。耿师傅捏起一块猪蹄，含在嘴里，品尝一分钟，然后在一张纸条上写道：“食盐减少一成，文火焖炖不超过200分钟。”赖钟山接过来纸条，给耿师傅鞠一躬。
　　 赖钟山按照耿师傅的秘方，每天卤制一瓮猪蹄，还详细记录卤制过程和品尝口感。赖钟山把卤制的猪蹄，以低于市场一成的价格推销给附近的几家酒店，承诺一月一结账。几天后，这些酒店打电话过来，让赖钟山继续供应猪蹄。赖钟山和刘翠环相视一笑。赖钟山拍了一下巴掌，声音清脆，传到大街上，引来路人驻足寻找。青汨市电视台记者闻讯来到猪蹄店采访，女主持人在现场说道，赖钟山师傅卤制的猪蹄口感好，容易脱骨，烂而不散，肥而不腻，吃起来不但浓香可口，味美异常，而且食后还使人回味再三。这里卤制的猪蹄内含胶质，有极强的美容成分，常吃猪蹄，可以使面部皮肤细腻、光亮、红润。赖钟山站在一边，点点头，始终微笑着。后来，赖钟山又在市区八一路上开了一间“耿集镇猪蹄店”。赖钟山把大妞夫妇从平州市接到青汨市区帮忙。儿子当年参加高考，被中原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