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叙述一次，对于春生都是一种难言痛楚的折磨。“后来，我爸爸给我找了一个后妈，我叫她秋姨。”说到秋姨的时候，孟婆和老公明显觉得春生浑身簌簌发抖。
　　 “秋姨对你不好吗？”不管秋姨对春生做了什么，孟婆都有一种预感，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春生闭上了眼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害怕想起过去。“嗯。”春生从鼻腔里回应了一声。“自从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对秋姨十分宠爱，但凡秋姨说的话都深信不疑。爸爸和秋姨结婚的时候，秋姨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和爸爸结过婚以后，就把两个孩子也带了过来。”
　　 “那后来呢？”孟婆忍不住追问。
　　 “自从弟弟妹妹进了家门，我就没有资格上桌吃饭了，每次只能吃他们剩下的饭菜，而且每次放学回来还要帮助秋姨带孩子，打扫家里的卫生，然后帮助秋姨摘菜做饭，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秋姨不是打就是骂。有一次……有一次……”春生呜咽着，实在说不下去了。
　　 “这女人心也太歹毒了，春生也不过是八岁的孩子。”孟婆忍不住地骂。
　　 “有一次，我带着弟弟玩，弟弟很顽皮，就摔了一跤，结果额头上摔出一道口子，秋姨说我是故意的，就是在报复她，想让她的儿子破相，结果把我捆起来打，一直把我打得昏了过去，半夜我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卫生间里。后来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偷偷把我放了，被秋姨知道后，跟我爸爸闹，结果把爸爸的脸都挠破了，害的爸爸在单位里抬不起头。”春生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唉！春生，可怜的孩子。”孟婆陪着春生一起掉眼泪。
　　 “弟弟额头被磕破以后，秋姨就变本加厉，看我哪里都不顺眼，动不动就把我打得浑身淤青。有一次，弟弟说想吃猪肝，爸爸特地买了一块，秋姨煮熟后放在冰箱里，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看见冰箱里的猪肝被妹妹偷吃了，晚上秋姨发现冰箱里的猪肝没了，就以为是我偷吃的，任我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用一个空酒瓶对准我的头上就砸，结果酒瓶碎了，我也昏了过去。”
　　 “没人性的东西，这种家庭暴力，她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一直沉默的孟婆老公，嚯地站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秋姨为什么这样对我。”春生接着说。
　　 “为什么？”孟婆诧异地问。
　　 “那天秋姨把我打昏了，后来我慢慢醒来，我模模糊糊中听到妹妹向她承认是她偷吃了猪肝，秋姨说这个她早就知道了，否则哪有借口收拾这个小畜生，这个小畜生呆在宋家一天，将来就要跟你弟弟分这里的房产。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这么孽待我，既然这个家里容不下我，我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孟婆泪眼婆娑。
　　 “后来，秋姨带着弟弟妹妹们都睡了，那天爸爸很晚才回家。爸爸问我头上是怎么了？我摇了摇头，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到的。我给爸爸盛了饭，看着爸爸香香甜甜的吃着饭，我就想起了我们一家三口快乐的时光。后来爸爸吃完了饭，就对我说春生，早点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学，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只是碍着秋姨，他无能为力。爸爸睡了，我冲着爸爸的房间磕了三个头，我就离开了那个家，我在外面转悠了三个月，后来才遇见了你们。”说遇到孟婆的时候，春生的脸上泪痕未干，转瞬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许妈妈死了以后，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妈——”春生再次扑进孟婆的怀里，孟婆的心都融化了。
　　
　　 安抚春生重新睡下，孟婆和老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没有丝毫睡意。
　　 夜，死一样的寂静，寂静得人心慌慌的。
　　 “老婆，睡了没有？”孟婆的老公问。
　　 “没，睡不着。”孟婆翻了一个身，把脸面对准了老公。
　　 黑暗中，两个人的目光灼灼生辉。
　　 “是不是还在想春生的事？”孟婆老公叹了一口气。
　　 “嗯，你说春生这孩子咋这么命苦呢？亲妈死了，后妈又这样待他，天下哪有这样做娘的？”想起春生的秋姨，孟婆到现在还余怒未消。
　　 “唉——人怎么可以都像你，如今再想想，婉如还是幸福的，即便她……”孟婆老公知道自己不该提起女儿。但是面对着春生，又不自觉地想起。“如果婉茹不是那场车祸，今年也快二十岁了。”
　　 “是呀！这孩子跟我们就十四五年的感情，这也许就是命。”孟婆小声哭泣着。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婉茹，与让你难过了。”孟婆老公歉意地说。
　　 “你不应该说对不起，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包容我，我应该谢谢你。”孟婆破涕为笑，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老公的手。“这些年，真难为你了。”
　　 “嗨，都老夫老妻了，看你说的。”孟婆的老公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黑暗中脸一定红得厉害，只是看不见罢了。
　　 “老公，自从婉茹走后，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熬过来。”想起过去，孟婆一下动了情。
　　 “那年婉茹走了，感觉我的心一下就被掏空了，我整天抱着婉茹的照片这个房间里找那个房间里找，一直以为女儿没有走，她一定躲在哪里跟我们躲猫猫了，因为房间里都是婉如的影子和味道。整整两年，我痴痴癫癫，沉浸在里面走不出来，什么样的男人可以包容自己的老婆像我这样。”孟婆说完，难过地哭了起来。
　　 孟婆老公伸出一支胳膊把孟婆搂进了怀里。“老婆，婉茹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你为我付出太多了，你怕我呆在那个房子会想起婉茹，你就千方百计把房子卖掉，然后在这个地方重新买了一套。老公，你真的对我太好了，我对不起你，至今也没有再给你生个一儿半女。”那段伤心的往事，勾起了孟婆更多的愧疚，孟婆哭得更伤心了。
　　 “嗨，那怎么怪你呢，你生完了孩子以后，那年秋后发大水，为了保护粮囤不进水，你愣是在冰冷的秋水里站了一天，后来医生检查出你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老婆这真的不怪你，如果放在我身上。同样也会这么做，那毕竟是公家的财产。”孟婆老公的手，在孟婆的背上安慰地摩挲着。
　　 “谢谢你，老公。直到今天我欠你一声谢谢。”孟婆很真诚地说。
　　 “又来了，都老夫老妻的了，别这么肉麻好不好？”孟婆笑了，孟婆老公也笑了。
　　 “老公，春生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想起了春生，孟婆忍不住就问。
　　 “老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孟婆的老公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孟婆。
　　 “怎么又要问我的意见？”孟婆笑着轻轻锤了一下老公。
　　 “我们家你当家，大主意你拿。”孟婆老公忍不住轻声笑。
　　 老公的心思，孟婆最清楚，他是担心婉如的事没过去几年，如今又碰见春生的事，怕她禁受不起再次打击。
　　 “唉——老公，你没看出来吗？春生对他的爸爸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秋姨在里面作梗罢了，让他爸爸左右为难，我们都是经受过失去亲人的痛苦，春生失踪后，我相信他爸爸心里一定也不好受，说不定现在还到处寻找春生的下落？我想和你去春生的老家看一看，如果，他爸爸没有找他，说明春生这孩子跟我们有缘，如果他爸爸一直在找他，我们也不能太自私，老公，你说咋样？”孟婆长叹了一声，将人心比自心，孟婆知道真相后，她深深地陷入了纠结之中。
　　 “这件事情，老婆你做主。”孟婆老公说着说着，两个人都笑了。笑着笑着，就把天笑到大亮。
　　
　　 次日，很多老主顾扑了一个空，大家奇了怪，孟婆自从开张以来，还是第一次关门歇业。
　　 傍晚的时候，孟婆和老公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孟婆张罗了一桌子饭菜，就等着春生放学回来一起吃饭。
　　 就在春生笑吟吟地踏进了家门，抬头看见陌生男子的时候，表情瞬间在脸上定格。那男子就是宋来宝，春生的亲爸。宋来宝全身颤栗地站起身来。“春生，我是爸爸。”
　　 春生眼泪一下夺眶而出。“你来干嘛？你陪着秋姨一家过就好了。”
　　 “春生，是爸爸错了，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辜负了她临终所托，你就原谅爸爸一次吧。”宋来宝说完，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眼泪中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春生，我知道你上几年受了委屈，但是他毕竟是你爸爸呀，你不是一直在梦中叫爸爸吗？”孟婆很委婉地劝慰道。
　　 “我没有爸爸，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们。”春生似乎还没有从那场恶梦中醒来。
　　 “春生，你就不能原谅爸爸一次吗？你知道吗？我已经跟那个女人离婚了，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问是谁把春生怎么了，那个女人一直在那里装聋作哑，我问得急了，还是她带来的那个女孩说，是妈妈故意诬陷哥哥偷吃猪肝，就是要把哥哥逼出家门，然后才能让哥哥继承那房子的财产。那女人真够阴毒的，精明了一辈子，忘记了一句话，小孩嘴里说实话。”宋来宝的话，春生半信半疑，不由把目光投向了孟婆。
　　 “春生，你爸爸说的都是实话，他跟那个女人离了婚，这两年以来，你爸爸南下北上满世界找你，他还说他要是找不到你，将来到了那面，哪里还有脸面见你妈妈。”孟婆微笑着说，眼睛里却浸满了泪水。“你爸爸是爱你的，就像天下父母爱自己的儿女一样。”孟婆说完，眼泪终是流了下来，这话一定说到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孟婆的话，春生不得不信，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父子俩抱在一起，宋来宝和春生泪流满面，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牵挂，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怎能说忘就忘了呢。
　　 “春生，跟爸爸回家，以后爸爸再也不娶了，就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宋来宝对着儿子说。
　　 “爸，我不能回去，我回去了，这边的爸爸妈妈怎么办？”春生摇了摇头，眼泪流的更凶了。
　　 “傻孩子，妈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回到爸爸身边吧，你亲妈走了，你亲爸也老了，以后需要你的照顾。”听着春生的这句话，孟婆的心都碎了。
　　 “你们老了又怎么办？又有谁来照顾你们？”春生大声地哭着。
　　 “我不是还有你这个爸爸吗，你爸爸可会照顾人了。”孟婆边笑边说，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春生走了，跟着他亲爸爸回家了。走的那天清晨，孟婆在她的孟婆汤店里。
　　 那天孟婆很反常，好几位顾客叫：“孟婆来碗汤，多加一点香菜。”孟婆都没有答应人家，最后还是孟婆的老公过来招呼客人，给客人说了好多赔礼的话。
　　 良久，孟婆在操作间里端出两碗汤对着春生说：“别人都说孟婆汤孟婆汤，喝下了它，就把以前不快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春生，今天喝了这碗孟婆汤，把以前那段不开心的往事全忘了吧，好好跟你爸回家过日子。”孟婆说话的时候，早已泪眼汪汪。
　　 “春生，妈今天陪你一起喝，喝完这碗孟婆汤，我们娘俩的缘分就尽了。”
　　 “妈，我不喝，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要永远做你的儿子。”春生站在那里，全身发抖，泪眼朦胧。
　　 “喝吧，妈今天带头喝。”孟婆说完，拿勺子的手，一直不停的战栗，好不容易把孟婆汤挑进了嘴里，大颗大颗泪珠也滴进碗里。
　　 春生知道孟婆是为自己好，让他忘了自己，好安心照顾爸爸，一年的感情怎么说忘就忘，春生做不到，春生做不到，如果做到了，跟秋姨有什么区别？跟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春生走了，春生没有喝。他知道自己会经常回来看望爸爸妈妈，他们永远是自己最亲最爱的爸爸妈妈。
　　 春生走了，又一次把孟婆的心掏空。
　　 那一次，是婉如意外的车祸；这一次，是她主动把心窝子按在了刀尖上。那一次是意外，这一次是意料之中。
　　 “孟婆来玩汤，多加点香菜。”屋里，有顾客再喊。
　　 “唉——好嘞，马上就到。”孟婆一如既往地答应清脆，只是声音里有一股酸酸地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