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今天，很奇怪，这肉好难烧，来来回回的，急火烧，慢火炖的，烧了好久，这肉都不烂，吃着还硬撅撅的。”晚上老爹下班回来了，老娘把饭菜端上了桌，便开始对老爹抱怨她今天买的五花肉。老娘买的是带皮的五花肉。浓油赤酱的烧法是老娘一贯的作风。“不过，今天这肉很便宜，比我以前买的五花肉要便宜上两块钱。”老娘有点喜不自胜的样子。“你在哪里买的？”“在我下班路上，还没有进菜市口，路边有个人在大声喊着说猪肉便宜了卖，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家，我从他摊边经过，他热情地喊我，大娘，大娘买块肉吧，多好的肉，精选带皮的五花肉，最适合做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正好，你要吃肉，我就买了，还省了好几块钱呢。”
　　 “可老头子，这肉就是不容易烂，见鬼了。我牙没有你好，我就吃两块，剩下的你都吃了吧。”老娘把一盘红烧肉往老爹的面前推推。确实，这红烧肉没有烧烂。老娘烧的红烧肉是入口即化的感觉，用筷子一夹，肥瘦相间，颤颤巍巍的。今晚这肉就不同寻常了，咬不动，也不入味。老爹用他的已经缺失的两颗大牙，连吞带咽的把一盘红烧肉吃个精光……
　　 老爹稀里糊涂地解了馋。
　　 到了晚上11点钟，老爹的肚子莫名奇妙地疼痛起来，那胃翻腾着绞痛，一个劲地直往外泛酸水。老爹哇的一声呕吐起来，这样一阵一阵地胃搅动翻滚着，紧接着老爹开始拉稀，肚子一阵抽筋似的疼痛后，便要解大便一次。与其同时，老娘也出现如同老爹一样的症状，老俩口子不停地交替地使用厕所。“怎么回事？怎么拉肚子呢？吃什么吃坏了肚子？是那个猪肉吗？”老爹老娘不约而同地想到罪祸魁首的就是那个便宜的猪肉。“真是个坏人啊！坑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老娘气愤地满眼含泪地骂着。老爹简直不到10分钟就要跑厕所，还接二连三地呕吐，最后呕得绿绿的胆汁都出来了。“我们会不会就这样死掉？”老爹担心地问老娘，“快打电话给孩子们，让他们送我们去医院吧，我们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医院，城里这么大，我们也找不到地方啊！只能求孩子们了。”老爹恹恹地躺在床上，这一通的折腾，他很疲惫，很难受。先找老大吧，他是家里的主心骨，老大会给他们最好的安排。
　　 老大的电话传出来的是关机的信息。对了，老大晚上睡觉是关机的，他说他睡眠质量差，经不起一点打搅，一点点的打搅整夜都会报销。那就赶快打给老三，谢天谢地，老三的电话一打就接了。老娘带着哭腔说：“老三，老三，我和你爸今天吃的肉不好，我们都拉肚子了，你爸难受的要命，我比你爸要好些，你大哥电话关机，我现在也没有力气去你二哥家找他……”“妈妈，怎么办呢？我孩子小，再说我也没有车子，我打电话给二哥，让他带你们去医院看病。”老三没等老娘把话说完就接口。
　　 老娘等了很久都不见老二打电话来，更不见老二驱车来接他们。老娘只得自己给老二打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无人接听！无奈老娘连续拨打了老二5次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老娘把那个老人手机扔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老爹还在隔一会就拉稀，老爹开始呻吟。
　　
　　 七
　　 老爹老娘一夜没有合眼，哪能睡得着！
　　 早晨，老张像通常的那样来约老爹一起上工。老娘踉跄着去开门，老张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赶紧叫辆出租车把老爹老娘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
　　 诊断为急性胃肠炎，需要输液治疗。老娘千恩万谢了老张，老娘含着眼泪对老张说：“生儿育女有什么用？一夜都没有人管，要不是你这个朋友，我们老俩口会死掉的……”
　　 老大打来了电话：“妈，晚上打我电话，什么事？”老娘抑制不住的伤心，在电话里抽抽搭搭地哭开了：“什么事？大儿子，昨晚我和你爸差点死了，我们现在在医院，多亏了你爸的朋友老张，把我们送到医院，我们在医院吊水。”“妈，别急，我马上过来。”
　　 老大急匆匆地来了。老娘依旧伤心不已，并把买肉吃肉的细节向大儿子一一道来。老大突然来了气：“妈，那肉呢？可以打消费者权益电话12345啊。”“肉，我们已经吃完了。”“你们怎么不知道维权啊？”“维权，什么叫维权？肉都吃到肚子里了，没有了证据。”“你们也不知道打120急救车，让他们带你们来医院。”“儿子，我们不知道要这样做。”“你们来城里住了这么久，打120车也不知道？”“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老娘像犯错误的小学生低低地说。“老二，老三，你怎么不打电话给他们呢？老二可以带你们来医院。”“打了，打给你妹妹，她说她打电话给老二，我等了好久，不见老二打电话来，我又打了5次电话过去，老二，老二都不接电话！”“呜呜……”老娘的眼泪从她那满是皱纹的蜡黄的脸上流下来。“有这事，老二脑子坏了！”老大恨恨地说，“一点也不心疼父母。”
　　 老三送孩子上幼儿园后，也来到医院。“老三，昨晚你怎么回事？你和老二怎么说的？”“大哥，你不要怪我，我打电话给二哥，告诉他爸妈生病了，拉肚子，让他带爸妈去医院。可二哥说他不能开车，他刚喝完酒回来。”“你们，你们就这样，谁也不管，让爸妈难受了一夜，你听听妈妈是怎么说的，养孩子没用，还不如一个朋友。”“大哥，你去上班吧，白天我来照顾。”老三心虚地对她大哥说。“老二，老二明明知道爸妈生病了，他也不来露个头。”
　　 “老二，爸妈生病了，你知道吗？”老大打通了老二的电话，“不知道。”“不知道，妈妈昨夜里给你打了5次电话，老三也给你打过，你说你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有事了！”老二强硬地挂了电话。“老二脑子出了问题，无可救药了！”老大气愤愤地自言自语。
　　 老爹老娘在医院里输了四天液体后，身体已无大碍。老二给老大发来信息说，父母在医院看病花了多钱，该我摊的，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给，我没有照顾，因我工作忙。“这个老二，脑子真出了问题，他有点钱就了不起了，父母都不要了。”老大扫了一眼老二的信息，觉得老二不可理喻。
　　 “老大，我和你说件事。”老娘避开老爹说，“这个老二，现在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他在单位是个小领导，和我说话也是拿着官腔的，有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自己的儿子那样，我很不舒服，老二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你看，我们生病，他既不打电话问问，也不来看看我们，这个老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老娘忧心忡忡的。老二已经不近人情了，连父母都不在乎了。
　　 老大躲开老爹老娘的视线，又悄悄地给老二打电话：“你怎么不来看看父母，他们生病了，你离得这么近，不要做什么，来看看他们。”“我忙，他们到城里一直都是我管的，我累了，不想管了，我要撒手了。要不，老大，让爸妈他们到你那里租房子住，这样你好照顾，反正我这套房子“五一”期间就有人买了！”“啊！老二，你要卖房子，父母他们一时半会上哪儿找房子住，当初要他们来的是你，现在撵他们走的，也是你，真是搞不懂你！”
　　 老娘还是从老大的脸色上看出兄弟俩有了争执。“老大，你们兄弟和你妹妹，不要因为我和你爸吵嘴，不要生我们的气，你们要和睦团结，爸妈就放心了……”
　　
　　 八
　　 老爹老娘从城里回农村这一时段，老二一直没有来看过他们，他说忙，工作忙，没有空。
　　 “五一“这天的下午，老爹老娘由老大开车，一起欢欢喜喜地回农村了，他们要在这块土地上平静而辉煌地生活着，一如从前的模样。
　　 当然了，老娘的脖颈上挂着一条耀眼的黄灿灿的金项链！
　　 邻居李大妈跑过来热情地问：“回来了，还走吗？其实农村住着也很好，你看，你看，你家门口的这棵桔子树开花了。”“是的，是的，我们走了，快要有半年的时间，还是老地方好，习惯，我们做梦也想念老家。”“对，对，还是老地方好，人熟，乡里乡亲的，话能说到一块，你家孩子们孝顺，给你买了个这么漂亮的金项链。”李大妈羡慕地盯着老娘脖颈上的金项链说。“是的，是的。”老娘含糊地应答着，“回来住几天，把家里打扫打扫，要是我们不想离开，就不去城里了，去那里不习惯，孩子们都挺孝顺的，是我们自己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一进家就关门，没有邻居相互说说话，闷得慌……”“不走就好，我们串串门，一起赶集，你走了，我舍不得。”“我也想你。”两老太太互诉衷肠。
　　 老爹心里清楚，他们老俩口是怎么意志坚定地要回来的。他和老伴商量着，孩子们在城里各有各的难处，老大到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孑然一身；老二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还要上班；老三没有工作。在城里，老俩口什么事都得依靠孩子们，一遇到麻烦两眼一黑，只能徒增孩子们的烦劳。租房子住，划不来，农村的房子是现成的，一分钱也不用花，在老家，要是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村里有卫生站，医生和他们都很熟悉，即使是深更半夜生病，他们也有法子找到医生，不像在这个庞大的城里，到处是车，到处是人，医院也不知道在哪里，总之，很麻烦，不如回农村住着，简单。老娘同意老爹的决策，回老家，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一亩三分地。
　　 老爹老娘各自去他们上班的地方和人家说明情况，要回农村了，不来了，农村有放不下的鸡鸭和农事要做，正好“五一”放假有这个空挡，可以找人代替他们的活。
　　 老爹老娘把要回农村不再回城里的决定告诉了老大。老娘用恳求的语调说：“老大，你实在是不小了，老是一个人漂着，妈妈实在是不放心，大儿子，你成个家吧，妈妈也不强求你生孩子，要不，你找个带孩子的女人，这样，你就不用生孩子了。”“嗯嗯。”老大敷衍了事地答应着。老娘不会给其他的两个孩子去电话的，她知道，老大会告诉他们的。
　　 “五一”这天的早晨，老三来了，帮忙老爹老娘收拾收拾，老大要开车送老爹老娘回农村。老娘一直在望着大门，老大明白她在等老二。“这个老二，工作怎么这么忙，一点空闲也没有，别累坏了身体。”老娘像是对自己说，又像对别人说。
　　 “收完了，我们走吧。”老大说。老爹老娘回头看看老二的房子，“五一”之后，就不属于老二的，更不属于他们的这套房子，他们没有多大的感情，既不留念又不伤感。
　　 “妈，我不能来送你了。”老二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你们的工资钱在我卡里，老大和我商量好了，不管你们现在工资钱是多少，我和老大一定给你们凑足10万元给你们拿去，这个，我们说到做到的，等我忙完了这阵子，我带着孩子去老家看你们……”“不要你们凑钱，你们好好的，就行了……”老娘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来，老太婆，别掉眼泪，别哭了，把这个戴上！”老爹像变魔术一样，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庙黄金的项链。老爹是不识字的，他更不懂黄金项链的品牌。“你这个死老头子，怎么买了这个，很贵吧？”“不贵，我买得起！”老爹一脸骄傲，“老太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根黄金项链吗？老张陪我去市里的百货大楼，我们问卖黄金项链的姑娘，人家姑娘态度真好，我说要买牌子的，她就让我买了这个，还给我打了折！”
　　 “妈妈，你一直想要黄金项链吗？”老三尴尬地问，“我大哥不是给你买了一个玉观音的坠子吗？”“你妈不喜欢那个坠子！”老爹蛮横地回答，“像她们这么大年纪的，没有谁用个红绳子套在脖子上，你妈嫌丑，老太太们都是戴黄金项链的，黄金的！知道吗？黄金！”老爹炫耀地把黄金两个字又重重地重复了一下。
　　 老爹亲手给老娘那松弛的脖颈戴上黄灿灿的项链。那刻，他俩如二十岁的小年轻情侣……
　　 回老家。
　　 201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