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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遇见】宴乞(小说)


作者:春雨阳光 探花,22350.0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22发表时间:2018-08-16 17:34:09


   “可以。移风易俗,独生子女,没有儿子的咋办?”
   送葬仪式的问题解决了,我、妹、妹弟、侄女。我又小心小声地问道:
   “哭灵?”
   老人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怕得罪乐队的人。丧葬服务也是一个充满竞争的行业,在竞争中,都形成了各自的圈子,彼此介绍生意。
   “老师,哭灵……”我又问道,我不知道哭灵是必须要做的,还是可做可不做的,以前参加的丧宴,人家都是做了的。
   “你父亲不是已经说了吗?”老人正对着我,背对着乐队,小声地说。乐队开始调试乐器了,喇叭、锁啦、电子琴、打击乐器,杂乱地响着。老人俯首到我耳边说:
   “哭灵,绕棺,都不做了,阶沿窄了,过不了人。还有,你有这份心,你哥知足了。有些冤枉钱就别花了。”
   我感激地谢过老人,走回屋,拿出烟,走到所有乐队师傅面前,一人一支。我又走到厨师队伍中,散着烟。夏厨子对我说:
   “老师,你刚才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我惊讶地看着夏厨子。
   夏厨子不高,一米六左右,背微驼,脸黑而瘦,眼睛小,看人的时候像故意眯成一条缝,给人轻视的味道,让你看不透他的心思。
   “刚才不是有人给你推荐孝子吗?”见我呆愣着,夏厨子捞起肩上的汗帕子,擦着脸上的汗说,“你给那些娃儿一碗饭,别人说你心好。你真的把那些娃儿请来给你哥送灵,你看人家怎么说你?你可是教书先生……钱要挣,可该挣的挣;钱要花,可也要该花才花,花到点子上哟……”
   我恍然大悟,我对丧葬民俗方面的规矩,知道很少,我只是不忍心让那些孩子活得那样低贱,对于社会的是非,我没想到那么远。
   “还有,这娃儿……”夏厨子指指李根说,“你没嫌弃他,愿和他一起吃饭……”
   “这也是大事?他不是你儿子吗?”我打趣着夏厨子。
   “他呀,我们这群人,不是他爹,就是他妈……”
   “李根,你不是有爸妈吗?”我一边递烟给李根,一边问。
   “有。还有哥哥嫂嫂。”
   “那你咋不回家?”
   “不回去。回去没有尕尕(肉)吃。”李根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平静地说。
   “你这么好的身体,回家帮帮你爸爸妈妈多好,这样东奔西跑的……”妻子也来到了厨师队伍中。李根只管吐烟圈,不回答妻子的话。
   “这人呀,各有各的生路。那歪嘴,是镇子上的。父母都很有钱,听说,这娃子名下还有两个门面在出租,可是,他就是要出来……”
   “李根,你爸找你来了!”一个切菜的妇女突然喊了起来。
   “哪里?”李根突然站起,把烟一丢,就往夏厨子背后躲。躲了一会,胆怯地伸出脑袋,往院坝出入口张望,灯光下并没有他害怕的身影。
   “妈哟,吓我啥!”李根说着,从夏厨子背后走了出来。
   “李根,你娃骂谁?敢骂老娘?”
   李根重新从地上捡起烟,夏厨子喊道:
   “丢了,李哥重新给你一支。”
   我又给了李根一支烟。这家伙记忆力强,从此以后,他看见我,总是远远地就“李哥李哥”地叫。
   乐队的节目,我没有留心,灌进耳朵的,不是对死者的哀悼,不是对丧家的同情,而是庸俗低级的打情骂俏。我是没有心思请乐队的——因为除了哭灵绕棺外,每家的丧事节目都是这些,每个乐队做的丧事场面都是这样——可是妻子不同意。
   乐队收工走了,厨师们也开始收拾东西了。
   “老板儿,我想睡觉了,我睡哪里?”歪嘴走到我面前说。
   “什么?”我惊讶地问道。一个吃百家饭的,主人家还得给他安排住处,这可是盘古王开天地——头一回,我不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什么?”妻子也惊讶地叫道。
   歪嘴看着惊讶的我和妻子,小声地说:“我回不了家……”
   是呀,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问题是,我们也没有地方睡觉呀。厨房垮了,剩下的房间虽然没有垮塌的迹象,可是已经好久不住人了。这几天晚上,妻子和我都是拿床被子盖在膝上,坐在冰棺旁的石凳子上,陪着哥哥到天亮。
   “李哥,我也要睡觉了。”李根也站在我面前说。李根站在我面前,就像一根庞大的柱头立在我身边,他高出我大半个头,身子比我粗了一圈,不是他保护瘦小的我,却要我来照顾他。
   咋办?让他们去邻居家睡?谁接收他们?
   “李根,别为难李哥了。跟我上街,回你自己的窝睡。歪嘴,你也上街,和李根睡。”夏厨子说。
   “不,我才不跟他睡。和猪儿一样,浑身都臭。”歪嘴摇着头。
   “我还不跟你睡呢。你看你那个样子……”李根说完,对着歪嘴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根街上有房子?”我问妻子,妻子摇摇头,“不知道。”
   “老师,你就别管了。走,李根,跟老子走。”
   “不,歪嘴不走,我就不走。凭啥我走他留下?”李根昂着头。
   李根最后还是走了。我们只得把以前的床简单清理一下,铺上竹席,燃了盘香,让歪嘴睡觉去了。
  
   三
   以后,歪嘴我很少见到,李根倒是经常见。不少时候,李根一早就在街上喊:“夏爸爸!”“冯爷爷!”有时放学回家,李根也回到了街上,老远看见我就喊起来:“李哥!”喊完,对我一挥手,笑着继续走他的路,走到哪里是他的黑夜,我却从来不知道。不少人也爱和李根开玩笑,问:“李根,今天又在哪里嗨?吃的什么?”李根总是骄傲十足地回答:“吃的尕尕,喝的啤酒。”说完,哼着歌,甩着双手,拖着鞋,慢悠悠地走向他的目的地。
   有一天,李根竟然背上了一个皮包,皮包不小,像学生娃的书包,包里胀鼓鼓的。“李根,包里装的什么?”一个女人问道。
   “装的衣服!姐姐,我的衣服太小了,给我一件大的吧。”
   “姐姐”已是中年妇女,她边走边说:
   “现在没有,等有了,给你留着。”
   “姐姐,有没有鞋子?看嘛,我的鞋子完全不能穿了。”说着李根提起了脚,李根饱了,鞋子饿了,张着大嘴,李根的脚指头全跑了出来。
   “没有,你问问其他人吧。”
   于是,很远了,还能听见李根在街上呼喊的声音:
   “哥哥,有鞋子吗?”
   “大娘,有鞋子吗?”
   “哥哥,有裤子吗?”
   “大爷,有裤子吗?”
   有时我就想,李根要是不留光头,穿上合身的衣裤,穿上油亮的皮鞋,不出言语,准保有人把他当老板看待——谁看到过乞丐挺着那么高的啤酒肚?很多时候,我说他不是李根,而是美国总统,美国有个总统不就叫“里根”吗?
   我们的李根总统每晚住哪里?总统套房吗?
   一天傍晚,楼下的中老年妇女们又开始跳舞了,透过旋律优美的音响声,我听到了李根在楼下的吼叫。随着李根的叫声,里面有一个下流的声音穿透玻璃,传进我耳朵。
   这个声音,一会儿戏说跳舞者的胸部,一会儿戏说跳舞者的臀部……
   不一会,就有女人的惊叫声、骂声、追打声传来,这些反抗得到的回答是:
   “野婆娘打男人了!”
   “李根,把这个酒鬼撵走,撵走了老娘给你羽绒服!”
   听到命令,李根找到了用武之地,他大声吆喝道:
   “走!滚开!”随即听到了推搡的声音。
   “哎哟!”这是李根的叫声,“酒鬼有刀,他用刀砍我!”
   听到喊声,跳舞的女人们喊叫着跑散了,李根的声音也消失了,剩下的就是酒鬼的叫骂和胡言乱语,所有的话,都和女人有关,说他过去怎么样怎么样,有个怎么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又怎么跑了。
   酒鬼我认识,四十多岁,是一个瘸子,每天背着一个稀眼眼背篼,一手捏着一把镰刀,一手提着一个矿泉水瓶子,瓶子里是白酒。白天喝醉了酒,就睡在街道中间;让不少飙车的家伙受了不少惊吓。每天放晚学,他就在街上追撵女孩子;逢场天,集市很拥挤,他经常去摸女人的胸部和臀部,也挨了受辱女人的丈夫不少的打。打挨了,痛过之后,脾性还是不改。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逢年过节,不管天晴下雨,每天晚上到了半夜,还能听到酒鬼在街上叫骂和胡言乱语。
   有一段时间,酒鬼消失了,很久没有在小街出现,街上的人竟然想酒鬼了,有人问:
   “酒鬼哪里去了?死了吗?”
   “死了才好,死了就少了一害。”
   如果说李根还不让人讨厌,酒鬼就真的是人见人恨了,没有了酒鬼,每天夜晚,跳舞人一收工,小街就寂静起来。
   一天晚上,我正在敲打键盘,突然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呼噜声时远时近,像在我家楼下,又像在街对面。我打开窗子,街上一片漆黑,只有呼噜声一声接一声扑进我的窗子。对面楼里传来的?不像。楼下住了新人家?没听说。
   晚上我睡得晚,早晨起床,天已大亮,步行者的说话,来往车辆的轰鸣,早已填满了小街。晚上那格外响亮的呼噜声,早就不见了。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楼下又传来了呼噜声,随即听到了吼叫声:
   “哪个龟儿子在这里打呼噜?起来,爬远点!”吼声也如李根的一样响亮,在寂静的小街特别清楚刺耳。
   “咋子嘛?我在睡觉!”声音很熟悉,是李根?
   “你娃睡觉,老子就没法睡,滚!”
   “我好想睡,别弄我……”
   “弄你?老子还要锤你!”
   随即听到竹筒敲打发出的砰砰声,李根吼叫起来,李根被撵到了街中间。楼下响起了砸东西的声音。我明白了,每天晚上在楼下发出响雷般声音的是李根;他每天晚上的床,就是楼下人家放在屋檐下的多人竹椅。
   “你让我在哪里睡嘛!”
   李根站在漆黑的街上,大声质问道。没有人回答他。砸东西的声音消失了,大概那竹椅已经粉身碎骨了。
   楼下,只有李根一声一声“你让我在哪里睡嘛”的喊声。
   这天晚上过后,楼下的呼噜声再也没有了。我看见李根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可是,酒鬼的声音又在楼下响起。跳舞女人们关于酒鬼的谈论,又钻进了我窗里。
   “不是说,这龟儿死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差点死,这狗东西命大,竟然没有死掉。”
   “咋回事?”
   “那天晚上,偷了人家一头小猪,背着往家走。黑灯瞎火的,可能喝酒喝多了,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沼气池中。小猪的惨叫,惊醒了沼气池的主人,打着电筒出来看,就这样救了这东西一命。”
   “救他个屁,等他龟儿死了好。”
   “说得好听,好歹是一条命,谁见了也得救吧。”
   “救是救了,我们跳舞也不得安宁了。”
   “不会,我们那家人来了。”
   音响发出了欢快的歌唱声,酒鬼点评跳舞女人的下流话也随着传来,跟随而来的就是竹棒敲击的梆梆声。
   “打我干啥?我又没惹你?”这是酒鬼含混不清的声音,他今天的酒又喝了不少。
   “没惹我?如果你还在这条街上胡言乱语,我见一次打一次!”话音结束,梆梆的声音跟着响起。
   “哎哟!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酒鬼喊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凄惨,不知道是真痛,还是故意夸张。
   “打死人了?老子今天偏要打死你!”说话声结束,又是竹棒声,还有脚踢的声音。
   酒鬼在地上滚着,喊着“打死人了”,喊了一阵,见没有人出面帮他,就不喊了。他躺在地上,发着恨说:
   “有种,就把老子弄死。弄不死,你是龟儿子养的!”
   酒鬼的反抗,换来了更激烈的棒打和脚踢。酒鬼不喊了,也不叫了,甚至连呻吟也没有了。
   “别打了!”一个女人喊了起来,“真打死了咋整?”
   “打死了少一个祸害!”男人不解恨地吼道。
   “祸害是少了,你婆娘的男人也没有了。”街边店子上喝夜茶的一个男人说道。
   打斗声停止了,酒鬼躺在地上,含糊着吼道:
   “怎么不打了?打呀,有种的打呀!打不死,明天我还来。”
   跳舞的人都走了,酒鬼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知道。
   半夜,我刚刚躺下,救火车呼啸着向小街奔来。
   “哪里失火了?”我跑到楼顶,眺望整条小街,只听到救火车呼啸而来的声音,只看见东弯西拐的车灯光,看不见直冲云霄的火光,也没看见喷薄而起的浓烟。
   没忙上几分钟,救火车又呼叫着开走了。夜又恢复了寂静。按照习惯,我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小街到处是三五成群的圈子,都是咬牙切齿臭骂酒鬼的话。昨夜,挨打后的酒鬼闯进了菜市场,把白酒洒在打着呼噜的李根的被子上,点燃了,烧伤了李根,也烧着了两家铺面。李根被父亲接回了家,酒鬼被警察带走了。
   “这回带走,至少得判他个三年五年。这是他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
   “多判几年更好,就是枪毙了也不为过。这个东西,活一天,祸害一天。睡大街,偷东西,刀砍人,放火,调戏女人,追赶学生……谁知道哪天会弄出人命来?”
   小街人的愿望并没有实现,李根还没有出现,酒鬼又在小街晃荡了。
   他背着背篼,左手提着酒瓶,一瘸一拐地走着,身边传来凄惨的奶猪叫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猪,被他用细绳拴着脖颈,拖着在街上走。小猪走不快,酒鬼猛一用力,小猪像荡秋千一样甩了出去,随着一声叫,摔在水泥街面上,接着,又被拖行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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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好的小说,一篇精彩的小说,都离不开生活,以生活为原型的小说都有看点,看完作者的小说,我忍不住叫好。宴乞,说白了就是红白喜事讨巧混吃混钱的人,说他是乞讨吧,他又为主家做了一些事,不论是红白喜事,主家一般都会讨安,自然不会和这些人计较,自然就有了这帮人生存的空间。作者以哥哥的去世,认识了李根和歪嘴,这两个宴乞的形象被作者描述得活灵活现。人有三教九流,人有三六九等。同是宴乞,李根和歪嘴两个人截然不同,一个讨人嫌弃,一个讨人欢喜。人物刻画入木三分,不得不佩服作者对文字的把控能力。同一个主题,作者把它划分得很详细,宴乞、水和、歪子,三个不同时期,所展示的内容有所不同,李根和酒鬼是这个行当里混不转的人,李根只能帮助主家添乱,酒鬼只能靠哄抢,分得一杯羹。最后连死,也死得窝囊。一篇精彩的小说,犀利的文笔直击人性,留下太多的思考。感谢作者赐文晓荷,期待更多精彩。【编辑:幸福千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18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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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韩溶        2018-08-23 06:20:40
  看过这篇《宴乞》,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作者通过一场丧事,反映了当下社会的一些人情世故、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小说故事完整,人物描写活灵活现。从一些小人物身上看到了底层人的生活不易,也反映了一些社会不良现象。
  
   创作素材来源于生活而要高于生活。看得出作者的这篇《宴乞》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过于真实,就感到语言有些琐碎,句子有点冗长,总之是一篇值得一读的文章。
将文学进行到底!
回复11 楼        文友:春雨阳光        2018-08-23 09:44:29
  谢谢老师中肯的点评,谢谢老师的真诚!辛苦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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