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叶落金黄时(小说)
马世桃一回家养牛,村人就开始教他吸烟,喝酒。开始他还偷偷摸摸地抽烟,后来逐渐地在父母面前抽着,他父母也不怎么反对,大概觉得儿子太呆傻了,抽抽烟,喝喝酒也解解他寂寞的心。
养了一年的牛,有人就对马世桃说了,“阿桃,你真笨蠢哦,天天养着母牛带仔的,你不会跟你公三姆三(阿桃爹妈)每天要一包烟来抽吗?他们要是不给,你就不去养,让牛饿着……”
马世桃回家一说,他母亲三婶弯着手指头狠狠敲了几下马世桃的头顶,呵斥道:“抽什么烟?抽烟对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抽什么烟呢,抽烟不要钱吗?找枯死的木瓜叶来抽。”
马世桃拉着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犊跟着大伙去煤场空地处放养。
有人又怂恿马世桃说,笨拙,不帮你买烟你就不养牛,从明天起你千万不要放牛出来,看不用多久,你家公三姆三肯定买烟给你的。
后来他父母只能每天给阿桃买一包烟,不然马世桃是不会去放牛的。
再到后来,有人买烟给马世桃,让他帮忙收玉米,晚上喊他一起喝酒,马世桃也高高兴兴地去帮摘收玉米。
五爷看着自己的子孙,摇头晃脑地说,古人说得没错,宁愿生败家仔,不愿生愚蠢人。败家败一时,愚蠢愚到老!
五爷说,老祖宗留下的山林几百年才有这么个场面,你们这些败家的,不懂得保护祖宗的遗产,反倒整天算计卖祖宗的产业。
众人不敢出声。
五爷右手拄着根棍子,狠狠地敲了敲地面,对马世鸣说,你就知道砍林子,林子砍光了看你还准备砍什么?砍你大腿?
马世鸣笑着说,“五爷,大腿要是能卖个好价钱我就砍给你看。”
五爷马兴亿嘴巴里“咔”地一声响,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伸脚去蹭掉。一边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毁掉的?
马世鸣颔首唯唯。
五爷环扫了一下会场,看见七段蹲在一个角落里,半眯着眼睛在默默地抽烟。
五爷拄着棍子来到七段身旁,伸出手指头用力捅了捅七段的肋骨。
七段被捅疼了,扭头说:“有什么就说呗,瞎鸡巴捅啥呀!捅折了我腰咋干活。”
旁边的男女众人都笑着说,瞎鸡巴捅得折腰那是好事儿呀!我们想折都折不了。
五爷说,七段你也说一说呀,好歹你也是个老党员老队干的,你不说,那帮混账的就把祖宗留下的东西折腾掉了……七段白了五爷一眼,从鼻孔里往外透出一串烟雾,说:“折腾就折腾呗,现在是金钱世界,只要能找到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五爷心里骂七段道:“我就知道也是个不长进的货,才不得当队长几天,就这屄样的!”
村委会不让七段当队长,七段心里有气一直憋在心里头。他想,我倒要看看马世鸣一个赌徒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听说要搞山林开发时,屯子里好些老人都持反对意见。一些老人也曾来找七段商讨,让七段出面阻止山林开发。
七段十分抱歉地对他们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生产队长了,屯子里的事由马世鸣说了算,你们还是找他说理去吧!
七段说:“我现在臭过鼩鼱,赖狗都不近我呢!”
众位父老说,虽说你已不是队长,但余威还在,而且你还是马家屯的人呀!保护祖宗遗产马家屯人人有责嘛!
七段心中暗笑,遗产,遗产值多少钱?那年砍树大炼钢铁恰巧没砍完,砍完的话一分钱都没有。只要政府说一声,这是国家的,你就得乖乖地让人屠宰。就像白马煤矿的矿界权,当年马家屯也有几十亩的土地在那里,六四年四固定后重新规划煤矿界线,由煤矿牵头,县政府公社大队生产队等一行几十人以走马为线,一走完就确定为白马煤矿界线,里边几个生产队的土地白白划归煤矿使用,一点补偿也不得。按当时的说法是一切土地归国家所有,而白马煤矿又是国家开办的,所以当时生产队的土地只能任人宰割。
五爷训斥七段道:人在得意时要学会做狗,尾巴尽量夹紧点;失意时要学会做人,脑袋尽量抬高点。
山林开发会议开了两天,最后基本确定下来是有必要开发,一定要开发。
马世鸣让同意开发的群众签字。
五爷对他的四个儿子说,你们不能签,你们要考虑后果,要与我保持统一战线……几个儿子诺诺应承着。
五爷的四个儿媳妇詈骂自己的丈夫:你蠢啊,奴罪人一个。古人言宁可犯天条,不愿犯众争。山林开发众人的事,你们几父子想犯什么众争,屄毛挡得了屌!再说山林一开发就有钱分给众人,到时你不想要钱啊?你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媳妇们说,那老不死的,八十多岁的人了,你管了一辈子村人的事还不够吗?还要管下一代人的事儿,管到墓坑去,老不死的,累不累人?
四个儿子五六十岁之人,被老婆骂得不敢吭一声,灰溜溜地去签了字。
马世鸣通过种种关系,找到了老板来砍伐松树林。经过几次商谈,又经过群众讨论,最后两百多亩的松树林以九十八万元成交。老板先付钱,然后才开始砍树伐木。
老板砍树之前,买来肉菜烟酒到马家屯,请屯子里男女老幼大吃大喝一顿。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老板请众人白吃白喝,众人兴奋得满脸红光。老板还请来李镇长,镇韦司法和几个派出所的警察,白马村委刘德杰等一桌贵宾。
五爷本不想来参加,李镇长和刘德杰亲自上门恭请,他只好拄着棍子颤巍巍地来参加。
席间马世鸣拿着酒杯过来与五爷和七段碰杯请罪,还说些不计前嫌体谅关照的话语,五爷和七段也显出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态度来。
李镇长对五爷说,你是白马村的老村干和老党员,一生为白马村的安定与团结做了不少的贡献,党是不会忘记你的。现在老了要好好养养身体,闲事少管,心态放宽,心情好是身体健康的唯一保证……大家也都祝愿五爷能健康活到一百岁。
李镇长对七段说,本来还想让你多干一两届队长的,但听说近年来你身体不怎么舒服,考虑到你身体状况,组织上决定让你好好歇歇,把担子让给年轻人。作为一个老党员,你得有个觉悟,我们只是从你身体健康方面着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七段只是笑笑,“感谢领导的关心,我理解我理解!”七段同时心里骂道,狗屁,我身体不舒服?你们咒我得病啊,我家几亩水田十几亩旱地谁帮我耕种?说我有病,你们才有病呢!
两天后,屯子里开始分发那卖松树林的几十万块钱。每人口发得一千多块钱,每家每户基本都领得五六千元现金。
大家望着手里的钱,高兴得不知所措。
马世鸣对大家说,我们天天讲优势,什么是优势?人多不是优势,支持才是优势。
三
七段剥完最后一垄的甘蔗叶还没到十一点钟。这片甘蔗带上这次已是剥了第四次了,已剥到蔗肉的嫩白处。为了少请一些人工,屯子里不少人一有空就去剥甘蔗叶,到砍甘蔗时砍头砍尾就可以了,省了削蔗叶的工序。
七段把刚刚剥下集中放在一起的还是翠绿的蔗叶,绑成一捆捆,然后拿到地头的牛架子车上放好,他拿着一小捆甘蔗叶转身往土坡顶上的小树林走去,他的水母牛就绑在小树林里。
马家屯的旱耕地几乎全部都集中在这一带,这是白马煤矿的交界处。
从武鸣小河岸边开始,几十个丘陵大大小小连接在一起,有一千多亩的面积,白马村板苏屯的几个屯子和马家屯的旱耕地就交叉在这一片大小不一丘陵之上。
白马煤矿的饮用水池就是建在那片小树林边上,那片小树林是整个矿区最高的制高点。煤矿的饮用水池也是板苏屯和马家屯的共用水池。水池旁边建有一个三十多米高的水塔,从武鸣河里直接把水抽入水池,过滤,然后再从水池里直接抽到水塔顶上的蓄水池。水塔底下有几条大水管引申到各个村屯。
站在水塔的坡地上可以俯视整个白马煤矿的矿区及板苏屯马家屯。
那头黑色的中年母牛躺在地上,身旁散落着许多吃了一半的蔗叶,它佯装眯着眼睛,嘴巴不停地反嚼着,两只耳朵也一闪一闪的,一条扫帚似的尾巴一甩一甩不停地拍打在牛后背上。它看见七段挟着一捆甘蔗叶从地头那边过来,即刻站立起来,睁圆双眼望着前方的七段。
七段把手中的甘蔗叶丢给那母牛,用手甩了一掌牛的屁股,骂道:“X你的,这么会吃?这些都不能吃了吗?饿你几天才行,看你敢不吃……”一边谩骂着,一边用手捞捞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甘蔗叶,把它们拢放到牛的前蹄边。
七段掏出烟,点上,蹲到牛的前边,静静地看着那头正在吃甘蔗叶的水牛。
这几年,屯子里好多年轻人都往城里打工去,屯子里没有几家养牛了,田地也放荒不少。老婆这几年一直在城里帮儿女们带着小孩。家里就剩七段一个人,儿女们也曾劝说不让他养牛不种田地,他觉得自己起码可以再干十年八年的农田活。况且他的那头水母牛三年可以生下两头小牛犊,那是一棵摇钱树哦,他还真的舍不得卖掉他的母牛呢。
七段抽完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往矿区的生活区望了望,偶然想起自己很久没到二叔那坐坐了。想起二叔,七段心中有股莫名的兴奋,他抬脚便往二叔住处而去。
自从矿山破产后,工人们都搬迁到总矿那龙煤矿。剩下二十多户不愿搬迁的老工人老家属,分散居住在几十栋绿砖红瓦小平房里居住。那些没有人居住的房间,许多窗框都被附近的农村人来撬走了,就连原先用砖头彻就的小厨房也被拆散,好的砖头被拉走,地上剩余一些残砖碎瓦,矿区破败不堪,一片狼藉。
二叔就居住在近水池水塔那最上边的那一栋房屋,旁边原来是煤矿的小学校,现在杂草丛生。
二叔是个鳏夫,儿女全进城里定居了,他不愿进城里跟儿女们居住,独自一人留在煤矿上,靠自己的退休金生活。他还在矿区开荒种有一亩的玉米地和菜地。
二叔身材魁梧,七十岁了,腰板还很硬朗,耳不背,眼不花,干活还显得很自然。
二叔现在占着两个房间居住,房门口有一棵大的龙眼树。
七段从坡顶往下走,他钻过破败的矿区围墙,走了二十多米便走到了二叔的房门前。
七段往龙眼树上望了一眼,看见树丫上挂着一个鸡笼。附近村的男人都知道,二叔是个鸡头,他经常去那桐或丁当街带一些做妓的女人回来,然后他收些床板费,每次二叔带有女人回来,他就要在门口龙眼树上挂个鸡笼,男人们一看到有挂着的鸡笼便会心知肚明的。
七段进门的时候,二叔正独自坐在房子中间,一边饮酒一边看电视。
七段说,二叔又开始喝啦!一边掏出烟来,递一支给二叔。
二叔红光满面地说,老七很久没来了,最近是不是挺忙的?要不要喝一两杯呀!
七段忙说,不啦,不啦,等下还要干活呢。
二叔以为七段要做那事儿,他朝里间关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对七段说,她们还在睡觉呢。昨晚来了几个人,搞到天亮才回去。
七段摆摆手,说,我是说等下我还要剥甘蔗叶呢,过几天可能轮到我砍甘蔗,所以忙着剥蔗叶呢。
二叔呷了一小口酒,伸过头来,凑着七段的耳朵小声说,“真的不玩一玩?两个女的,嫩着呢,才四十出头,是从百色下来的……”
七段伸出衣袖来,对二叔说,你闻闻,满身汗酸味的,再说这段时间干农活累得很,没那份闲情呀,现在老了,必竟不是当年的年纪了。
二叔笑着摸了摸秃光了毛发的头顶,晃着头说,想当年,吃又吃不饱,油水又不多,每天干活累得要死,可晚上一躺床上抱着老婆就想干那事,不干觉都睡不着,也不知那时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
七段说,所以说嘛,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现在的我们五六十岁的人,忧这忧那的,哪有心情想那些事儿?
二叔笑道:“老七啊老七,你都儿孙满堂的了,还忧什么?忧你肚腿没有肠子?忧你的屌不硬差不多!”
七段苦笑着脸说,我不忧?我那房子下雨天像个池塘,都可以养鱼呢。儿女房贷车贷还没填完呢……二叔说,你活得累不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马牛。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该乐就乐,人生短短几十年,忧那么多干嘛呢?
七段说,话是这么个话,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是真正活得这么洒脱的世间又有几个人呢?
从二叔那回到小树林,七段心里不禁又想起小玉来。
小玉是本家兄弟马亿本的老婆,也是七段的一个老相好。小玉比七段小十岁。
十年前,七段跟那桐的老表去田东那儿搞一个工程。一帮人十几个男的,晚上闲时没事干,有的就去旅社找小姐玩乐。
那一次七段也去找小姐,谁想那小姐竟是屯里面马亿本的女人小玉。七段当时尴尬到了极点。
正当七段想退出门口时,小玉走过来,一把抱住七段,说,就当我俩不认识,你不要走。既然来遇上了,这就是缘分。
七段愣了一会儿,很快他便坦然了。心想,女人都不怕,你个男人怕个毛啊!女人嘛,你不占便宜有人占,鸟不吃鹫吃!
小玉当时的意思是怕七段回屯里面宣扬她的丑事,她想,只要让七段跟自己睡上一次,七段肯定不敢乱说的,她要用自己的肉体来封住七段的嘴巴。
那一晚,小玉放出手段来,弄得七段神魂颠倒的。
七段走时,小玉拿着七段留下的钱追出门外,塞给七段,说,我怎么好意思要你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