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吉普”慌张地靠向路边。
　　 贺凡放慢了车速，走在路中间！无声地落下了一串滚烫的眼泪。
　　 “双玉死的太冤了！”贺凡声嘶力竭地呼喊！没有回声。大荒草甸子无动于衷！
　　 假如贺凡再快点赶呢？
　　 假如贺凡不顾一切，套上马车就把双玉抱上车呢！
　　 假如不去找双玉爸和双玉妈……
　　 然而，在这条拌马索横生的老屯子；在陌生而熟悉的充满敌视和嘲笑的目光里；在一层又一层陈旧而俗陋的封裹中，贺凡显得多么渺小苍白又无力！
　　
　　 28、
　　 画外音：
　　 雪白白的、溜圆圆的、苦酸酸的正痛片！一片紧跟着一片，或大或小，随着旋风转过来转过去……转成六月的白雪；转成白雪一样洁白的花圈；转成白花一样铺展开来的纱幔！漫山遍野，遮天蔽日……
　　 这仅仅是一种药片吗？仅仅是乙酰水扬酸、非那西丁和咖啡因掺和一体的白药片吗？
　　 一只手又一只手朝贺凡伸过来，手中间是一张张凄楚不堪，茫然不知所措的嘴：我要！我要！
　　 白花一样抓起来！
　　 雪片一样落下去！……
　　
　　 四、宝光地
　　
　　 0、
　　 画外音：贺凡大姐贺萍有个外号，叫“镰刀姑娘”。大姐是前些年大队的妇女主任，是全乡最年轻漂亮的妇联干部。贾大赖子当村长，表面上为村里办了不少的好事，但是，大队的机耕地、草甸子、树林子都被他卖了。
　　 贺家。
　　 18岁的大姐贺萍正在照镜子，摆出各种姿势，欣赏着；贺凡妈在纳鞋底子，夸赞道：“我大姑娘嘎巴溜丢一百百，不擦胭粉自来色！”
　　 “那是，妇女主任，咱大小也是个官儿，高中毕业，不是一般的战士！”贺萍自我陶醉着。
　　 大队部。
　　 墙上贴着“大队领导一览表”，末后是：妇女主任贺萍；
　　 旁边贴着“值宿轮流表”，贺萍的名字列在其中。
　　 蛤蟆屯。贺家。
　　 第一次值宿，贺凡爸不让贺萍去：“一个姑娘家，值什么宿？你能挺住那五间大房子吗？”大姐说：“你女儿我从小就胆大，我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什么呀？”
　　 贺凡爸不放心地说：“手拎一把镰刀，边抡着镰刀边走，手不离刀，谁也不敢近前！”
　　 说是不怕，那是给自己壮胆，贺萍在刀光闪闪的保护中去值宿了。
　　 大队值宿室。
　　 深秋的晚上，不烧炉子屋里很冷。大姐抱了一捆苞米秆子点着了炉子，值宿室暖合起来。
　　 一把镰刀不离手，继续刀光闪闪！屋里曾经的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散发着雪花膏和香脂的芬芳。
　　
　　 大赖子家。
　　 大赖子酒足饭饱地放下筷子，跟大奶说：“我去村上值宿！”大奶只是点了点头。
　　 在去村部的路上，大赖子骑着自行车，心里痒痒地，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猎人的感觉，说不定马上就有一只小白兔子倒在他激情澎湃的枪口了！自语着：这年头，当官就比不当官强！
　　 大队部。
　　 大姐挂上了村部的大门，进了值宿室，又插上了小门，吹灭了油灯，慢慢地脱下外衣，犹豫中想脱下内衣，手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索性穿着内衣钻进了冰凉的充满烟味的被窝！
　　 一阵冷风从外面刮进来，窗户上钉的塑料布呱嗒呱嗒直响！大姐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坐起来，手里抓过镰刀！
　　 大队门外。
　　 一把钥匙打开了村部的大门，大门悄悄地开了，一个身影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把自行车放在角落里，开始脱衣服，一丝不挂地，他把衣服卷在一起，夹在了自行车的货架子上。
　　 赤条条的大赖子推了一下值宿室的门，没有推开，他就走近窗户，揭开塑料布，推开一扇早已经追备好的窗扇。
　　 大赖子蹑手蹑脚，害怕弄出动静来，还是没有省略掉从窗户台上跳下来的扑通一声！刹那间，正要扑到床上……
　　 大姐麻利地刀光一闪，大赖子急忙蹲下，不多的头发被削掉了一片：“别的！是我……”
　　 手电光亮了，大赖子一丝不挂地暴露在手电的光柱下，镰刀光抡成了圆。那刀光咄咄逼人，不见血是不肯后退了！大赖子迅速地跳出窗户，光着腚骑上自行车，慌慌张张地驶出村部；大姐抡着镰刀在后面追：“跑，不跑，我砍死你！”
　　 画外音：实际，大姐并不是不怕，谁愿意去用刀杀人？
　　 那时候，没有录像，也没有监控，要是能录下来，那可是老招笑了！这件事，只有大赖子知道，只有大姐知道！不看这篇小说，谁也不知道。
　　 因此，大姐再也不去值宿了，并且，主动地辞去了妇女主任的职务，至于原因，大姐没说，这几乎成了不被人知的秘密。
　　 1、
　　 画外音：大赖子几乎没有害怕的人。但是，怕大姐！怕大姐手里总拎着的那把镰刀！好的男人不想近前，坏的男人不敢近前，几年下来，大姐的对象就不好找了！大姐说：“不是不好找，是我不想找；找不找称心的，不如不找！将就对付，受一辈子气，还不如出家呢！”
　　
　　 县城。郊外。
　　 这是一年的仲夏。县城郊区的“慈云寺”，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中神秘莫测。“碧月庙”里，有一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塑像，大红金字的条幅对联：敬香大吉仰仗人间烟火，菩萨保佑尚需百姓诚心；横批是：所求必成。一进门可见一个“广种福田”的功德箱，塑像的左侧有间外屋，里面有一张大床；塑像的后面，有一个小屋，里面一张单人床，有沙发电视和空调，还有卫生间。这是青川的小屋，有了小伙帮助，青川很少出屋，不是看书，就是听收音机。小伙在外屋住，负责安全卫生防火，还负责做饭打菜，迎送香客。
　　 慈眉善目的老禅师青川正在小屋里上香；香客寥寥，大姐在低头跪拜，长时间不起！一旁用掸子掸灰尘的小伙见状，仔细地打量着，然后走进小屋跟青川禅师说：“这个姑娘前两天来了，今天又来了！跪下不起来，您去看看吧！”
　　 青川走出小屋，认真地看着大姐，心有所动，上前搀扶大姐起来：“阿弥陀佛！施主不能老是这样跪着，时间长了，你会起不来的。”
　　 “我要出家，您就收下我吧！”大姐微微抬起头，一双泪眼眨动着说。
　　 “阿弥陀佛！施主，你就起来吧，本僧暂时收下你！现在不冷，你就在这里住下吧！”青川慈悲地说。
　　 憨厚朴实的农家小伙在外面打扫庭院。
　　 青川喜欢这个小伙，一见面就感觉看见了自己失去多年的儿子，留下小伙，自己也有更多的时间诵经。大姐留下后，青川让出了自己的小里屋，和小伙一起住在外屋。大姐感动地为青川端茶续水，擦汗洗衣服。如果不往坏处想，可以看出，青川实实在在喜欢大姐。
　　 一天深夜，静悄悄的夜！除了香火的味道，好像天上的星星都睡觉了！青川折腾着睡不着！从大床上下来，把身上仅有的裤衩脱在了门外，悄悄地走进小屋……
　　 小伙起来撒尿，不见了青川，以为他去了厕所，准备稍等一会儿，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叫！好像大姐的声音：“你要干什么？”然后是青川的声音：“你就当作是睡觉，我给你作个法术！等一会儿就完事了……”青川去搂抱大姐。
　　 小伙跟过来，打着了手电，大姐双手用力推青川，拼命地惊叫着！那声音犹如一把镰刀光划过！赤身裸体的青川，形象瞬间倒塌！无地自容地蹲了下去！
　　 画外音：大姐说：“人间无净土，不如回家乡！”
　　 此后不久，佛教部门取消了青川的“承包合同”，青川这个笑里藏刀的骚和尚因为多次被控告，永久地驱逐出庙门。
　　
　　 蛤蟆屯。通向村里的路上。
　　 大姐代理村长为村里修路。修路的民工里，有一个能干活的小伙，据说是从江南来的，孤身一人，住在李老肥子家。有时在油田和电厂打零工，在大姐的面前晃来晃去的，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说不清。想起几年前的出家经历，大姐心里是一阵后怕！与其消声灭迹地躲避，不如刀光剑影地抗争！
　　 大姐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搬着石头，给一块翻浆地加深路基，一段段新浇筑的路面，水泥还没干！这段路，是通向乡里的老大难地段，年年的夏天，这里经常有车打误抛锚，大姐累得满头大汗！突然！有人叫喊着要强行过路！
　　 大赖子一家，强子开着林肯，猛子开着奔驰，大赖子开着新京吉普，被迫拦住了！
　　 “这是我家的路，谁不让过？”强子质问拦路的大双！
　　 “这段路刚刚浇完水泥，车一压就烂了！所以不能过。”大双挥动着小红旗说。
　　 “修这路，我家还投钱了呢，为啥还不让过？”猛子光着膀子露出青龙白虎的刺绣继续追问。
　　 “我大姐说了，谁也不行，一律绕道！你们要是以为我说了不算，去问我大姐吧！”大双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强子猛子去找大姐，大姐放下一块石头说：“是你们呢！可这路真是不能过！新浇筑的水泥，你们赶早绕道吧！”
　　 “那得多绕四十多里路，还不好走！压坏了，再修吧！”猛子上前说。大姐没有停下搬石头，说：“咱们能修这条路，多不容易呀，反正是不能走！”
　　 “我和猛子倒好说，不是还有我老爹呢吗！他不让绕，坚决要过！你看看怎么办吧？”强子走近大姐说。
　　 大姐低下头，想了想说：“你去告诉你爸，他不怕镰刀，那就过吧！”强子示意猛子回去，和大赖子说了。
　　 大赖子立即说：“这死丫崽子可惹不起！有镰刀，绕吧！”于是，三辆车调头了。
　　 大姐代理村长期间，首先解决了民用电，加固大水坝，然后修了乡村公路。
　　 后来，大姐栽树育林，改造荒山，辞去了代理村长的职务！
　　 2、
　　 盛夏，上午，贺凡爸家。
　　 贺凡爸坐在沙发上，跟看电视的女儿贺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会儿李老肥子领个人来相亲，你看看行不？这都是第十八次相亲了，差不多就行了。三十大多了，你老妹都结婚5年了，你快老到家了！”
　　 “我不看，老到家就陪你呗！”大姐看着电视，头也没回地说。
　　 “都说好了，一会儿就来了！”贺凡爸摘下老花镜，放下手里的书说。
　　 屋门外，李老肥子领着一个男人下了自行车，进院，贺凡爸出来迎接。
　　 进屋后，那个男人看上去有四十来岁，头上戴着一顶单帽子，什么也不说，坐在炕沿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姐，看得大姐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李老肥子说：“这就是我说的柱子，人老实本分，过日子好手了！还有文化，天天看书写字。”说着，去摘柱子的帽子，柱子不情愿，还是被摘下来。
　　 “这时候又不冷，你咋还戴着帽子呀？”贺凡爸说。
　　 柱子可能是秃头，因为是假发，看着很别扭。
　　 “他这是习惯，都习惯了！”李老肥子也点燃了一棵烟。
　　 这个叫柱子的，什么也不说，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大姐！大姐啪地一声关了电视，一眼都没有看就出去了。
　　 屋里的人干坐了一会儿，下不来台的样子！贺凡爸站起来说：“这次还是不行，我这姑娘只能剩到家了！”
　　 李老肥子用手去拽柱子：“走吧，我再给你介绍别的！”
　　 “我只是看这个，我早都相中了！”柱子慢腾腾地说。
　　 “你相中人家不行啊，人家好像没有相中你呀！走吧！”李老肥子去拽柱子，柱子才不情愿地站起来！
　　
　　 傍晚。大姐回到家，在外屋吃了一点剩饭，进屋，看见老爸还坐在沙发上抽闷烟，没有说话，打开电视，看每天必看的《新闻联播》。突然老爸吼了一声：“给我滚，回来干啥？”大姐回头看见老爸红红的眼睛，酒气熏天，说：“为什么要我滚，还逼我出家啊？”
　　 老爸一边穿鞋一边说：“你不找对象，我看着就上火！这一天天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爸，你要知道，现在是新社会，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用你管！”大姐的态度强硬起来！
　　 “不用我管？你不用我管，是吧？好，那你现在就滚出去！”老爸要穿上的鞋，又脱下来，朝大姐的头上打过去。
　　 大姐哭着冲出了房门。
　　 3、
　　 蛤蟆山下。
　　 两栋新建的红砖瓦房，一栋是大双的，门前是一排羊圈；一栋是小双的，门前是鱼塘。旁边是已经不住人的马倌儿窝棚。显然，昨天晚上大姐就是在这个窝棚住的。
　　 夏末秋初，天气不冷，屋里有土炕，一把柴禾就暖和了，现成的被褥，躺下就可以睡觉。但是，大姐还是关紧了窗户挂上了门，放在身边一把镰刀！画外音：用如花似玉形容大姐，俗！比作出水的芙蓉？还是俗！大姐是要强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的女人！虽然年龄一天天地增加，但是，容貌不改！
　　 一个黄花大姑娘，这年头哪找去？你可以动心，不可以动手，谁动手代价都是惨重地！
　　 马倌儿窝棚。
　　 大姐清早起来，发现门前的老柳树上挂着一个塑料兜，里面有牙具、毛巾和糖果；还有一个信封，里面的信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往日的时光已经远去
　　 今天的时光记住珍惜
　　 我为什么天天想见你
　　 因为我要和你在一起
　　 醒着，你在我的身旁
　　 睡了，你在我的梦里
　　 这是谁写的？东西是谁送来的？大姐没有多想，用着吧，反正需要。和泥插墙，钉门窗。缺少工具，就到弟弟家取，然后就去小卖部。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闲下来，大姐磨镰刀，一把把镰刀挂在墙上，刀光闪闪，除了大双二双、贺凡，哪个男人都不敢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