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这事是我疏忽！到了这个时候，再找开光的人也来不及了。”主持葬礼的厂长办公室刘主任一看拦遗体的是亡者的妹妹。走过来好言相劝。
　　 “来不及也得找！”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
　　 “姑妈，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添乱了。”跪在地上的程厂长看到僵持的局面急忙站起跑过来。
　　 “孩子，不是姑妈不明事理。你爸知道你不信，临终前的前天晚上特意嘱咐我监督你必须给他开光。他还说：到那边之前不开光，那就会成为又聋，又瞎，又哑的鬼。说这话时你妈也在场。这样的大事马虎不得。”老太太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快把你们车间的老斗找来！”程厂长拗不过，只好对站在身旁的老斗所在车间的主任发火。
　　 “老崔，快去找老斗！”车间主任对厂长的发火心里很不痛快。
　　 老崔撒腿就跑。好在医院离车间不远，老崔赶到车间时，老斗正换作业服：“别换了。程厂长的老爸去世了。灵车都到了，就等你去给开光了。”气喘吁吁的老崔代厂长向老斗“请求”着。
　　 “我来工厂是做工的。我拿地是工厂的薪水，规定的作业时间内就必须在工厂劳动。为工厂创造效益。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问题话，这家工厂好像是国家的，你，我和老程都在为这家工厂服务，给老程他爸开光好象不是我必须去的。”老斗边说边结着作业服的扣子，走出了更衣室。把老崔亮在了那里。
　　 “主任，还是你去请吧！”老崔很清楚老斗今天是不会给自己面子了。于是，就拼命地跑到医院，简要的向主任说明情况。
　　 “真没用！这么点事都办不明白！”主任说着就上了一辆轿车向车间奔去。到了车间看见老斗二话不说就往车上拽。
　　 “就是你爸去世也不能生拉硬拽！你这种土匪治流氓的方法在我这里不好使”。老斗对主任的做法很是意外，就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
　　 “厂长，我去也不灵。还得你亲自去请。”主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怕医院那边等时间久了焦急（按当地殡葬风俗遗体一旦抬起是不能放下的），只好赶到医院无可奈何向厂长复命。
　　 “常师傅，我爸去世了。请你去给开光。”程厂长听说过老斗给事主做殡葬司仪的原则，没想到会“原则”到自己头上。事情来得突然，尽管自己心里很不痛快，也不信这一套，但他知道抬遗体的人不会坚持太久。只好极不情愿的去请老斗。
　　 老斗和程厂长坐车来到太平间前，向医院要了一个酒精棉棒，开光仪式开始。老斗说一句，程厂长学说一句：“开脑光，有思想，扶佑子孙成栋梁。”
　　 “开眼光，亮堂堂，明辨是非不上当。”
　　 “开耳光，听八方，危急时刻有主张。”
　　 “开鼻光，气通畅，吐故纳新保健康。”
　　 “开嘴光，品食香，喝遍世界美佳酿。”
　　 “开心光，有容量，万水千山胸中装。”
　　 “开手光，掌方向，乘风破浪不迷航。”
　　 “开腿光，有力量，游历世界好风光。”
　　 “开脚光，登天堂，来世相见你最强。”
　　 “程老先生：鹤已展翅，留神坐稳，驾鹤西去，一路走好！”这最后一句是老斗用他那特有的哭腔喊出来的，如诉如泣，令人无不动容……
　　 第二天，铸造车间的王大力来找老斗：“我说常哥，你也太不讲究了，给我爸的开光怎么和程厂长他爸开的光不一样？凭什么我爸只能开眼光看高清画王，开嘴光只能喝陈年的‘陈酒坊’（一款东北很受欢迎的名酒）……”
　　 “小子，你爸活着的时候，看的是14寸黑白电视，喝的是3元一斤的散装白酒，能看上高清画王，喝的上陈年‘陈酒坊’那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那已经是他的造化了。人不可能一步登天。”老斗费了半天口舌才把王大力劝走。此事过后，程厂长三请老斗的事在工厂传播开了，也给老斗赚了很多人气。一扫假感谢信事件给老斗带来的颓势……
　　 春节将至，老崔正与班组的几位要员筹办班组的联欢会。因为老斗所在班组是市政府命名的生产标兵班组，厂工会对此也很重视。届时将派文艺宣传队前来助兴。一个班组的联欢会能有这样的规模，不仅在车间史无前例，对工厂来说也是破天荒的。被假感谢信事件困扰了多时的老斗获悉情况异常兴奋，这样规模的联欢会肯定要遍请工厂的主要领导光临，文艺宣传队助兴，也一定有歌舞表演……说不定今后结婚请我作司仪的人得排队……这几天，午间休息时，工友们大多都议论置办年货的事儿，只有老斗一个人拿着小录音机，耳朵里塞着耳机，还用脚打着节奏，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就在老斗摘下耳机去水房洗饭盒的时候，小田走过去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片刻就关掉了录音机：“什么破磁带，就一首歌，还是老掉牙的《小草》。”
　　 腊月28晚上，班组的联欢会在厂文化宫的小会议室热热闹闹的开始了。先是厂工会主席宣读工厂对班组奖励的决定，接着是车间书记的一通鼓励，老崔又来了一通表扬与自我表扬。然后晚会就进入了演出阶段。三个节目过后，主持联欢会的宣传干事对老崔说：“班组几年来荣获了那么多的荣誉，除了您领导有方之外，也得到了诸位师傅的鼎力相助。班组内一定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在这新春佳节到来之际，也请师傅们到台上来一展歌喉。”
　　 “小李，你就代表班组唱一首。以表我们对到会领导和来宾的敬意。”老崔巡视一周，班组里20多号人还真就没有能走上台唱歌的人物。只有让平时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的女工小李勉为其难。
　　 “我来唱一首为在座的领导和工友们助兴。”在小李谦虚推辞之际，老斗看了看老崔走上台。对伴奏的电子琴手拱了拱手：“请老师帮帮忙。我唱的是《小草》。”随着音乐响起，老斗吼起了练了近半个月的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个无人知道的小草。”老斗唱到这里，除了歌词还对，曲调全错到爪哇国去了。满会议室的人都前仰后合，笑成了一锅粥。
　　 “哈哈哈，这小子真有喜剧天赋。就是没有我配合也能造出这欢乐气氛。”电子琴手对老斗的“喜剧”天分给予了肯定。
　　 “应该把老斗的‘斗’字改为带走之的‘逗’。老斗表演的‘小草’，比赵本山表演的‘小草’还逗”厂工会主席捂着肚子，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
　　 “老斗进工厂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他要是去说相声，演小品，准火！”车间书记掏出纸巾擦去两行笑泪。
　　 晚会意外出现了高潮。与会的人愉悦了。老斗想转型婚礼司仪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春节过后，车间要进行班组长的调整。这下可激活了老斗封存了已久的当官神经。在老斗看来，组长职位不高，却能主宰着全组25个人工作的分派和奖金的发放。老斗下决心取而代之。老崔技术过硬，为人也热情。还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口碑也不错。不出意外，连选连任是没有问题的。如何能给老崔制造出点“意外”呢……
　　 早晨上班的铃声响过，组长老崔刚布置完工作，就被车间劳资员“传”到车间去了。老斗颇为得意地问尚未散去的工友们：“诸位，你们知道车间找老崔是什么事吗？”未等工友们回答，老斗就急不可耐地接着说：“一定是奖金问题。目前正值全国范围开展的反腐败进入高潮之际，有人竟敢顶风作案。此事非同小可。它涉及到全组25位同仁的切身利益。”老斗想老崔染指奖金，不能与利益受损的工友们同列，赶紧对以上的数字作了修正：“严格地说应该是24位。切身利益对有权分配奖金者不存在，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奖金还牵动着百余人的心。“
　　 “怎么又百余人了呢？”女工小李不解地发问。
　　 “这位漂亮女士的提问，本观察家现在就给与解答。”老斗抑扬顿挫地演说，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据不完全统计，诸位连同眷属肯定有百人之多。”
　　 组长老崔在听众的笑声中进了屋，打开更衣箱，取出一个手册转身又去了车间办公室。老斗的演讲又继续了：“你们知道前几个月奖金积累和扣罚的奖金何里去了？”
　　 不是春节搞联欢会都花了吗？”中年周师傅反问。
　　 “差矣！”老斗把举起的手用力地往下一挥：“周师傅所言差矣！春节前我组总共积累奖金3500元，布置联欢会会场和购买水果饮品等花去3000元，应该还剩500元。可在奖金的帐面上我们的组长大人节余为0。可以肯定，剩余的那5张红彤彤带有毛主席他老人家肖像的人民币，飞到组长大人的胯下囊中。”
　　 “老斗，你又不是副组长，春节联欢会物品的购买有不经阁下之手，以上所言令人难以置信。”人称“博士”的眼镜吴发现了问题。
　　 “你以为我是凭空污人清白？那天老崔整理奖金帐时我亲眼看见的。千真万确！”老斗见有怀疑他消息来源的可靠性，真的急了。
　　 “老斗，你怎么知道车间找组长就一定是奖金的使用问题？”满脸络腮胡子的郑师傅不解的问。
　　 “我…我…我猜的。”老斗红着脸支支唔唔地作答。
　　 这时候，厂纪检委干部在车间书记的陪同下和组长老崔一起来到更衣室。厂纪检干部对着尚未散去的工友们说：“有的同志对崔组长的奖金发放和使用心里不够踏实，向组织做了反应。这说明我们组在奖金发放和使用上，还有待进一步提高透明度。也说明了同志们对班组建设和组长工作很关心嘛，同志们的参政议政的意识有所提高嘛。现在我郑重地告诉大家:经查实，你们组长在奖金分配和使用上贯彻了工厂的原则。而且帐目清楚，没有问题。值得大家信赖。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如既往地支持组长的工作。好了。大家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去干活吧。”待工友们走后，书记留住了企图溜之大吉的老斗，一脸严肃地告诫：“剩下的那500元钱不是为你老婆垫付医疗费了吗？你他妈的今后把心思多往技术上用用。”老斗低着头讪讪地走了……
　　 有一天傍晚，老斗和夫人去医院探望一位患病的亲戚。回到家时，看到在工厂做销售工作的老张踉跄着往家走，一看就是酒喝大了那种。老斗心情颇为复杂的凑了过去：“我说老张，酒是公家的，胃可是自己的。怎么样？用不用我把你背上楼。”
　　 “我愿意喝。你管得着嘛！”老张用力挡开了老斗的胳膊，对老斗的“关切”很不以为然。
　　 “张大哥，别生气。老斗他也是关心你。我家还有点好茶叶，到我家喝点水，解解酒。”老斗夫人见两个人话不投机，急忙上前解围。老斗夫人见两个人话不投机，急忙上前解围。
　　 “谢谢。这话我爱听。”老张转身上楼去了。
　　 “人家喝酒与你有什么关系？即便喝的是工厂的酒，那也是喝的着。你进工厂这么年，别说工厂领导，就是车间领导也没让你陪客人赴过宴。你也只能喝点死人酒。在日本男士如果没有应酬，那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老斗夫人边走边数落老斗。
　　 “车间主任和书记找我好几次去陪客人。我还真没给他们面儿。不帮他们撑场儿。”老斗肉烂嘴不烂的编着故事。
　　 5天后，工厂的输电线路出现了故障，提前2个小时下了班。老斗打了3两散白酒。看着电视节目，吃着切好的香肠和干豆腐卷，就着大蒜，喝着小酒儿好不惬意……老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很麻利地收拾碗筷，尤其把喝酒的杯子刷的那叫一个干净。听到开门声，知道夫人下班了。老斗就躺在沙发上打起了“鼾声”。进屋后的老斗夫人没有打扰老斗，就把电视机关了。
　　 “别关，我还看那。”老斗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喝多了？”老斗夫人关切的问。
　　 “没有。车间来了客人，主任死乞白赖拉我去作陪。”老斗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老斗夫人见老斗确实没喝多，就穿上围裙去厨房做饭了。片刻，就背着手进了屋：“你们是在哪家饭店吃的饭？”
　　 “江边的大富豪渔村。那饭店就是一个名儿，饭菜也一般。服务还行。”老斗说得煞有其事。
　　 “车间主任是不是官太小了？就凭你老斗那超人的辩才，市长请你都不为过。”老斗夫人极力克制愤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斗自信不会留下一点在家喝酒的痕迹。
　　 “这是什么？”老斗夫人指着从身后拿出还粘着香肠片的菜刀让老斗看。
　　 “我，我，我又饿了，买了根香肠填补填补。”老斗开始支支唔唔了。
　　 “编，再编。如果你遇到白吃的宴还吃不饱，这样说出来连你自己都不信的事，还拿出来骗我。是你智商低？还是我智商低？”老斗夫人气得甩门而去……
　　 前不久，工厂进行体制改革，转化为股份有限公司。公司为了提高经济效益，也为股票上市做好基础准备，公司实施了定岗定编和全员聘任制。老斗所在班组现有25人，核定编制为20人。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讨论、划票、评定，车间终于把裁减人员的名单落实下来。这天早上，车间全体员工齐聚会议室，都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等待车间主任宣读名单。车间主任在众目睽睽之下健步走上前面的讲台，极有节奏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决定员工们去留的名单，清了清嗓子：“我下面宣读经车间体改小组最后审定的名单：常胜！”
　　 “凭什么让我下岗！”车间主任的话音未落，老斗就愤怒的跳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车间主任会把他列为下岗行列的第一名：“我敢说在车间范围内，技术工人中我的理论水平是比较好的（这话是有些根据的，上次工厂组织全体技工理论考核，45岁以上的技工中老斗分数排第5），相比之下在理论水准稍高的技工中，我的实际操作能力也是比较突出的（实话实说，老斗干活的速度和质量确实比新进厂的学员强）。我的综合能力在全厂也是名列前茅的。你们还把我放到头版头条显著位置上，让我下岗的依据是什么？你们的公平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