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寻找蔡小琴(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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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翔醉醺醺地从房东家出来,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弯弯小道往租屋方向走去。朦胧月色里,他恍惚中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地飘过。待他定睛一看,那白色身影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他摇了摇有些胀痛的头,活见鬼了!难道自己看花眼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也不知走了多久,郑翔终于走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推开房门拉开灯,他傻眼了,那个原本住在他隔壁的白衣女子正和衣斜躺在他的床上。
这究竟怎么回事?郑翔彻底懵了。
“美女……你走错房间了……这是我的床……”仗着酒气,郑翔走上前去推了推白衣女子。
“你……你想耍流氓?”经郑翔这么一推,那白女子醒了过来,她一睁眼,看到郑翔站在床前,立刻站起身来,同时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胸脯。
“你……走错房间了,这……是我的房间……”郑翔有点头晕,一个趔趄之后,他坐在了床沿上。
“啪”,随着一声脆响,白衣女子扬手给了郑翔一个耳光。
“你的房间?你睁眼看清楚!想耍流浪还找那么多借口!”说完这句话,那白衣女子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因为她闻到了从郑翔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气。
经白衣女子这么提醒,郑翔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这才发觉果然是自己醉酒走错了房门,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租房里的床单是蓝色的,而他此时屁股底下坐着的明显是白色的。再定睛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除了床铺的摆放位置跟自己房间差不多之外,其它很多地方的摆设都不相同。
“对……对不起……”郑翔冒了一身冷汗,酒也一下子醒了不少,他尴尬极了,连忙起身道歉,然后逃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郑翔一夜难眠。不知怎的,他的脑海全是隔壁房间那个漂亮白衣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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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那个漂亮的白衣女子也一夜难眠。
她叫邓青,郑翔误闯入她的房间之前,她把那一晚确定为自己的最后一晚。她也是来找人的,只不过她要找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斜坡村有她刻骨铭心的记忆,她的那份记忆里全都是苦难,是折磨,是仇恨……
从她记事时开始,所有的人都骂她是“野种”。她不知她外婆为何那么恨她,她只知道,在那段苦难岁月里,她的外婆每天都把她往死里整。好在她命大,一直挺到了她外婆去世的那一天。她外婆去世不久,村领导领着一个陌生人来到了她家,在简单的一番询问之后,那个陌生人带着她离开了炼狱一般的斜坡村。
那个陌生人就是她的养父邓佑溱。尽管邓佑溱家已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男孩,但邓佑溱夫妇依然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的尴尬。最令她难以启齿的是,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发觉自己渐渐爱上了那个她叫继父的那个男人。而对那个越来越喜欢唠叨的养母,她则暗生了许多怨恨。有些时候,她甚至一看到眼前的养母,就总要想起自己死去多年的那个可恶的外婆。
所有的矛盾都在她20岁生日那天爆发了。她在养父邓佑溱的陪同下去商场买了一套白色连衣裙回来,当时她的养母忙着在厨房里做饭,她则在自己的房间试穿那套衣服。
“爸,你过来一下。”她依着房门叫着正在客厅看电视的邓佑溱。
邓佑溱起身来到女儿的房间,这才发现她正在试穿刚买的那套衣服。
“爸,好看吗?”邓青站在他面前转动着摆弄着各种姿势。
“好看!”邓佑溱幸福地点了点头。
“爸,你不骗人吧?你是说我这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邓青上前两步嘟着嘴撒娇地问。
“都好看!我女儿真漂亮!”邓佑溱情不自禁地用手指头点了一点她那张俊秀的脸庞。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来的勇气,邓青突然一把抱住了养父邓佑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邓青那两片滚热的嘴唇已经紧紧地贴在了邓佑溱的嘴上。邓佑溱感觉自己浑身一阵战栗,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赶紧用力推开了,而邓青扑了过去把他抱得更紧了。就在这时,随着“哐啷”一声响,邓佑溱和邓青本能地分开了身子,待他们齐刷刷回过头,顿然都傻眼了,养母手里提着菜刀木讷地站在房门口……
邓青20岁的生日晚宴因此演变成了一场家庭大战。事情闹到最后,她的养母给了丈夫邓佑溱两个选择,要不就把邓青赶出家门,要不就离婚。
万念俱灰的邓青主动搬离了邓佑溱的家,在临走前,她趁人不注意把一包毒药倒进了养母的水杯里。她并没有走远,直到她看到救护车朝着邓佑溱家所在的小区呼啸而来,她才解恨地离开了……
她原本是想独自浪迹天涯的,但养父邓佑溱发来的一条短信让她决定放弃一切。在那条长长的短信里,邓佑溱提到了他与一个叫苗春的女孩的感情,而那个叫苗春的女孩就是她的母亲。
天啊!自己爱上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不是造孽吗?
邓青想不通,她想到了死,想到了解脱。不过,在临死之前她想去那个留存着她太多痛苦忆记的斜坡村,去了结自己的一生……
9
此刻,郑翔的脑海很乱,他把那篇还没有结尾的小说全部删了。如果要重写,他觉得应该用倒叙的手法,先从目前的斜坡村写起。一个小说写作者的特有敏锐告诉他,要写好这篇小说,得先从了解隔壁房间的那个漂亮的神秘白衣女子开始。
他起身走出了房门,敲响了她的房门。
看到房门前站着的是他,邓青诧异的脸上多了一点微笑。
“你醒酒了吗?”她问道。
“醒了,昨晚太抱歉了,走错了房门,不知有没有惊吓到你?”他欠了欠身,用探询的目光扫视着她。
“还好,你不是坏人。”邓青依然浅笑着,但淡淡的笑容背后有掩饰不掉的困倦。
“看得出你昨晚没睡好,这都是被我害的。要不,作为补偿,我陪你聊聊天。”
“聊些什么?聊你正在写的小说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写小说?”郑翔几乎蹦跳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猜的,因为跟我最亲近的那个人也是写小说的。你不仅跟他长得很像,而且言谈举止也有几分神似。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些天我发现你总是一人呆在房间里,时而忙着敲打键盘,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默坐着发呆,这完全就是写小说的状态。”邓青悠悠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郑翔心中的好奇心无形中又被激发起来了。他知道,要写好自己的这篇小说,或许还有太多的因素需要考虑。比如,眼前这个白衣女子身上的故事。
“你能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吗?”
“好吧,不过,如果你把我写进小说,不能把我写得太坏。”她叮嘱道。
“我保证!”郑翔点头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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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青正准备把自己的故事讲给郑翔听,却见一直住在村口的房东急急地跑来。见他俩呆在一起,房东愕然了一下,然后悄悄地把郑翔拉到一旁,郑翔预感都了一点什么。
果然,房东一开口就说:“你不是来寻找一个叫蔡小琴的人吗?我知道她在哪里,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要快,如果迟了就什么都还不及了!”
一切都太突然了,郑翔来不及细想,抬脚就跟着房东跑去了……
几分钟后,房东带着郑翔来到斜坡村最上边靠近竹林的一栋木皮棚前。在示意他止步之后,房东弓着身走进了那间低矮的木皮房。很快,房东探出头来示意郑翔可以进去。郑翔弓着腰走进了屋里,只见一位一身白色衣服的银发老太太一动不动地斜躺在一张木板床上。郑翔定睛一看,这位老太太分明就是自己来斜坡村的第一天在村口的老槐树旁的小土坡上见过的那位老妇人。
“她就是你要找的蔡小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她快不行了……”房东哽咽着说。
郑翔赶紧扑上去,轻轻地握着老人的手,把嘴凑近她的耳根说:“老奶奶,我是郑大白的孙子,是他让我来看您的。”老太太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房东在一旁催他:“你还有什么事就快说,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郑翔这才想起爷爷托他带给蔡小琴的信,一摸上衣口袋,信在里面,他赶紧掏出那些信,把那一叠厚厚的信展示在老太太的眼前。“老奶奶,这些都是我爷爷当年写给您的信。”郑翔再次把嘴凑近老太太的耳根,“我爷爷走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您,他要我告诉您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忘记您,他对不住您……”说着说着,郑翔哽咽了……
老太太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泪水,她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头一偏,落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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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蔡小琴,郑翔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安葬完她之后,他决定用剩下的几天时间来重写他的那篇小说,而阻碍他写好这篇小说的因素只剩下最后一个了,那就是邓青的故事他还没有听完。
邓青在斜坡村的不幸遭遇,郑翔已经听房东讲叙过,他好奇的是邓青进城之后发生的事,还有她这次为何要独自来到斜坡村?
但这方面的问题,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邓青总是闭口不说。
其实,邓青心里是极其矛盾的。她很想告诉郑翔,她原本是想跑到斜坡村母亲坟前来自杀的。或许因为郑翔的偶然出现,令她眼前一亮,她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东西,于是她给了自己多活几天的理由,想等到他走后再自杀。
她最终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她,他拼命地写那篇小说,只想等把小说写完他就带着她离开斜坡村。可是,不管如何努力,他的小说依然无法结尾。
她提醒他,或许是因为你爷爷交代给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斜坡村到底有没有蔡小琴这样的一个人?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后来,她怀疑那个总是冷不丁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那个银发老妇人就是他所要找的蔡小琴。
他这才想起,这些天只顾听她讲故事,只顾埋头写小说,似乎有好几天没见过那个银发老妇人了,也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那位一脸黝黑的中年房东了。
他和她赶紧跑去村口的那栋老木屋去找房东,门虚掩着,推开房门,房东僵硬的尸体横卧在火坑旁,尸体旁边则是几个歪倒的酒瓶子。
他和她一大吃惊,本能地大声呼喊:“来人啊!死人啦!”可偌大的村子除了回音外,没有人回应。
他和她跑出了屋子,看到离房东家最近的一座木皮棚好像敞开着门,他和她飞快地跑了过去,“有人吗?前面那家屋子死人啦!”他对着屋子大声喊着,可没有半点回声,他的心“咯噔”一下,然后壮着胆子推开了虚掩的门。顿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昏暗的屋子里,靠墙的一张木板床上,一个一身白装的银发老妇人安详地斜躺在那里。很显然,她已去世多日了。
这个死去多时的银发老妇人就是他要寻找的蔡小琴,而那个中年房东则是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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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蔡小琴,郑翔的小说有了结尾,一个悲怆的结尾……
在小说最后一字落笔的那一刻,一阵冷风不经意地撞开了窗户,他才猛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他赶忙搁下笔扔下手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邓青的房门前。
他傻眼了,邓青租住的那间屋子早已空空如也。
“邓青,你为何要不告而别?你究竟去了哪里?”他倚着栏杆歇斯底里地呼喊着……
而整个斜坡村死寂般沉静,没有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