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爷很牛，但凡村里的人见了牛爷，不论是谁，骑着车子的要跳下来，走路的要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和牛爷打一声招呼，然后才该干啥的再去干啥。
　　 其实牛爷真的没有什么，一个既干又瘦的老头。牛爷从小没了爹娘，不到四十岁时又死了婆娘，硬是一个人咬着牙挺了几十年，既当爹又当娘地把一儿一女培养成人，上了大学，找了工作，成家立业。如今儿女们都有了出息，儿子牛成当了局长，女儿牛丽在学校任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牛爷其实有一个很不怎地的名字，叫牛蛋。小时候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营养不良。长大成家后又一个人养家糊口，没过几天好日子。等到牛成牛丽长大了，挣钱了，自己的身体又抵不住了。本来个子就小，腰弯了，背驼了，牛爷便是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小老头了。
　　 村主任牛有性是牛爷是本家侄子，所以按辈分不称呼他牛爷，只叫他叔公。牛有性隔三差五就到牛爷家里看看老爷子缺啥短啥了，一年帮忙不少。
　　 前几天镇长到了村里，远远地就笑嘻嘻和老爷子打开了招呼：“牛爷，您的身子骨还好吧？我是专程过来看您的！”
　　 镇长姓段，这一声牛爷叫过，老爷子听着忽然来了精神。
　　 “好，好，硬实着呢。”回着话的时候，牛爷暗暗用了一把劲，想挺挺腰板，无奈却力不从心，白让他喘了几口粗气。
　　 牛爷身子骨力不从心，心里却明镜一样，段镇长提着东西看自己，肯定是想找局长儿子办事了。
　　 “牛爷，我闺女今年毕业，想在局里找份工作，您费费口舌，让牛局长给咱说句话，成吗？”这才是段镇长来看牛爷的真正目的。
　　 “好，好，我会说的。可现在公家的人办公家的事，什么事也不是牛成一人说了就能算，镇长你也清楚。”牛爷这话说的，够牛吧！
　　 段镇长陪着牛爷说了一下午话，走了。
　　 “叔公，几天不见您，病了吧，我那大兄弟牛成局长也没回来看您？”这天，牛有性到了牛爷的家里，见老爷子趴在炕头，身子下面垫着两个枕头，不停地咳嗽。
　　 “他忙，忙着呢。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没啥。”牛爷一时咳不出嘴里的那口痰，显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那妹子牛丽呢？”牛有性又问。
　　 “她也忙，带着毕业班呢。”牛爷咳着咳着竟然笑了。
　　 “不行咱到医院瞧瞧吧，我去送你。”牛有性有点担心老爷子的身体。
　　 “瞧我这身子骨，能有啥事？您快忙去吧，有事我唤你。”牛爷边说边摆手，示意牛有性出去。
　　 牛爷的院子很大，五间大瓦房是儿子几年前为他盖的，很气派。只是冷冷清清，住着牛爷一个人。不知何时，儿子女儿竟成了过客，偶尔回来，拿回一大堆吃的喝的，放下红的绿的许多钞票，又匆匆地离开了。
　　 两日后临天黑的时候，牛有性又到了牛爷家门前，看见院门虚掩着，就随口喊了一嗓子：“叔公，在家没？”
　　 没人应声，牛有性心头一紧，忙不迭推开了门，只一眼，便像木桩一样，呆住了。
　　 牛爷走了，蜷曲得像一张弓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宽敞的炕头上。
　　 “牛成，你爹老子没了！你们兄妹一个比一个忙，都他妈是国家的栋梁，民族的希望，都他妈让你老子感到无比的骄傲。可再忙，就真的忙到了不能回家看老爷的份上了吗？你爹养你们几十年有用吗？叔公年轻时也有上门的媒人给他说亲，村里人也劝过他多少次，让他再找一个女人，叔公一直不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怕你们兄妹在后娘跟前受了委屈。你说你爹不跟你们进城，是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其实那只是老人的借口，他是怕自己弯腰驼背住在你们家里，影响你们的面子，给你们丢脸。别人敬你是大局长，不敢说你，我牛有性不指望当官也指望不发财，今天不但说你了，还要骂你，你还是人吗？”
　　 任凭牛有性在电话里怎么说，牛成都不回言，能听到的只是牛成越来越重的抽泣声。
　　 牛有性把牛丽的电话拨通，又是一顿臭骂。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牛丽那边，传来的是校园里孩子们正在大声朗读《弟子规》的声音。牛丽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