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小黄把这些告诉大张后，让大张不要管那么多，这本来就是一场骗局，还得争取住这个名额。可是大张似乎不怎么关心了，她面容委顿，叹一口气，说：
　　 “算了，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我累了，想歇会。”
　　 那一刻小黄竟听出了浩大的悲凉。
　　
　　 五
　　 小曾应该是这群人中最漂亮的。她人很娇小，脸还像婴儿的脸，喜欢把头发绾成一个大髻。小曾很适合这种发式。小曾以前是有个对象的，后来分了。来政府不久，传言她和小肖在恋爱。这不是事实。小曾那时很不喜欢小肖，觉得他太狂，太目中无人。而且小肖长得也不好看，鼻翼两旁的褶皱很深，两腮又鼓鼓的往下掉，像两只布袋子。这和老肖一模一样。后来小曾怎么就有点喜欢小肖的，或许连她都不知道。其实，最开始小曾是比较中意小郑的。这倒是有些意外。倒不是说小郑长得比小肖有多好看，而是小郑的家庭远远比不上小肖，村支书老郑就是他的爸爸。小郑这人比较老实，早早就经历了一些大事。他现在这个妈是后妈，亲妈在他七岁时就上吊自杀了，还是他亲自把人抱下来的。这事后，小郑就变得成熟起来，他现在才二十六岁，可是说话办事很稳重。小郑在政府里人缘不错。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私下议论，说小曾要跟小郑谈恋爱，这一步是走错了。小曾她家就在镇上，是做买卖的，家里有一套小楼房，在这镇上也算殷实。小郑家在村上，只有几间砖瓦房。小曾和小郑在一起怎么会合适呢？大张也劝过小曾。大张是小曾的表姐，她知道这个小表妹就爱图个新鲜，小郑那么老实，真要谈成了到没什么，怕就怕小曾只是闹着玩儿。大张把这个意思跟小曾说了，小曾心里不高兴，觉得大张连这个都要管。难道我和小郑就成不了？你这样说我非要和小郑好。
　　 小郑那时就住在政府三楼的单身宿舍，那段时间小曾经常晚上从家里跑到政府来找小郑。小郑起初觉得很局促，也有些自卑。小曾却说：
　　 “我又不图你家有多少钱，我只看重你这人。”
　　 小郑从没谈过恋爱，被小曾这话弄得很感动。小曾走后他一个人想，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好？
　　 可是尽管小曾每晚都来陪小郑玩儿，但小郑总感到不够真实。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一直说不出来。直到有一次小曾过生日时，小郑才找到了答案。
　　 小曾过生日没有像小肖那样在家里请客，而是在政府三楼的公共厨房里吃火锅。那天刚好是周末，三楼的人都走了，连老张和老王两口子也走亲戚去了。小曾从家里搬来一个小铁炉子，小郑把火生了起来，锅已坐好，里面正煮着东西，咕噜咕噜小泡如蟹眼。其他人买来了几瓶啤酒和一瓶白酒，大家围着炉子吃的很舒坦。也许是小曾喝多了，她凑到小肖身旁，对着他的耳朵说：
　　 “小肖，我喜欢你。”
　　 众人诧异。大张皱了一下眉，眼睛看别处。小郑心里着实惊了一下，那时他恨不得扇小曾一个耳光。可是他忍住了，只低着吃。大口大口地吃，又喝酒，喝很多的酒。大家都劝他不要喝了，小郑也不听。人人心里都清楚，大家都不说话，只是有些怨恨地看着小曾。连大汪和小吴都有些生气。
　　 可是第二天晚上小曾又来找小郑，小郑一开门见是她，本想把门关上，可是小曾满脸的笑，一上来就搂着他的脖子。小郑都疑心昨天是不是自己喝醉了，也许什么也没发生。不过小郑后来也多次看到小曾和小肖在一起说说笑笑，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便决心要和小曾斩断关系。小曾呢，每次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照样和小郑厮磨。于是小曾就成了游走于小郑和小肖之间的一条鱼。
　　 他们三人的这种关系保持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矛盾。甚至连小郑和小肖之间都没有。小郑不像小黄和大张那样，把周围的关系弄得剑拔弩张。这一点他真的很稳重。可是在与小曾这件事情上，他有些吃不消了。他不知道小曾究竟要怎样，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很缥缈。这种感觉小肖很喜欢，毕竟他是太子，有那种浪漫的潜质。可是小郑不行，他要实实在在的，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怅然。他有时对小黄说：“这算不算处对象呢？”
　　 大张实在看不下去，一次单独找小曾，劈头就问：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小曾说：
　　 “我闹了吗？我就是有时喜欢小郑，有时又有些喜欢小肖。我有什么办法。”
　　 说完就在摆弄自己的头发。大张脸都气红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曾想通了，还是有谁说服了她。她正式宣布和小肖处对象了。消息一出，大家首先是担心小郑，怕他承受不住。万万没想到，小郑却说：
　　 “总算结束了，再晚一点，我就要疯了。”
　　 于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猜疑和倾轧都消失了。
　　 大汪说了一句话，连小黄和大张都听的顺耳：
　　 “这真是皆大欢喜！”
　　
　　 六
　　 书记老蒋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你不要看他好大喜功，什么事情要讲个排场，可是绝不亏待下边干事的人。只要是去办公事，好吃好喝还要发补助。可是他有个毛病，爱训人。事无巨细，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地方就要说。小曾刚来那会儿，在小黑板上写通知开会，结果不小心把“通”写成了“涌”，大家都没有注意。本来会一开，这个通知就没用了，哪知道老蒋经过时随意一看就发现写错了字，当时脸色就难看，让人把写通知的小曾叫来，人一到就是一顿训。书记走后，小曾一个劲地哭。旁人劝她说：“还哭什么，镇长都被训过，你这算什么！”
　　 老蒋开会时当然是坐在主席台正中，但他不会先发言。他要等到所有的分管领导都讲完后，自己点上烟，啜口茶，才开始讲话。一切都是慢条斯理的。老蒋留着大背头，又爱皱眉，就是动作再慢，也全是威严。
　　 这几天老蒋心情不好，究其原因，据大家分析一是他儿子大学毕业后不去找工作，偏偏要他拿钱出来自己办公司。
　　 “王八羔子，供了他读书，还要出钱办他娘的公司，我的钱是天上来的？”
　　 另一件事情就是老蒋在县里开会时被县委书记点名批评，说镇上的退耕还林工作简直一塌糊涂。老蒋在这里当书记已经五年了，被点名骂还是头一回！
　　 老蒋把茶杯“啪”一声砸在桌上，张口就来：
　　 “饭桶！全他妈的饭桶！全县大会，一百多号人，我老蒋被县委书记点着名骂，你们脸上光彩吗？”
　　 下面的人没一个说话，都把头埋的很低，虽然平日老蒋也骂人，但今天不同，老蒋是家里的事和工作的事都不顺。有人曾私下讲，怕是今年老蒋要被调走了，因为一直有风声说县农业局有个主任的位置空了出来，都说是给老蒋留的。在这里他是一把手，到了农业局当主任，明摆着就是倒台了！
　　 老蒋让林业站的老钟起来汇报情况，大家才明白，原来今年县上考核镇上的林业覆盖率是85%，可是目前镇上只有30%，这也差太多了！
　　 老钟一脸苦相，说：
　　 “我们镇的退耕还林工作一直没有松懈，每个月都要下乡两三次，可是今年天旱，种下去苗子死了一大半。另外就是村民栽种苗木时方法不对，这也是成活率不高的原因。其实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据我们后来了解，村民根本就没心思种树，他们只是看着每年发放的补助，等补助一到手，干脆撂手走人，根本不管苗木的死活。书记啊，我啥都对他们讲了，可是没人理啊。”
　　 老蒋眉头皱着，说：
　　 “村干部呢，都是吃白饭的？”
　　 老钟说：
　　 “村上的会早开了，可是村干部落实的力度实在不够，我们林业站一是人少，二来也不敢逼太急，怕村干部拍屁股不干了。我们是有苦难说啊。”
　　 老蒋说：
　　 “简直乱弹琴！这些村干部都反了？”
　　 最后老蒋做出决定，镇上所有的干部把全镇退耕还林的任务包干到村，明天镇上的工作全部停下，统统下去，要督促村干部把这个事情完成，限期半个月，完不成的，今年的奖金抹掉！
　　 决定一出，大家着实惊了，心里就开始骂，也不知道该骂谁。第二天大家都下乡了，只留下一两个值班人员。
　　 小黄分到的是二蛾村。去二蛾村必须坐船，下船后还要爬山，去一次怎么也得两个多小时。小黄心里怪自己运气太差，因为老蒋怕包村时有人闹意见，就采用抓阄的办法，是好是坏，全凭老天爷。小黄一抓就抓了个二蛾村。其实小黄倒不是怕远，而是二蛾村的村干部不好接触。尤其是那个主任老雷，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人称雷三炮。平时让他来镇上开个会都要骂骂咧咧的，何况今天这种情况。小黄一想到这里，就不住叹气。
　　 小黄是中午开始走的，等到了二蛾村，却到处找不到村干部。办公室是关着的。小黄打电话，可是这山上信号不是太好，总联系不上。后来问了个人才知道在十组，一到十组就听见雷三炮和人在吵架，声音大得可以传到山那面。那里早就围了一圈人。和雷三炮吵架的是老邢，他是水库的船舶管理员，大体也是属于小黄那个办公室管。
　　 雷三炮瞪眼，张着大嘴吼叫：
　　 “姓邢的，你少他妈废话，这个房你起码丢了五年了，平时没见你回来，一听到有危房改造款就来了，日娘的，你以为老子怕你。我有文件，有政策，说到天边老子也有理！”
　　 老邢朝地上啐一口，说：
　　 “你有个屁！这房子以前姓邢，现在也姓邢，都是危房，别人可以拿到钱，我为什么拿不到？”
　　 雷三炮说：
　　 “房子是你的没错，可是你住了吗？文件上写的很清楚，凡是不在本地居住达三年以上者，一概不属于危房改造范围。”说着雷三炮从包里取出一沓纸，亮在老邢面前，说：
　　 “看清楚，正儿八经的红头文件。”
　　 老邢比雷三炮矮，蹦得老高要来抢文件。雷三炮把文件举得高高的，老邢就一直蹦来蹦去，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小黄实在看不下去了，好说歹说把他们劝离，然后又带着老邢坐船回到镇上，这时已经是日落了。老邢还在那里气得发抖，小黄也不好把他丢下，两人就去镇上随便找了家饭馆吃饭。吃饭时小黄不住地给老邢倒酒，让他消消气。其实雷三炮这事是对的，完全符合文件精神。老邢是真站不住一点理。可是小黄不能这么给他说，毕竟也算一个办公室的。这晚上二人喝到十点多才摇摇晃晃出了饭馆。老邢拍着小黄的肩说：
　　 “小黄，你，你真，真，真够意思。不错，前途无，无量，老，老夏不如你，你。看着吧，老夏那个位，位置，早，早，早晚都是你，你，你的。”
　　 小黄也喝得差不多了，脚下像踩了棉花，却还听得清老邢在说什么。小黄心里怪高兴的。
　　 小黄回到家，老婆小李正叉腰站在楼道上骂：
　　 “谁走路不长眼睛，我家就一只煤炉子，都给我踢翻了，吃饱了撑的！”
　　 人家屋里的灯都熄了，没一个出声。
　　 小黄的酒一下就醒了，现在这么晚了，老婆还在大吵大闹，实在影响不好。他赶紧过去把小李往家里劝，进屋后，小李一屁股坐沙发上。那沙发是结婚时买的，已经五六年了吧，早就往下塌了，有些地方还露出了弹簧和海绵。
　　 小黄说：
　　 “这么晚了还吵什么，有什么不能明天说吗？”
　　 小李说：
　　 “什么明天？你倒是什么也不管。人家就是嫌你没权没势，都欺负到门口了，还他妈什么明天。依老娘的脾气，把这层楼的窗户都给砸了才好。”
　　 小李不说那句“没权没势”的话，小黄其实真没有多生气，不就是个煤炉子嘛，或许哪家小孩过路不小心碰翻了。但听了这话之后小黄心里真就有些生气了，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来到政府，不说做出多大贡献吧，起码这些年苦劳还是有的。可每次晋升都没有自己的事，妈的，怪就怪自己没后台，没关系，在人前说不起硬话，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过了许多年。没想到在单位里被人看不起，回家后，邻居也要欺负自己。或许是酒劲又上来了，小黄猛地冲进厨房，把小李吓了一跳，等再看见小黄出来时，发现小黄双眼发红，手里是握着一把菜刀！小李彻底慌了，一把抓住小黄的手，要把刀夺下。可小黄的手死死拽着刀，小李就大叫：“放手，放手啊！”然后给了小黄一耳光。小黄眼睛一跳，瞪着小李，说：
　　 “你打我干什么？”
　　 小李一把拿下刀，举起来，说：
　　 “你疯了，拿刀干什么？你不会要去杀人吧？杀人是要枪毙了，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傻。”说完小李呜呜地哭起来。
　　 小黄摸摸脑袋，心想：我怎么会去拿刀呢？
　　 第二天到了单位，小黄才想起把昨天去二蛾村的正事给忘了。他问老夏负责的那个村情况怎么样，老夏说：
　　 “不好办啊，这天太热，很长时间没下雨，都说种下去也是死。”
　　 老夏说的也的确是实情。今年入夏以来，两个月了，就下了一次大雨。水库的水位线都降好大一截，吃的水都保不住了，还怎么去种树？可是县里的命令是必须执行的，要是完不成，老蒋就不好过。他过不痛快，下面的人就休想痛快了。小黄想到万一真的把今年的奖金都扣掉，那小李还不闹翻天？想到这里，小黄顾不得外面的毒日头，又跑到二蛾村去了。
　　 在没见到雷三炮之前，小黄心里就在琢磨怎么样说服他把这个退耕还林任务完成呢？可是万万没想到，小黄一进办公室，雷三炮过来拍着小黄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