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什么呢，谢谢政委！对了，程奔还得多久才结束学习啊？”苏敏忍不住还是问了。
　　 “快了，最多两个月吧！我答应你，学习回来后，我一定好好给他放段时间的假，让他好好陪陪你，我保证！”万政委笑着回答了苏敏，然后回头对胡云说，“好了，胡大，我们去下一家吧！”
　　 “嗯，好的！那，嫂子，我们就先走了，还有几家要走呢。咱就告辞了哈！”胡云当然会意万政委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给苏敏以及程父程母告别。
　　 下了楼，万政委又回头往楼上看了看，低声说了一句：“多不容易啊！胡大，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一线战友的家，就是我们的家，一定不能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又一次让胡云感动了很久。
　　
　　 疤子他们离开庙里不到一刻钟，何霞三人就出现在了岭头。
　　 “确实很漂亮耶，黑龙，谢谢你啊！”周公庙所在的这座山果然很美，山虽然不高，但林子养护的郁郁葱葱，几公里远的凤尾镇在山上可以一览无余，而且，这里为丹霞地貌，赭红的岩石和翠绿的篁竹劲松十分协调。上山的这条路是黄沙路基，下山的道是古人留下的石级，两条路像国画里的双钩一样，将画面的颜色凸显出来。天蓝云轻，眼际辽阔。自然的和现代人工营造的黄绿红蓝十分精致地铺满了画面。何霞十分欣喜这种景观，所以，手里的佳能5D快门噼里啪啦地几乎就没停过。
　　 “那是，忽悠谁我也不敢忽悠你啊，我觉得哈，只有这种景色才能配得上你呢。”黑龙一脸傻笑地回应何霞。
　　 “可惜了这座庙，不伦不类的，把整座山的味道给削减了。”何霞指了指前面那座周公庙侧头对何霞说。
　　 黑龙不知道这座庙怎么到了何霞嘴里就成了不伦不类，在他们心里，这庙可气派了，既有古建的翘角飞檐，又有现代化的瓷板墙砖，这多洋光，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懂得美的人最讨厌这种不今不古不洋不中。不过，听了何霞这一说，黑龙居然也突然觉得这座庙造的是有些不搭调了。
　　 何霞没理会黑龙这稀里糊涂地感想，继续说，“走的有些累了，到庙里歇歇吧！”
　　 “好嘞。”黑龙赶忙应，并立即做手势请何霞前面走。
　　 老刁其实早就看见了何霞他们进了庙。但他故作读书入神而忽略了一切。
　　 “咦，是您！”何霞走到老刁面前，认出了老刁。
　　 老刁这才装着被打断的样子，蓦然起身，然后拱手：“哟，原来是大记者啊！欢迎欢迎！”
　　 “哦，这位是刁先生，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先生，也是这庙里的主事。”无疑是早有过这种操练，这回黑龙倒是入角色很快，丝毫没让人觉着生硬。
　　 “哦，刁先生啊！你好你好！”何霞也像信士一样合了个什。
　　 “这位记者贵姓啊？”老刁这回问的是黑龙。
　　 “哦，这位美女记者姓何，省里来的。这位姓周，是何记者的搭档。”黑龙为两人介绍。
　　 老刁这时已经往三只茶碗里倒了茶，然后请何霞他们几个坐下喝茶。
　　 “何记者，难得你对我们这个小山村这么感兴趣，来了好几回了吧？”老刁微笑问。
　　 “那是，凤尾这个地方美得很特别，咱们江西虽然好风光到处都是，但和这里都大不相同。所以，我们准备好好拍一下这里，把这里介绍出去。”何霞知道老刁想问什么，所以干脆说出了目的。
　　 “这个什么美得很特别我就不懂了，在我们眼里，无非都是一些小山丘和石头泥巴毛竹树木的，但到了你们相机里面，就是好看！”老刁笑道。
　　 “嗯，是的，到了相机里的风景是经过提炼的，就像是一块布料做成了衣服。”何霞说的很专业。
　　 “我还一直说咱们这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的村姑，没想到，到底还是走出去了，何记者，你可得好好替我们宣传宣传，这么漂亮的地方却没有欣赏，那岂不太浪费了！”老刁打着哈哈，嘴上抹蜜一样，可心里恨得直咬牙。对他而言，这里是越静才越好，那才安全，可一旦游客多了，他们就只能另外找点了，那该多费事。
　　 “刁先生果然有文化，这话说的真有水平。”何霞赞了一句。这赞大半是真心的，但赞的同时她又多了几分担忧——这家伙真不简单，显然受过很多教育，而这种人才是最难对付的。所以，这下她十分渴望上头下令早点收网，那样才不会夜长梦多。
　　 “要不，我带你们去转转？后山看点不少呢。”老刁居然主动提出带他们去后山看风景。这不奇怪，老刁所以留下来会何霞，本来就是为了打探何霞的虚实，而只有到了场地，才更容易发现何霞究竟是什么来路，老刁这点很有底气，这些年他专门研究过侦察学，熟悉一个侦察员的基本道路。
　　 推开后门，何霞立即发现了不对，这地方太适合做电信诈骗的窝点了，幽静，视线好，前面又有这座庙挡着，只要门外设个岗哨，在里头想怎么着都行。但何霞何等老练，何况她知道老刁就是这个电信诈骗团伙的核心人物，所以，她立马察觉，这老刁对自己也起了疑心。
　　 “怎么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天啊，这几乎就是世外桃源啊！”何霞夸张地叫了起来。
　　 “呵呵，没骗你吧？”老刁微笑着符合，眼睛却牢牢地随着何霞的视线转。他要知道，何霞眼睛看景看的多还是看细节看的多。
　　 何霞的眼光连瞟都不瞟眼皮底下的动静，她就盯着山上密匝的枫树和两山之间的荫翳山谷，边连连按快门边喃喃惊叹“太美了”，标准的好摄之徒。周斌龙也一样，照相机的快门声响个不停。
　　 但老刁并不死心，又把何霞往疤子平常坐的树底下引。在何霞几个人坐下时，老刁还特意偷偷在椅子下面扔了一张废弃的电话芯片。他丢的很巧妙，看似隐秘，但何霞又刚好能一眼看到。
　　 何霞很舒服地躺了下去，抻了一个懒腰，又叹了一句：“太舒服了，神仙日子啊！”然后索性闭上了眼享受起来。
　　 但周斌龙没有何霞那么老练，看到电话卡后，眼睛愣了一下。这个细节没逃过老刁的眼睛，便故意顺着周斌龙的视线躬身往下看去，然后看到了自己故意仍下的电话卡，捡起。
　　 “这怎么会有人扔电话卡？”老刁自言自语。
　　 “电话卡？”何霞坐起身，看着老刁。
　　 “喏，这不是。”老刁故意把电话卡递给何霞。
　　 “有什么古怪吗？”何霞没接。
　　 “古怪也没有古怪，但这里除了我在这读书，很少有人来啊，怎么会平白无故有张电话卡。怪了！”
　　 “呵呵，刁先生也太多心了，很少有人来不等于没人来呀，香客总有的吧。碰巧刚好电话停机了，便把准备好的卡给换上了，那不很正常嘛！”何霞笑着说。
　　 “也是哈，我这也是吃饱了撑着，想那么多。”说完，老刁手指一弹，将电话卡弹到老远去了。
　　 “刁先生，山上的那片红枫好漂亮，我想上去拍几张，行不？”何霞指了指山上的红枫树，指的位置，正好在程奔藏身的杨梅树边。
　　 “好啊，我陪你们去，等等，我去拿根竹梢来为你们开路，这季节山上说不定会碰上毒蛇。”说着老刁转身准备到庙里拿竹梢。
　　 “啊！有毒蛇？那不去了。”何霞吐了下舌头。
　　 “哈哈，不打紧的，竹梢是蛇的舅舅，法宝呢。”老刁笑了笑说。
　　 “还是不敢去，刁先生，我们还是到前面看看吧。”何霞想想还是放弃了去山上看看的想法，上去，倒纯粹是为了拍那些枫树。毕竟，何霞本来就是个摄影爱好者。只是，很少有哪个女人不怕蛇，何霞也不例外。
　　 但何霞那句上去看看却着实把程奔吓了一跳。在监听里听到何霞来了这么一句，当下汗都急了出来。这哪行，只要他们一上来，自己就彻底暴露了，那也就意味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劲。幸好，老刁帮了自己。
　　
　　 十二
　　
　　 程奔在山上的杨梅树上整整呆了十六个小时。回到供电所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二十分了。在他回到所里两小时之前，肖力已经到了。见筋疲力尽的程奔进了屋，肖力赶忙迎了上来，但却不是慰问，而是追问：“奔哥，回了嫂子电话吗？回了没有？”
　　 “你嫂子打了电话？”程奔边应边赶忙掏出手机，关闭了飞行模式。然后看见了十七个未接电话，全是苏敏来的。当即，脸色慌张起来。
　　 “你还在呀？”苏敏电话里的声音像冰窖里发出来似的。
　　 “出什么事了？”程奔急促地问。
　　 “出什么事也跟你没半点关系。程奔，回来后，我们离婚吧！”苏敏的声音仍然没有热度。
　　 “我不是在执行野外侦察训练嘛，不能开手机的。对不起了苏敏，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爸，还是妈？快说吧，求求你了。”程奔哭丧着脸哀求妻子。
　　 “是丫丫被烫伤了。”回答的是肖力，垂着头，轻声说。
　　 “丫丫烫伤了？”程奔回过头，一字一句地文肖力。握电话的手也垂了下来。这会，房间里很静，肖力没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程奔的眼睛又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只有程奔手机里苏敏挂掉电话的“嘟嘟”声。
　　 “严重不？”程奔恢复了常态，但声音不但，眼睛盯着肖力。
　　 “还好，不是太严重，而且，万政委和胡大去家里看过了，说最多只会留一点不明显的疤痕，而且，幸好不是明显的地方，小腿上。”肖力回答。
　　 “谢天谢地！”程奔这才松了口气。
　　 “奔哥，明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回去一趟，否则，嫂子会怪死你的。”肖力又说。
　　 “不，稍微过一会就走，但不是回家，是回局里，明天早上上班前必须把今天的侦察材料送到吴局手里。我这就把资料整理一下。肖力，你去买几包方便面回来。”知道了丫丫的事情不大后，程奔放了心，又陷入到了工作里头。
　　 “蹲了一天了，还是先歇歇吧，也不差这一刻啊，明天下午再送到局里也不迟呀！”肖力瞪大了眼睛。
　　 “不，今天这份侦察材料十分重要，能够为上面决定收网时间作重要参考。肖力，收网越快越好，再熬，说不定就出事了，这个团伙的反侦察能力太强，而且，那个老刁显然有强迫症。”
　　 “好吧，我先买面去！”肖力只得随了程奔，他也渴望早日收网。无论是从破案的本身，还是从他们侦察工作的难，他都想尽快把这件事结束去。
　　
　　 程奔将一天的视频材料和监听全部汇整好，已经是子夜两点了。将相机、电脑放进包里，收拾完桌上的东西，他轻轻推了一下已经伏在边上的肖力，“肖力，去床上睡吧，我回县里了。”
　　 “真的现在走？”肖力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程奔已经深沉下去了眼眶。
　　 “嗯，赶时间！我走了哈！”程奔笑笑。
　　 “那不行，真要去，我也去，我骑车送你走，你都累成这样了，打死我我也放不了心。”肖力说。
　　 想了想，又看了看手表，程奔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一起去。我确实有点困，这样会安全一些！”
　　 两点四十，程奔坐在肖力驾驶的摩托车后座上上了回县城的乡村公路。
　　 凌晨四点，距县城不到十五公里的一个陡坡上，一辆装满货物的汽车摇摇晃晃地从对面朝肖力驾驶的摩托驶来。继而，“嘎吱”一声急刹车声音，那辆货车撞上了摩托。然后，肖力和程奔都被掼到了马路外面……马路边，被撞变形了的摩托车后轮仍在飞转，而程奔的电脑包、相机散落在摩托左侧的一米远处。
　　
　　 十三
　　
　　 接到交警队电话报讯时，胡云刚把办公室里的行军床收好，拿起洗漱用品正准备洗漱。程奔头晚已经发了信息给胡云，说是八点钟以前一定把资料送到。所以，胡云又照例在办公室过夜，把所有的资料又汇总了一遍，以便在早上的案情推进会提供参研。没想到，程奔出事了！
　　 5点50分，接到胡云电话后的丁局带着万政委、吴副局长、胡云、何霞飞速赶到了县人民医院。
　　 苏敏已经失魂般地不知道起身迎接局长一行人了。她泪人样靠在姐姐苏星的怀里，跟苏敏一样，苏星也是个泪人。
　　 万政委知道，这时对苏敏说什么都不起作用。所以，对丁局点了点头，一行人只能走到手术室边上静立等候。
　　 许久，手术室门顶上的灯终于熄了。县里最权威的朱大夫推开门走了出来，见到门边的丁局，拉下了口罩。
　　 “丁副县长，程奔没保住，另外一位叫肖力的还在抢救……”说完，叹了口气，离开了。
　　 “辛苦了……”丁局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只能脚步沉重地走向苏敏，在苏敏两步远的地方立正，然后举手行了一个庄严的礼，而举手时，这位见惯了风浪的公安局长这回却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眼里落下了眼泪。
　　 “程奔……”苏敏瞬间明白了丁局和万政委这个敬礼意味着什么，痴呆了片刻，然后凄厉地叫了一声丈夫的名字，接着又晕倒在姐姐怀里。这一声程奔撕开了天空的口子，顺着那道口子，一股强劲的风从里面扑了下来，将手术室通道窗户外的树撼得左右摇晃，满树的叶子，凌乱了起来，抖抖瑟瑟从枝桠上脱离，飘向了天，又坠落于地。
　　
　　 程奔的后事很低调。苏敏十分理解局里的苦衷，案件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只能是这样！因而，程奔是以县供电局一位外线工的名义牺牲的，连警服都不能穿。但万政委一再承诺，程奔同志绝不会白白牺牲，他的牺牲是壮烈的，是伟大的，案件结束后，所有的荣誉都会还归于程奔。但饶是如此，万政委在对苏敏说这些时，还是忍不住湿润了眼睛。而苏敏回了万政委一句，“作为警察，从穿上警服那天起，就做好了为人民利益而作出牺牲的准备。可是，她总觉得，很多时候，警察的牺牲未免太大了！”这句话，让万政委再一次鼻子发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