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娘家已经没人了，只能等待赵四回来。
　　 这一天晚上，梅花上好了门栓准备睡觉，突然听到有人抠门。梅花一下子紧张，哆嗦地问，谁？
　　 门外回答，我，赵四。我回来了。
　　 梅花开门，赵四进屋，梅花抱着赵四哭着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赵四搂着梅花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跟着部队打鬼子去了。
　　 说完话，赵四急不可耐的一把将梅花抱起来放在了床上。赵四对梅花说，我这段时间想死你了。
　　 半夜，赵四拿着那支土枪还有装火药的葫芦和装铁砂的袋子，悄悄离开了梅花。临走时，赵四对梅花说，你等着我，等打完了鬼子，我一定会回来的。
　　 乔虎在当土匪那段时间，在吃上，基本不少肉，没有了肉，乔虎会让手下到富裕的地主家去。收编之后，部队有了明确规定，只要是不当汉奸的地主家，都要以抗日为重，团结能团结的力量。
　　 有了那个书生模样的政委把关，乔虎只能叹气。
　　 赵四在游击队里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打野味，一个是打鬼子。白天到野地里转一圈回来，赵四背着野鸭或者是野兔之类的动物。到了傍晚时分，乔虎领着赵四悄悄摸到各碉堡前，几十米开外，赵四枪指到哪打到哪。赵四的枪法准得说打左眼不打右眼。
　　 那段时间，据点里的鬼子和伪军被搞得惶惶不可终日，猜不透是哪里来的野弄家，不按照常规出牌，你还摸不到他，可他能要你的命，鬼子和伪军一般都不敢在枪眼前晃荡，只要让对方看到枪眼前有影子，没准一颗子弹就莫名其妙地飞来了。
　　 八月的一天，赵四和乔虎又悄悄摸到了碉堡前。此时的漫野地，已经是被两米高的玉米遮掩，青纱帐成了很好的庇护。
　　 两人摸到了碉堡旁边，就听到碉堡里有日本兵唱歌的声音，他们不知道，这是日本人在过孟兰盆节。孟兰盆是日本兵本国一个重大节日，唱到了高兴处，从碉堡下面上来了一个鬼子兵，赵四枪伸出去，连瞄都没瞄，就听到一声枪响，站在碉堡上的鬼子兵一头从碉堡上载了下去。
　　 赵四没想到自己这一枪打死的是鬼子兵的小队长。
　　 周围碉堡里的鬼子兵实在是受不了了，从外面调来了个狙击手。狙击手经过精心化妆，潜伏到了游击队常出没的山道上，乔虎的游击队伤亡不小，死的莫名其妙。
　　 乔虎问书生政委，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政委说，只许你有狙击手，就不许人家有了？这是鬼子的狙击手，咱们要想法子干掉他，不然，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吃亏的是咱们。
　　 赵四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藏在杂草丛中的狙击手。乔虎说的很坚定，不管他藏在什么地方，一定要找到。
　　 赵四俯卧在一处比较高的山丘，拿着望远镜向下俯视。连着几天，赵四都没有发现哪里有鬼子的影子。毕竟，找一个不动的人和找一头会动的动物不一样。
　　 这一天，赵四从望远镜里突然看到了在远处，活动着一头黑熊。赵四看了看枪上的标尺，估算了和这头黑熊的距离。赵四猛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爷爷，赵四端起枪支，瞄准了黑熊正准备扣扳机，忽然，赵四看到这头黑熊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双脚站立，猛地扑向了它前面一丛杂草。黑熊咆哮着，狠命用嘴撕咬在地上挣扎的动物，赵四赶忙拿起望远镜朝着黑熊看去，他看清楚了，这头黑熊正在撕咬挣扎的，正是他这几天一直在寻找的鬼子兵狙击手。
　　 赵四放下枪，拿着望远镜得意的看着望远镜里呈现出来的场景，。好啊，小鬼子，你没死在我抢下，却死在了黑熊嘴里。
　　 鬼子兵在黑熊的撕咬中惨叫，不大会功夫，那个鬼子狙击手不动了，黑熊大口大口撕吃着鬼子兵的尸体。
　　 看到黑熊走了，赵四返回驻地。
　　 乔虎的游击队驻地，在一个深山岩洞里，岩洞外表，被灌木丛遮掩，不知道的，根本不会找到这个岩洞。
　　 岩洞内很大，可以屯兵，赵四回去，见到乔虎，乔虎问赵四，找到没有？
　　 赵四说，不用找了。
　　 乔虎问，为什么不找了？
　　 赵四说，那个狙击手，已经被黑熊给吃掉了，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了。
　　 乔虎高兴的说，奶奶，还是咱们中国的黑熊向着咱们自己人。
　　 赵四很生气的说，屁！我爷爷就是被黑熊给咬死的。本来我想开枪打死那只黑熊，想了想，算了，好歹它为我们出了气。
　　
　　 四
　　 天气入秋，树叶开始变黄，深山里有了寒气。
　　 在一个没有散去大雾的晌午，一队鬼子兵按照汉奸指引，找到了赵四家。鬼子兵终于摸清楚了，原来，打黑枪的家伙，是山脚下一个村庄里叫赵四的混蛋。鬼子找不到赵四，汉奸说找到赵四老婆，就可以找到赵四了。
　　 于是，这一天，鬼子兵将赵四老婆绑到了据点。
　　 见到鬼子兵，梅花想起了自己所受的屈辱，她一头撞向鬼子兵。一个鬼子兵朝梅花肚上来了一枪托，梅花痛苦的倒在了地上。站在一旁的翻译踹了梅花一脚说，你竟敢打皇军，找死啊！
　　 鬼子小队长摆摆手制止了翻译，鬼子小队长叽里咕噜说了一长窜话。梅花笑了笑，她觉得这个鬼子说的话，像是从羊屁眼里拉出的羊屎蛋。
　　 翻译把梅花拉起来说，皇军说，你只要带着我们找到你丈夫，让你丈夫投降皇军，钞票大大地。
　　 梅花瞪着眼。
　　 鬼子小队长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纸币，在梅花眼前晃动，然后，将钞票放在梅花面前。梅花对翻译说，皇军说的都是真的？能给我很多钞票？
　　 翻译将梅花的话翻译给了小队长，鬼子小队长笑着说，当然了，皇军说话是算数的，只要你让你丈夫投降我们，比这还要多的钞票都是你的。
　　 梅花让鬼子解开绳索，说行啊，我带着你们去找赵四。
　　 翻译对着小队长竖起了大拇指说，中国有句俗语，叫有钱能使鬼推磨。队长高明！
　　 鬼子小队长说，你们中国还有一句俗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理啊！
　　 第二天，鬼子兵押着梅花朝着山道上走去。梅花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山峦，她带着鬼子兵从赵四他们藏身的山洞绕过去，来到了一座人称鬼犯愁的山路上。这条山路崎岖难行，一面是崖壁，另一边是向下陡峭的悬崖，稍不注意，人就会掉进悬崖下。
　　 这条山路，从乔虎他们藏身的山洞可以看得很清楚，山路向上攀沿就比较难，往下行进，就更加难了，脚下都是能滚动的卵石。
　　 翻译心生疑惑地拉着梅花问，这条路能藏赵四他们？
　　 梅花说，他们都是藏在这条不好走的山林里。你不信算了，咱们也别去了。
　　 说完，梅花坐在地上不走了。鬼子小队长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不走了？翻译将梅花的话对鬼子小队长说了，小队长沉思片刻说，女人说的，不好走，他们才能藏身。继续走。
　　 鬼子兵汗淋淋的爬到了山顶，山顶，一片空地，再也没有路可走了。再往前走，就是万丈悬崖。鬼子小队长气急败坏地拔出指挥刀架在梅花脖子上问，这里怎么没有你丈夫？
　　 梅花一句话都没说，她推开鬼子的指挥刀，慢慢往前走去，鬼子兵望着这个女人走到了悬崖边。
　　 梅花站在悬崖边上对着群山高声喊道，赵四，你要给我报仇，替我多杀几个鬼子。
　　 说完，纵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群山回荡着梅花的声音。
　　 这一切，都被藏在树林里的游击队员们看的清楚。赵四看到自己老婆跳了悬崖，痛苦的高声喊道，梅花-------。
　　 这一队上山的鬼子兵，一个都没从山上下来，不是被游击队击毙，就是掉进悬崖摔死。
　　 那些鬼子兵成了赵四的靶子。赵四打死一个，嘴里念叨一句，梅花，我又打死了一个。梅花，我又打死一个。
　　 一天以后，赵四他们在悬崖下找到了梅花的遗体，他们把梅花遗体抬上山，安葬在了一颗松树下。
　　
　　 五
　　 后来，赵四参加了八路军。参加八路军是因为他枪法准。
　　 日本鬼子投降后，赵四在八路军队伍里还是狙击手，在一次战斗中，赵四右眼被对方狙击手一颗子弹穿过右眼眶，差点要了赵四的命。
　　 对方国民党部队也有狙击手，那些人都是从德国经过训练过的，有专业技术，而赵四，是个野生野长的土狙击手，对于那些专门技术不懂。那次，赵四埋伏在草丛中，他突然看到在一堆杂草中，有个亮点一闪，敏锐感觉知道不好，他脑袋往左偏了一下，就是这一偏，才保住了性命。子弹斜着从对面射来，将赵四右眼眶掀掉了一块，右眼也从此瞎了。
　　 赵四很丧气，可好，你打瞎左眼吧，左眼瞎了，不用瞄准就可以了，可偏偏是右眼。瞎了一支眼，就失去了立体感。赵四伤势很严重，差点没了命，虽然右眼治好了，可左眼视力也随之下降不少，受伤后，赵四到地方上疗伤，伤好了，赵四也就从部队上回到了老家。
　　 赵四背着那杆断了一截枪托的枪走在乡村路上，看到山峦，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媳妇。赵四从背上取下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他高声喊道，梅花，我回来了。
　　 赵四没有先回村子，而是先到媳妇坟前，为梅花烧了纸，蹲在坟前，他哭诉着说，梅花啊，我回来了，你却不在了。你说过要等着我回来的，我回来了。
　　 赵四又哭了一阵子，这才拿起枪回到了村子。
　　 解放战争，赵四当然不在部队上干了，可支援前线，哪次都少不了赵四的身影。他背着枪神气活现，每到了休息时，赵四就会讲起自己在部队时的经历。
　　 这也让很多没干过部队的村民羡慕不已。
　　 赵四一边啃着大饼子一边说，你们看，我右眼就是在战场上被打瞎的。那次，一个狙击手一枪把我右眼打瞎，我随手一枪，要了他的命。
　　 赵四又说，我当年跟着乔虎时，几乎一天就要干掉一个鬼子，鬼子一听我赵四的名字，浑身都哆嗦。
　　 也正是赵四离开了部队这一段历史，到了文革时期，成了他被批斗的理由。在被批斗后没两天，赵四从村子里消失了。
　　 消失的还有他那支老枪。
　　
　　 第三章：赵四和老枪外传
　　
　　 一
　　 赵四和村民们谈起过自己右眼瞎了的经历，这还真不是吹牛。
　　 赵四的确是在自己受伤很严重的情况下，对着对方开了一枪，结果，对方的狙击手当场被子弹射中了脑门。
　　 四七年那个夏季，赵四接受了任务，让他埋伏在前沿阵地，专门射杀散兵。双方阵地有百十米远，那是个空隙时段，赵四并不知道对方有真正的狙击手也埋伏在阵地前沿。赵四有点太过自信了，开头，赵四倒是射杀了几个散兵。赵四完全不用瞄准镜就可以精确打击对方，赵四凭的是经验。
　　 可赵四万万想不到对方也有狙击手，已经在寻找他多日了。
　　 敌人在终于发现了赵四后，瞄准镜开始瞄着赵四脑袋。这一天，正好太阳高挂，太阳是对着对方阵地的，赵四此时，有一种特殊感觉，他感觉到了有个东西瞄着自己脑袋。他这种感觉十分神奇，在以往，也就是这种神奇感官成就了赵四生命的勃发。
　　 赵四发现对方阵地上有个闪光点突然闪了一下，赵四很自信的将脑袋往左偏了一点。结果就在这瞬间，子弹打过来了。
　　 赵四没吹牛是的确的，赵四还有一项很特殊本领，他可以不用看对方，只要听到对方动静，枪指向有动静的方向，扣动扳机，子弹能很准确射向动静方向。
　　 估计对方在挨了子弹那一瞬间很郁闷，我明明是打中了对方脑袋的嘛，怎么就会从对方飞来一颗子弹呢？
　　 不过这一切，只有到了天堂后再去询问上帝了。
　　 赵四挨了那一枪，当即就趴在了枪上没了动静，还是战友们把他背出了阵地送到后方医院。
　　 赵四躺在手术台上，医生面对赵四的枪伤，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子弹再往左面偏那么几毫米，子弹直接就射进了脑子里去，赵四当场就挂了。
　　 赵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隔着蒙着自己眼睛的纱布寻找枪。
　　 他在床上乱摸了一阵子，没摸到枪，边喊，我的枪呢？我的枪呢？
　　 解放战争，武器在部队已经不是问题，赵四那支破枪，部队准备送给地方民兵，知道了赵四要寻找自己的枪，战友们赶紧找回来他那支破枪放在了他手上。
　　 赵四这才松了口气。
　　 这支枪也是赵四的荣耀，他曾经用这支枪砸死过一个日本鬼子，救下了梅花。
　　 有一天，赵四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面，突然听到天空中有大雁飞翔的声音，赵四举起手里的枪对着嘎嘎叫的方向放了一枪，随着枪声，一只大雁从天空坠落下来。赵四这举动，顿时惊呆了在场的医护人员和伤兵们。
　　
　　 二
　　 时间到了一九六八年，动荡开始，赵四听说小将们要没收自己的枪，赶忙将枪藏了起来。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群小将们冲进赵四家，在家里搜索了很久，没见枪的影子，赵四被小将们拖出去，皮鞭抽在赵四身上。
　　 小将们问赵四，你把枪藏到了什么地方？
　　 赵四摸了一把才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说，血我见过的多了，这点血不算什么。
　　 小将们知道赵四枪法准，生怕赵四拿起枪来拼命。赵四好像看透了他们的想法，对他们说，我这枪是打敌人的，不打你们小将们。
　　 回到解放战争期间，话说赵四伤好之后，由于左眼也受到了影响，不适宜在部队干下去，上级领导依依不舍地批准了赵四回乡。
　　 赵四做梦也没有想到后来的批斗会上，小将们居然就拿着这条理由证明赵四是个逃兵。
　　 小将说，赵四，你这是革命意志不坚定，竟然当了逃兵。
　　 赵四说，你们懂个屁！我一只眼瞎了，另一只眼看不清楚，行军打仗是给部队战友们找麻烦。
　　 赵四被批斗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放了回家。
　　 赵四回到家，把自己藏的枪支拿出来，连夜躲进了深山老林间。赵四又躲进了曾经打鬼子那个山洞，过起了野人般的生活。
　　 曾经有村民在深山里看到过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他们认定了那人就是赵四，因为证据就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支枪。
　　 后来，时局平定，赵四从山里走出来，到了村上，他那时的样子着实吓了村民一跳，头发长的很长，胡须拧成一团挂在下巴上。
　　 第二天，赵四剃了头，又刮了胡子，村上干部们给了赵四新服装，穿上衣服，赵四扛着枪直接到了县里武装部们，将自己那支枪交到了武装部。
　　 老一茬干部们，都知道赵四的故事。
　　 赵四在交出枪支时，手摸着枪托，他好像又从这支枪托上看到了当年的场景。赵四摸着摸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