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西门庆——徽商的缩影(随笔) ————金瓶梅里的经济学
政和五年八月二十五日,西门庆娶了李瓶儿,又得了几场横财,投资2000两银子,打开门面两间,委托傅伙计、贲地传开解当铺。陈经济执掌钥匙,出入拿货;贲地传写账目,称发货;傅伙计督理生药、解当两个铺子,看银色,做买卖。潘金莲楼上堆放生药材,李瓶儿楼上摆放抵押衣服首饰、古董书画等物。
政和六年(1116年),湖州客商何官人以450两银子的价格将500两丝线西门庆。西门庆在狮子街开绒线铺,韩道国站柜台,一天能卖数十两银子。
政和七年四月二十日,韩道国到扬州做盐引生意,随后到杭州进货。七月二十八日,西门庆生日。韩道国从杭州购10000两银子的缎绢货物到临清,派胡秀向西门庆报告,需要纳税。西门庆托钱大人减免税收。应伯爵恭贺西门庆双喜临门。给他介绍了一位叫甘润的伙计帮助卖缎绢。
政和七年十月廿四日,崔本带2000两银子到湖州买丝绸,韩道国带4000两银子到松江买布匹。如果西门庆不死,四千两银子的松江布到家,新的棉布铺将开业。
是年十二月,崔本从湖州购2000两湖州绸绢,运到临清码头。崔本来见西门庆,原来崔本和韩道国在扬州分手,韩道国到杭州,崔本到湖州。崔本禀报,苗青为西门爹买了一个小姐。小姐16岁,名叫楚云,花如脸,月如眉,柳如腰……西门庆恨不得腾云展翅,飞上扬州。西门庆陪崔本吃了饭。兑了50两银子交税。
十二月下旬,湖州绸绢在狮子街卸下,随后开起了缎子铺。
六十九回,政和七年十一月七日,文嫂向林太太介绍西门庆时,这样说的:“县门前,西门大老爹,如今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户,家中放官吏债,开四五处铺面:缎子铺、生药铺、绒线铺,外边江湖又走标船,扬州兴贩盐引,东平府上纳香蜡,伙计主管要有数十。……家中田连阡陌,米烂成仓……”短短六年,西门庆的经营项目增加了缎子铺、绒线铺、走标船、兴贩盐引、置田产。
七十九回,西门庆死前临终交待,主营项目有缎子铺,本钱五万两银子、绒线铺本钱六千五百两、绸绒铺本钱五千两银子、印子铺占有二万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还有四千两银子的布货。这里可以看到,西门庆经营项目增加了绸绒铺和印子铺。
从西门庆的资本结构看,经营资本86500两银子,往来欠账590两银子,在途商品4000两银子,总资产91090两银子。缎子铺最强,占总资产54.89%,这与经营盐引有着直接的关系。
从西门庆所经营的项目看,有绸缎、绒线、布匹、交通(江湖走标船)、金融信用(印子铺、官吏债)、田产、盐引等,而这些项目正是徽商的擅长。
盐是中国封建经济中一种独占性商品,徽商得利之后,非仅由于独占引地,且常贩卖私盐,但这非巨商而不能任。扬州则是徽商经营盐业的据点。所以徽商人经盐业者,为数甚多。故淮扬的盐业,几为徽商独霸的天下,这个情形迄于清代尚然,两淮八总商,歙商恒居其四。(《歙县志》)徽商实据盐业的领袖地位。
政和六年,三月廿七日,扬州盐商王霁云(号四峰)等12人,被安抚使抓进监狱中。盐商家人送2000两银子给西门庆,请他向蔡太师说情。西门庆叫来旺收拾行李,带1000两银子,明天起身,送蔡太师人情。可见西门庆与盐商的联系比较紧密。
典当,也是徽商拿手的经营项目。“谁都晓得高利贷资本和商业资本是两个孪生兄弟,所以徽人就这一方面的活动,最见努力,其具体的表现,则为典当。”(傅衣凌《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明代江南市民经济试探》,中华书局2007年)西门庆的典当铺,直到西门庆死后,平安偷了典当铺里物品,案发后才关闭。
丝织品、棉织品是徽商主要生业之一。据记载徽商王直以、许本善皆经营蚕丝和丝织品(傅衣凌《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明代江南市民经济试探》,中华书局2007年)。嘉靖以后,湖州、杭州、苏州成为丝织业中心,松江成为棉织业中心。
再看西门庆经营绸绒、缎子等商品的进货渠道看,皆是在徽商占垄断地位的地区,它们是松江、杭州、湖州等地。
西门庆不仅放官吏债,而且放高利贷。他贷给李三、黄四的银子,月息五分,年利息率达60%。
五、共同的消费观
受时代的局限,西门庆在取得巨大财富的同时,在生活消费上是极其奢侈糜烂的,这和很多徽商如同一辙。
谢肈淛曾经说:“新安人惟娶妾宿妓争讼,则挥金如土。余友人汪宗姬家资巨万,与人争数尺地,捐万金,娶一狭邪如之,鲜车怒马,不避监司前驱。监司捕之,立捐数万金,不十年间萧然矣。”(谢肈淛《五杂俎》卷十四)在明代徽挥霍浪费商屡见不鲜,特别是在娶小妾,嫖妓女,打官司上花钱更是令人咋舌。
我们看看西门庆,一生娶了陈氏、吴月娘等为正房,娶名妓李娇儿、卓二姐、孟玉楼、孙月娥、潘金莲、李瓶儿等小妾,还玩弄了,王六儿、林太太、贲四嫂、惠元等妇女,嫖了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等妓女,玩了春梅、宋慧莲、迎春、绣春、兰春、如意儿等丫鬟和女仆。
西门庆玩妓女更是一掷千金。为了梳笼妓女李桂姐,刚见面就拿出五两银子,为脂粉之需。然后又拿出五十两银子,外加缎匹和4件衣。之后每月用20两银子包养李桂姐。
因为妓女郑爱月儿向西门庆传送一个嫖娼——林太太和王三官儿的老婆,都生得像画儿般。说到了西门庆的心坎上,西门庆越发喜欢,每月给30两银子,包养了郑爱月。
明清人余澹心《板桥杂记》里记载:李大娘……得侠妓声于莫愁桃叶间,后归新安吴天行。天行巨富,资产百万。本羸素善病,后房丽姝甚众,疲于奔命。
徽商因生活糜烂,致短命者多。
明清人赵吉辑《寄园寄所寄》卷十二记载:余邑(休宁)南乡商山,人未三十,辄夭死。
可见当时徽商因好色过度,年少死于非命者不少,何止一个西门庆!
西门庆在饮食方面的奢侈浪费,也是惊人的。
《金瓶梅》中写到菜肴有200余种,其中禽类有41种,兽(畜)类67种,水产类25种,蔬菜24种,蛋品2种;主食种有饼类37种,糕类12种,面食30种,饭粥类12种;另外,还有汤类7种,酒类31种,茶19种瓜果30种。全书共写饮酒389次(黄霖《金瓶梅讲演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我们看看西门庆的一顿早饭:两个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就是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四碗炖烂下饭:一碗蹄子,一碗鸽子雏儿,一碗春不老蒸乳饼,一碗混沌鸡儿。银镶瓯儿里粳米投着各样秦松栗子果仁。玫瑰白糖粥儿。西门庆陪着应伯爵、陈敬济吃了,就拿小银锺筛金华酒酒,每人吃了三杯。
三人吃早餐,竟然上了十八道菜,并且还饮酒,可见奢侈程度。
第四十三回,西门庆宴请众堂客,也是排场讲究,花费惊人。先是后厅明间铺下锦毯,卷起帘来,金钩双控,兰麝飘香,接待客人。
先喝茶,卷棚内放四张桌席,摆下茶。每桌四十碟各样茶果甜食,美口菜蔬,蒸酥点心,巧细酥饼之类。旁边自有家人媳妇、丫鬟服务。
茶后,到后边假山花园游玩一遍。
前厅正席,桌席整齐,众奶奶敬酒。席间李桂姐、吴银儿等四个人唱曲助兴。席前锦瑟银筝,玉面琵琶,红牙象板。弹唱起来。下边鼓乐响动,唱了《王月英夜留鞋记》。厨役献割。台下笙箫笛管,吹打了一套灯词《夜眉序》。
席后众客观看烟火,至三更方散席。
这场酒席仅小费花去了三两多银子(厨师五钱,戏子一两,四个唱的,每人二钱)。
第四十九回,西门庆接待宋、蔡两巡按,“说不尽肴列珍馐,汤陈桃浪,酒泛金波”,就连宋、蔡跟从人,“每位五十瓶酒,五百点心,一百斤熟肉,都领下去。家人、书吏、门子人等,另在厢房中管待。”宋御史走时,带走了两张桌席,连金银器也都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蔡御史留下,还有妓女陪夜过夜。应伯爵称赞,哥这席酒,也费够千两金银。
西门庆一次接待六黄太尉,省里有头面的官员到齐,东昌、东平、徐州等八府的官员参拜,县官黑压压跪于道旁迎接。其场面轰动东平府,大闹清河县,让全省官员刮目相看。应伯爵道:“若是第二家摆这酒席,也成不的。也没咱家恁大地方,也没府上这些人手。今日少说也有上千人进来,都要管待出去。哥就是赔了几两银子,咱在山东也响出名去了。”
西门庆的消费除了在食色上铺张浪费,还在购买房宅上,不惜耗巨资。西门庆原有住房门面七间,到底五层,价值1200两银。他先后购了隔壁花子虚和对门乔大户的房宅,共耗银千两以上。在送礼方面更是一掷千金。两次豪华大礼,让蔡太师满意,花了银子买到了官,完成了商人与官场的结合。
西门庆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个失败的商人。西门庆在经营管理上非常精明,他深谙管理的要道和关键,不仅把店铺管理的井井有条,就是家庭事务也管理的井井有序。经营上,不断开辟新的渠道和新品种,短短的六年,商业资本翻了数倍,成为一个典型的暴发户。西门庆又是一个失败的商人,他崇拜金钱,以为金钱万能,可以升官发财,消灾避祸,以为“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妲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
但他用钱买不来生命,买不来做人的道德。结果早早地结束了生命。
当我们把西门庆放明朝整个社会去考察,放进商品经济大潮里去审视,就会发现,《金瓶梅》里的商业活动是明朝商业活动的一角,西门庆是徽商的缩影。
说西门庆是徽商的缩影,并不是在贬低徽商,也不是否认徽商对中国灿烂的商业文化的贡献。而是要说明西门庆不是孤立存在的,金瓶梅里的商业现象也不是偶然的。西门庆现象反映了那个时代一个群体的状况,反映了那个社会经济活动状况,是那个时代商业文化的体现。同时也说明《金瓶梅》不是一部淫秽的作品,不是一株毒害人们的罂粟花,是一部深刻揭露明朝社会黑暗以及商人性格扭曲的文学作品,而是一株永不凋谢的奇葩。
那个时代,商人不仅有自己的活动范围,而且有自己活动群体。西门庆无论从经营方式、经营项目、经营的范围以及商品流通的渠道和消费观念都与徽商一脉相承,他是徽商的一员。因为《金瓶梅》是一部揭露丑,批评黑暗和腐朽的作品,它是从丑的角度去认识人性,认识社会。他告诉人们什么是丑,那也就告诉了人们什么是美了。果戈理说得好:“如果你表现不出一代人的所有卑鄙龌龊的全部深度,那时你就不能把社会以及整个一代人引向美。”《金瓶梅》描写西门庆的丑,正是把人们引向美。因此,并不是对整个徽商的否定。
纵观二千多年中国商品经济的发展,走的是一条非曲折、艰难的道路。在封建社会里,商人一直处在“重农抑商”政策的打压下,顽强生存,应该说中国的商人俱有很强的生命力,尽管它受尽磨难,历经沧桑,仍坚忍不拔推动着中国的商品经济的发展。从商品经济的历史长河看,徽商是中国商业文化闪光的一页,可圈可点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