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婶婶考虑一下，急什么？”侄儿好像不着急，其实他心里急得要死。
　　 过了一下，田大娘抬起头来：“去……”一字还未说完，侄儿女婿已站起身来：“我们这就去。”
　　 说完，抬脚就走，田大娘连忙拦住：“去把司机给我叫来。”
　　 司机来了，瘦黄瘦黄的脸，一身破衣服上沾满了油渍，两只眼睛深陷下去。垂头丧气的站在田大娘面前，等候着这位家庭法官的审判。
　　 田大娘看看司机，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不由想到，假若反过来说，自己的儿子轧死了人，处在今天的地位。人家横眉立目，像审犯人一样，自己心里该有多么难过。不，我田大娘不能做那样的事，几十年来，我做人的信条是：“宁可人负我，我不可负人。”
　　 田大娘和颜悦色地问：“听说你是宁可成的儿子。”
　　 司机吓了一大跳，他早就知道，他的父亲在文革时打死了田大娘的老伴。为此，俩家虽是邻村，却从不往来。
　　 他与明友见面时，也是怒目而视。双方都认为是对方父亲打死了自己的父亲。
　　 今天，老天这么不长眼，让他的车子压死了田明友，要是人家拿他父亲说事，就脱不了干系了。
　　 但是，他心里还有一种安慰。那就是，对方若不放过他时，还有政府。他要求政府替他作主。
　　 前三天车祸刚发生时，县交警队就来了人，堪察完现场后，俩人都有责任。叫他们自己协商解决。
　　 若是对方狮子大开口，他就只有找政府替他做主了。刚才听田大娘的问话，好像不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事喇叭，么事吹法。
　　 司机在这里想好了对策，安下心来。看她怎样来法，我就怎样对付：“是，我是宁可成的儿子。我爹在文革当中武斗死了。”
　　 “你可听说我家老头子与你爹的事？”
　　 “听说了，他们是在武斗中一起死的。那时我还小，只有两三岁。到底谁是谁非，我也不知道。”
　　 “你家兄弟姐妹几个？”
　　 “一共五个。我爹死后，娘都将眼睛哭瞎了。现在娘什么都看不清了。”
　　 “哎哟，可怜！那次革命，人为地使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使多少无辜的人成为孤儿寡母。唉！我和你妈都是受害者哟。”
　　 侄儿听到田大娘在回亿往事，丝毫不提起赔偿的事。急了：“婶，可是他们家老爷子先打死我叔的。我们俩家有俩代冤仇啊？”
　　 女婿也说：“妈，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今天总是他们没理吧？明友的死，总是与他有直接关系的吧？”
　　 又转对司机说：“你说说，该不该赔偿安葬费、抚恤费、老人的瞻养费、孩子的抚育费、妻子的青春损失费。老人去世后的丧葬费。你自己仔细算算，该赔多少钱？”
　　 司机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田大娘，生怕从大娘口里吐出天文数字来。
　　 那知田大娘还沉浸在回忆里：“我和你娘吃了那么多苦，总算将你们抚养成人。只是，我抚养大的儿子，前天又倒在了你的车轮底下。”
　　 司机听了这话，吓得朝田大娘“扑通”一跪，带着哭音道：“大妈，我不是故意的啊。到了下坡，我要刹车，无论如何也刹不住。而这时，正好明友横穿马路，他才被压的。大娘，你能原谅我吗？”
　　 侄子狠狠地说：“她原谅了你，她自己今后的生活谁来瞻养。不要废话，赶快去拿钱来了结。”
　　 女婿也冷笑道：“以为自己装作可怜，我们就会原谅你吗。我们原谅了你，谁来可怜我的娘？”
　　 田大娘果断地：“不要说了，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压死明友，也不是他的本意。我不要他赔这费那费的。孩子你走吧。”
　　 侄子冷冷地说：“你老了不能动的时候，谁来管顾你。”
　　 女婿也说：“妈，你再好好想想，放了他回去，你可没有生活费哟。”
　　 田大娘说：“等我真老了不能动的时候，我就到敬老院去，政府会管我的。放心，到时，你们有良心就来看看我。没有工夫就算了。”
　　 司机哭着说：“大娘，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娘。我会待奉您养老送终的。”
　　 侄子、女婿听到这几句对话，不知为什么，脸燥了起来。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