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为什么那篇《秋色赋》奠定了千年秋色的基调，也许人的情绪本应该在高低起伏的曲线上流淌，一个平面，没有坡度，人生还有多少跳跃的动感和激动呢。正如一位敏感的诗人所言，纵然秋色不染心，我的脸色已经不住秋色的涂抹了……
　　 如果一个人在深邃的石钟乳岩洞里饱受了自然魔力的洗礼，多么希望天上的太阳可以普照一下，绽开一朵随心的花。如果一种色彩包围了一颗心，呼唤异彩的渴望就会越发急切了。我记得不远处就是一片老枫林，似乎年月对她无奈，年年秋色染红面容，拒绝苍老，似乎生来的使命就是燃烧秋色。红叶，总不能让人生出“黄叶无风自垂落”的失意，我想借伟德山一坡的枫叶红洗一洗小慧心中的一片黯淡色。
　　
　　 六
　　 不敢破坏小慧遇见亮色而迫不及待的心情，她毕竟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天使，纷繁而浓郁的颜色，总是会着意浸染青春的画板。我就蹲坐在枫林西面，一抹金黄的秋阳斜照，却不能改变绯红的颜色。
　　 小慧疯狂地采摘了一包红叶，我好想责怪她不知爱惜秋意，可一想，这样的秋红也会沉落归泥，擎在枝丫上，不如放进喜欢秋红的人的心上。
　　 “你说，枫红是谁来泼彩染成？”多么幼稚的问题，但幼稚是诗的一个缺点，不否定诗，就不能否定这样的问题。
　　 “霜染鸦枫迎日醉。”我吟出一句诗。
　　 “这句不好，太写实了。”小慧摇头，拌了个鬼脸：“小枫一夜偷天酒。”
　　 她集诗的本子上写着满满的诗句，我不敢对诗。
　　 “你说，秋红飞走了，剩下的是什么？”她好像平时被老师的提问惹得气恼，拿我来宣泄。
　　 “当然是雪冬了哦……”这是基本常识。
　　 “错了，是又一个春天！”此时我和她的角色实现了翻转，似乎她是来给我的暮年上一堂重温青春的课。
　　 两本影集，插满了秋叶，一肩斜包，装满了秋意。小慧在车上满足地抚弄着那些已经没有生趣的树叶。
　　 晚上，她用保鲜膜密封了一本影集，她说，不能让这些秋叶再褪色，我不知她的用意，更不知她为何那样在乎几片落叶，而冷落了自己的那些宝贵的照片。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素色绕边的花笺，写下了几行诗，要我看看像不像诗，展开拜读：
　　 一个人的秋色褪去
　　 来年她会有一个春天
　　 一个人心中珍藏着秋色
　　 另一个人可以在某个角落里
　　 偷偷阅读一个人送给她的飞笺
　　
　　 我读诗如读绕口令，摇摇头。
　　 小慧说，她走了，我送给她。低垂的眼皮，黯然的神色。同学离别相送礼物，正常。我不想给她增添太多的离愁别绪，保持沉默。
　　 她叫“春歌”，在初一的时候，小慧是她的同桌，周末总是相约一起去刚刚装修的地下城市书房，一呆就是大半天。读书是她唯一的爱好，小慧也跟着她学会了摘抄书中精彩的诗句了，两个人有好几本诗句集锦，常常互相交换着看。她叫春歌是“诗意女孩”。初二的第二学期，春歌休学了，小慧很失落，从春歌的妈妈那里得知春歌患了白血病，一直在省城血液病专科医院化疗，小慧想让春歌发一张照片，可从此音信全无。
　　 我忽然想起十几天前她要我给她两百块钱，而且不说用途，语气不容我置辩。饭费、书本费、校服费、文具费，我一概不追问，她是一个懂得节省的孩子。
　　 晚上放学，她神色沮丧地坐在车里，看着落叶敲打着前挡风玻璃，感慨而伤心地说，白血病比这个秋天还肃杀。
　　 小慧低着头，告诉我，春歌昨天晚上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春歌的妈妈发给她一条短信，说春歌昏迷的时候喊过小慧的名字。
　　 哦，原来她收藏一秋的落叶，挽留着秋色，是在期待来年的春天。春之歌还在她的心里。
　　 周一，小慧早早起床，把我祝福她13岁生日的一支钢笔用胶带缚在那本影集上，神色忧郁地捧在胸前。收藏着枯叶的影集，仅仅是为了留下秋色的记忆？
　　 小慧说，春歌的弟弟叫“春来”，你认识的，我托他，一定可以送达……
　　 这么小的年龄，心中藏着自己的秘密。我看着她，有些吃惊，她心头的爱，有着别样的色彩，她选择秋色，为一个在青春里突然夭折的生命送行，哦，她用缤纷的秋叶来祭奠春天。
　　
　　 ——2018年10月24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