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日头快要落山了。她累了，真的太累了。此时天空已经刮起了凉风，一片片乌云，迅速聚拢在屯子上空，咔嚓一个惊雷，这雷也太响了，似乎把整个屯子都震得摇摇晃晃。只见猪倌赶着猪撒欢地往屯里跑，后来就变成，猪倌在猪的前面领着猪跑了。山上生产队的几匹野马，看看天空，扭头向屯里跑去。路上的行人也加快了脚步。立刻有凉风不断地吹过来。
　　 天空淅淅沥沥的，掉起了豆大的雨点，小兰打了一个寒战，立刻被惊醒，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里倒歪斜地向山下走去。又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两声霹雳的响雷过后，瓢泼大雨瞬间从天倾倒下来。小兰脚下的土路立刻泥泞了，走起来一呲一滑的。风中夹着雨，灌的小兰上不来气，她用手抹了一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然后把胳膊挡在额头上。马上要到自家的大门口了，雨也逐渐的小了。小兰换了一下衣服，立刻栽倒在炕上。只觉得胸口满满的，还有点恶心。这可把婆婆吓坏了，她赶紧拿出，以前小兰买来的一块老干姜，小兰是预备家人感冒好用的。已经放了很久了，她从面口袋中划拉出一把面，给小兰做了一碗面汤，把一块老姜剁碎都放进去了。
　　 小兰望着面汤，眼里含着泪水，脸上还硬挤出点笑，有气无力的说：“妈，您身体不好，这点面是给您留的，您趁热喝了吧。”婆婆心疼的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家人就靠你呢，你再不好我和婉儿可咋办？在这个家你比谁都重要。赶紧喝了吧!都是这大雨淋的。小兰喝着汤，就觉得嗓子眼有点硬，看着婆婆哮喘，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说不定哪天她一口气上不来……想到这她真的喝不下去。
　　 小兰是一股急火，她不断地解劝自己，身体也慢慢得恢复了。她来到小菜园，看着满园的蔬菜新鲜、水灵，就算自己吃也吃不完，一想到冬天买一斤盐都没钱，她又活心了。第二天，天不亮。她又起来到菜园去摘菜，婆婆赶紧下地跑到菜园低声阻止。小兰说：“妈，您进屋去吧，不能运气老那么差，头两次不也没事吗？一次两次有点事儿也正常。回屋吧啊。”小兰自己也想明白了，她笑呵呵地推婆婆回屋。
　　 小兰见婆婆进屋去了，她把两只筐先拎出菜园门外，才挑起担子，走出大门。她习惯性地左右看看，觉得没什么动静，这才向村外走去。婆婆正站在房门里，透过门中间仅有的一小块，透明玻璃向外看着，一直目送着小兰出了大门，拐过墙角不见了人影，才回屋上炕，她又装上一锅旱烟，不安的抽着，还不时的向院子的大门处张望着。
　　 小兰到了村头，回头望望，村子里一片寂静，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迅速地走进了青纱帐。没走多远，迎面过来一伙人，小兰挑着担子几乎是低着头，她并没有看清前面的是一伙什么人，另外是从对面而来，她以为是赶路的，就急忙把扁担顺过来，往玉米地边靠了靠，好让人过去。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伙人站在她面前一动没动。走在最前面的人喊了一声：“站住。”吓得小兰，肩上的担子差点扔了。那人又说：“真不怪有人说你投机倒把，我还不信，这还有啥好说的？”小兰一看傻眼了。面前的五个人，其中有李德子，最前面说话的，正是生产队长黄峰。
　　 提起黄峰这个人，众所周知，他五十来岁，是个喝凉水都长膘的人，脖颈也堆着肉，一看这人血压肯定有点高，根正苗红，据说，干好了，公社要把他抽调上去，所以他是积极表现，一心想立功上调。这个生产队里的人，不管谁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不是开会批，就是送公社去办学习班。可不知啥原因，直到现在功没少立，就是还没有调走，队里的人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
　　 小兰一看傻了眼，落到她的手里，后果可想而知。黄峰皮笑肉不笑的说：“走吧，回队里说去。”那几个人也七嘴八舌的说：“担子你自己挑着，这是证据。走吧。”
　　 清晨，人们有的还没有起来，生产队门前，老榆树上挂的大钟，就被急促敲响了，有的人刚刚起来，还有点迷迷瞪瞪的，就都走出家门，涌向生产队的大院子。人们一看，小兰和一担子菜，都在平时队长讲话站的讲台上，人们好像明白了八九。
　　 黄峰喊着：“大家都来了，让小兰自己说说，她都干了些啥！大家说说，咋整？是不得把她送到公社去办学习班啊？这可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总这么偷鸡倒把，不管教还行？要是大家都向她这么干，那还得了啊！”这时，就听有人哭喊着：”不能送她去公社呀！她走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呀!”小兰一看心如刀绞一般，是婆婆来了。
　　 自从小兰走后，她婆婆的心就一直悬着，她听到钟响，一颗心立刻跳到了嗓子眼，她急忙跑出大门，四外张望，人都往生产队去了，她让婉儿去上学，她也急急忙忙赶过来，想看个究竟。这不，正赶上黄峰说要把小兰送到公社去。小兰婆婆气喘吁吁地上了讲台，抱住黄峰的大腿哀求着：“看在你死去大哥的份上，千万别把她送走啊！小兰养着我们祖孙俩不容易呀！都是我拖累她了。都是我的错，你们要非得送，就把我送去吧。”说完她坐在讲台上大哭。
　　 小兰婆婆，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邻里处的都很好，她的一些老姐妹，一看她今天遇到事儿了，这么悲痛欲绝的哭喊，都有点心软了，五六个老姐妹，跟黄蜂还有点偏亲，都跑过来讲情。黄峰一看也只好借坡下驴。但是，他也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于是说：“各位乡亲，就看在乡里乡亲和她婆婆的情份上，就不送她去公社了，小兰婆婆一听，立刻给黄峰作揖。嘴里不停地说：“感激你呀，你可积了大德了。”黄峰接着又说：“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几个去，把她家的小园给我罢园了。李德子，带上那几个年轻人跑了。黄峰说完下台走了，人们也逐渐散去。
　　 小兰急忙扶着婆婆往家走，到了家里一看，各种蔬菜散碎一地，茄子扁的扁，折的折。柿子还没全红，就都稀碎，有的菜粉身碎骨，有的残缺不全，一片狼藉。就连篱笆墙也全都干倒了。几个人已不见了踪影。小兰婆婆坐在小园里大哭，小兰急忙劝说着，扶婆婆进屋，把她扶到炕上，拿个枕头让她休息一下。她走到院中，看着眼前揪心的景象，把她对夏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六
　　 农村一年到头才算一回帐，按公分看谁家能剩多少钱，帐算出来一看，一个公分勾五分钱，劳动力少人口多的，扣除提升款，农业税还欠生产队的，管这种欠钱户叫胀肚户。小兰就属于胀肚户。向这种情况的不止小兰一家，马上就要过年了，亏谁少谁的都该上门来要了。吃不上饺子的，一家之主就该趴在炕上发愁了。有的一年到头了，该张罗给儿子娶媳妇了。可是三个劳动力，分完红一看，才几百块钱。新郎父母就得出去求亲戚靠朋友，讨布票，棉花票，给新媳妇做被子，做棉袄棉裤。还要给供销社店员带一把糖块，不然你跑几趟，恐怕也买不到被面、褥面。小兰到是不用愁儿子结婚的事情，可总得过年吧，自己好说，还有婆婆婉儿呢？
　　 她想来想去，今年夏天白扯了，想卖菜积攒点钱，没想到出师不利，屡遭挫折，最后青菜还都被连根拔了。想想她都郁闷。实在是被逼无奈，她起早，又从米囤子里扒出几个鸡蛋，照例抓了一只大公鸡，她想把他们卖了，换回点油、盐、酱、醋、再买二斤面，就不买肉了，还有一只公鸡，过年就把公鸡杀了，用鸡肉包饺子一样，卖鸡买肉风险太大了，图啥，直接吃鸡不就得了，她想的万无一失。
　　 婆婆已经被一次次的事情，闹得害怕了。她扯着小兰的胳膊，着急的说：“你可别出去了啊！年节好过，平常日子不好过，咱们炖小鸡吃更好不是？干嘛还要跑那么远去卖，还担着风险，帮年背节的，万一出点啥事可咋整。
　　 小兰想了半天说：“妈，你说的有理，咱们可以不吃饺子，可是油、盐、酱、醋总得吃吧，炖小鸡不放盐能吃么？”婆婆不再说话了。小兰安慰道：“妈，别担心，天这么冷，十冬大腊月的，一大早没事谁出来。别担心了啊，我快去快回。"小兰说完布袋里装着几颗鸡蛋，怀里抱着用一件旧衣服包着得老公鸡，走出家门。一次次的经历，让她更加谨慎。她出了大门东瞧瞧西望望，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向村外走去。腊月东北的天气特别的寒冷，一场大雪过后，似乎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确实是银装素裹。那一棵棵白桦，都像被雪染过似得，远处望过去，就好像大地上突然长出来的雪山，又似亭亭玉立的少女，那么婀娜，那么纯净，又是如此的峻美。
　　 小兰回头望望，除了她出村子时候惹得几声狗叫之外，在没有任何动静，她又往小路上望望，一望无垠，除了冷风卷起的浮雪，再连个小动物都没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意中加快了脚步。
　　 小兰来到镇上，又拐进了她常出入的小胡同，只要有想买的，一看见她就会出来叫她。如果进入陌生胡同，没人认识她，她又不敢喊，卖起来就比较困难。她似乎是胸有成竹，进入胡同没多久，就被一个妇女叫住了。那媳妇嘴里还叨咕着：“婆婆病了，城里的大姑姐，给邮来的钱，让给婆婆买点好吃的补补，你说有啥好吃的呀？买点鸡蛋吧。”小兰随口应酬着：“就是，这一个镇，不比人家大城市。这鸡蛋有营养，纯农村小鸡下的，你就放心吃吧。真是个小孝心的媳妇。”几句话把个小媳妇说的，美滋滋的走了。
　　 小兰抱起大公鸡，左顾右盼的向胡同深处走去，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伙带胳膊箍的人，迎面走来，那伙人也发现了她。她急忙转过身，快步地向回走，那几个人小跑着追过来了。小兰急忙拐进另一个胡同，看到一家大门开着，她就进了院，然后把大门关上了，她看看，急忙把大公鸡腿上的绳子拿下来，扔在了院子里的几只母鸡一块，她四处一张望，急忙进了院子里的一个露天厕所。那几只母鸡，很喜欢这只新来的朋友，都围着它咯咯咯地聊着天，大公鸡一看这么多女士，围着自己，还这么欣赏自己，又这么热情，它也精神百倍，迈着矫健的步伐，显得气宇不凡，异常的潇洒。
　　 屋子的主人，似乎已经看到了院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她出了屋，想到院子里看个究竟。这时，那伙人已经进了院子，看屋里有人出来，领头的问：“你看没看到有个妇女进了你家院子？”女人不慌不忙的回答：“我一直在院里，是什么人啊？没看见。”那个领头的还有点不甘心嘀咕着：“那就怪了，难道还上天遁地了不成？”女人显得很不耐烦，看看他们胳膊上的红箍，不屑一顾地说：“难道那个女的是杀人犯不成？穷追不舍的。啥事可别做的那么绝。”
　　 其中一个矮小瘦子，扯了一下那个领头的，并在他的耳边嘀咕几句：“你还不知道吧！这就是咱们公社，新调来的周书记家。你没看这房子、院子是一般人家么？”领头的一听，瞪了那个瘦子一眼，责怪道：“你个废物，咋不早说呢？”说完他来到那个女人面前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走了啊。”女人没有说话，那伙人出了院子，只好沮丧的走了。
　　 女人对着厕所大声说道：“人都走了，出来吧。”小兰这才从厕所里走出来，嘴像鸡叨米似得说：“谢谢大姐，谢谢大姐，多亏大姐救了我。”女人一边打量着小兰一边说：“没事，你这是干啥呀，让他们撵这样。”小兰一看也不能再隐瞒了，公鸡还在人家母鸡群里呢，于是说：“我家有只公鸡，我把它抱来了，想卖俩钱，办置办置年，家里有老人孩子，要过年了，啥也没有呢？这不，被他们碰到了，不是跑到你家院里，被您搭救，恐怕就被他们抓去了。”小兰用手指着鸡群里的公鸡说：“这只公鸡就是，如果被他们抓到，这鸡也得没，是你救了我，这鸡我不要了，留着你们过年吃吧。”女人听了小兰的话，看看小兰害怕得样子，她笑了。女人随口说道：“鸡留下，你看看多少钱?”小兰有点摸不清头脑，急忙说：“我是给大姐的，真的不要钱。”
　　 “我怎么能白要你的东西呢？这鸡我买了，你看多少钱？”小兰心想，难道是我的几句话，打动了这位大姐吗？她咋突然想买我的鸡呢？也许大姐好心，想帮忙帮到底吧。无论咋说，她是个好人，这鸡送她不要，那我就少要点钱吧。小兰打定了主意说：“大姐，那就卖您一块钱吧。”女人似乎早就看出了小兰的心思，笑着说：“这么大一只鸡，咋的也值三块钱啊。”小兰听了，笑呵呵地说：“那就两块吧。”那女人笑说：“好吧，那你可吃亏了。”小兰非常感谢的说:“是大姐帮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遇到大姐，今天我是碰到贵人了。”两个人都笑了。
　　 小兰没想到，一场虚惊过后，还竟然因祸得福，把鸡卖了，虽然少卖了块八角的，可心里很痛快。她右手在裤兜里攥紧了两块钱，心里盘算着要买的东西，脸上喜滋滋的。她急忙到供销社买了二斤面，二两油，一斤酱油，一斤盐，还剩点零头。心里这个美呀。她买完东西，赶紧往家走，她怕婆婆惦记。小兰心里高兴，走的也快，她把头巾围好，连嘴也给捂上了，她把两只手插进棉袄袖子里，立刻觉得冻得硬棒棒的手，有点温度了。一双脚也越走越热乎了，她看看天，风小了许多。她心想明年还要多摸点小鸡崽，多养几只鸡，关键时刻，也能帮自己个大忙啊。她一边盘算，一边走，抬头一看马上就要进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