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回信了“这几天，我在A市出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
　　
　　 六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楚铭和梁峰在外面租了一个简陋的房间，并且买来绿萝等植株，尽可能地让这个“家”显得有生气一点。黑暗中，他们伴随着车辆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忘我地纠缠着。房间里有股散不去的味道，但是很快，这种味道将会和他们的体味融合在一起，形成生活中真实的一部分。
　　 “我们是那两条孤独的线吗？”楚铭问，“这样交汇的日子又能延续多久呢？”
　　 “我不知知道，据说人类所有的烦恼都来自对未来的恐慌。若真是如此，我宁愿活在当下。”
　　 寒假，他们都没有回去。梁峰上午在一家培训机构上课，下午就呆在狭隘的房间里听着寒风呼啸而过，然后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书、写作。梁峰的另一个奇怪之处在于他依旧坚持用笔书写，他说只有从笔尖绽放的文字才具有灵魂。楚铭从他那厚重的书稿中翻到过一篇名为《受难者》的小说，他的目光聚焦于城市少被关注的群体——妓女、同性恋、瘾君子……用冷静，克制的笔触描绘着他们的孤独和苦难。小说的开头引用了油画《呐喊》的序言：
　　 我沿着小路漫步
　　 路的一边是城市
　　 另一边在我的下方是湾口。
　　 我病了，累了，
　　 朝着湾口的一边眺望。
　　 太阳落山，云被染红，
　　 像血一样
　　 ……
　　 于是，楚铭又想到了那一个几乎变形的扭曲而夸张的人脸，在浓烈的色彩中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如同秋天里的蝉鸣，用炽热燃烧的生命抵坑命运的苦难。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作品投出去呢？你可以让更多的人能够看到。”
　　 “我在乎的只是写作的本身，其余的并不重要，写作带给我的愉悦，远胜于它给赋予我的名声。”
　　 年三十那晚，他们一起在A大跨年，“5—4—3—2—1—新年快乐！”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各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大学的最后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吗？下一次过年，又会是在怎样的地方？对于时间的流逝，楚铭感到有些恐慌。他不知道怎么把这种情绪告诉梁峰，于是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梁峰把他的手推开，“有人。”楚铭注意到旁边一个在看烟花的女孩，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像她看上去那样毫不在意。
　　 大年初三，梁峰突然接到奶奶病重的消息，当天坐火车回去了。那几天，入冬以来最恶劣的寒流袭卷而来，楚铭隐隐觉得不安，他给梁峰打了几个电话，没有接通。一直到十号，楚铭才收到梁峰的短信，是凌晨5点发过来的：“我奶奶，今天出殡。”可能是感冒的原故，楚铭感觉到头一阵炫晕。“你还好吗？”他问，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回些什么。
　　 梁峰回来的时候，显得更瘦了，仿佛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坚硬的骨头上。晚上，梁峰把头埋进楚铭的脖颈处，小心地啜泣着。楚铭搂住他，用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梁峰提出去爬山，A大附近有一座高峰，浅褐色的石阶一直蔓延到云里。冻了一冬的雪还来不急化掉，他们不得不顾着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这个季节很少有人来爬山，到了高处人就更少了。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梁峰抬头看了看没有尽力的台阶，又看了看楚铭，“我们分开吧！”他说，“我奶奶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她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我娶亲。我不想以后，再听到父母说这样的话。”
　　 楚铭没有回头，他继续向着山顶走去，梁峰没有再跟上来，到最后，只剩了他一个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声音最终还是被风声淹没。
　　
　　 七
　　 再次见到到梁峰，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厅，餐厅外有一小片枫树，红色的叶子凋零了一地。几年没见，梁峰似乎比以前要胖了一些。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楚铭问。
　　 “去过几年上海，后面又回来了，现在在某家报刊做编辑，像大多数人一样，每天做同样的事，每个月拿同样的工资。”
　　 “你看上去要壮实了很多。”
　　 “现在还看不出来，过一阵，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可能就会唰唰地掉了。”梁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暗淡了下去，他顿了顿，接着说，“知道你没事，我很开心，真的。”
　　 “别灰心，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没事的。”
　　 “你知道么，当我看到结果时，我甚至还自嘲地笑了笑了。我想起这几年父母一直在催我结婚，他们急着抱孙子。可是我这辈子再也无法有孩子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tobeornottobe，可是后面我又想开了，死多容易啊，可就这么死了，我父母，他们怎么办呢？至少，我要留一笔钱，足够供他们养老。”
　　 “你后悔过么？”
　　 “怎么说呢？人生这么多条岔路，怎么走都是对的，怎么走也是错的，都会后悔，都想回头。其实毕业后我一直在试图改变自己，比如去喜欢一个女孩子，比如去相亲，可是我做不到。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我还是想回到高中，去找到那个孤单的孩子，和他聊聊，聊这么多年的感受，看过的书，写过的字，淋过的雨。告诉他不要怕，他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回不去了，楚铭又想起那个夜晚，梁峰躺在他怀里啜泣，像一个孩子。他们聊了很多，关于青春、人生和命运，他们都明白，其实一直以来，彼此法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回真正的自己。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走的时候，楚铭问。
　　 “看看吧，可能去次台湾，那儿说不定有新药，可能我还是会结婚，我是说，形婚……”
　　 “别，现在不要想这些，现在不要。”楚铭说，“活在今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