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不错，端庄秀丽，落落大方，她是……
　　 老掌柜叹了口气，说：先生有所不知，她是老身养女，名唤翠娘。如今我年事已高，而且，患有不治之症，想将翠娘托付先生，不知先生……
　　 先生没想到老掌柜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思索良久，才开口道：这……老人家，你我初次见面，互不了解，如今这么大的事情，托付于我，你如此放心？
　　 老掌柜说：先生一看，便是一个真诚忠义之人，不然，也不会收留一个和你毫无瓜葛的小孩吧。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的青豆。
　　 先生很是惊愕：老人家怎知我和青豆毫无瓜葛？
　　 我一把年纪，阅人无数，当然能看出来。你们也是认识不久。
　　 老人家，我一介布衣，只恐怕姑娘跟了我，会吃苦的。
　　 翠娘本是吃苦受累长大的，我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愿她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就好。
　　 先生冥思苦想着，难以作出决定。
　　 老掌柜看出先生似有为难之意，便说：先生，是不愿意？还是，先生已有心仪之人？
　　 先生看老掌柜诚信诚意，不想让老人失望，只好说：好吧，但我有公务在身，待去州县安排好，定接姑娘过去。
　　 老掌柜见先生应承，便笑了笑，说：如此甚好，我这里先谢过先生。说罢，又准备行礼。
　　 先生扶住老人，说：老人家不必多礼，如若真的能和姑娘走在一起，老人家可就是晚生长辈了。
　　 老掌柜眼里闪着泪花，连连点头：是，是，是。
　　
　　 六
　　 先生看着堂下这个叫乔紫月的姑娘，惊讶不已，这乔紫月，分明就和翠娘一模一样啊。于是，先生问道：姑娘叫乔紫月？
　　 乔紫月微微点头：是，老爷。
　　 先生还是不甘心的样子：可有兄弟姐妹？
　　 乔紫月摇头。
　　 可认得一个叫翠娘的女子。
　　 乔紫月一脸茫然，但还是摇了摇头。
　　 张帘看不下去先生和乔紫月这样打哑谜式的对话，急道：老爷，老爷，就请老爷给小人一个公道吧。
　　 先生“哦哦”两声，猛然回过神的样子：待我问清事实，再来评判。又看向乔紫月，紫月姑娘，这卖身契的事可是事实？
　　 乔紫月说：是。可是，老爷，我爹和我相依为命，临死前，因欠着张帘看病的钱，无法偿还，是张帘逼迫才签下此卖身契。
　　 哦，既然如此，张帘，如果紫月姑娘还了欠你的银两，这卖身契是否……
　　 张帘没待先生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说：老爷，不管如何，这卖身契可是乔紫月的爹生前和我签的，我只要老爷照章办事，还小人一个公平。
　　 这……先生思索良久，才说，既然如此，这照章办事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要乔姑娘做你小妾，却是万万不能。如果你能保证三年之内对乔姑娘秋毫无犯，只做奴仆的话，也未尝不可。
　　 张帘小眼珠转了转，说：好，小人愿意保证三年之内，对紫月秋毫无犯。
　　 先生说：既然如此，那便与我也签下合约。说着，让青豆把写好的合约递于张帘。张帘仔细瞅了一遍，无声地冷笑几声，签了字。
　　 乔紫月说：老爷，我宁愿还他银两，也不愿给这畜生做什么奴仆啊，老爷，老爷……
　　 先生叹了口气：乔姑娘，卖身契在此，姑娘就委屈委屈吧，如张帘对姑娘有所冒犯，只要我还在，定当饶不了他。
　　 乔紫月无奈地喊了一声：老爷……但老爷已经在惊堂木的响声中，宣布退堂。
　　
　　 七
　　 入夜，先生和青豆梳洗完毕。先生坐于窗前，心情沉重。
　　 青豆走到先生跟前：老爷，你不高兴？
　　 先生说：今天这个案子，判得……唉……
　　 老爷也是照章办事，以后，多留意就是。
　　 也是，但愿这个张帘，不会言而无信。
　　 有老爷在此，他敢！
　　 先生搂住青豆：青豆，你还小，不懂，人心啊，都难以猜测。
　　 我才不想懂呢，只要能和老爷在一起，就好。说着，青豆搂住了先生的脖子。
　　 先生拍拍青豆的脸蛋：淘气。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着，彼此依靠，彼此温暖。忽然，一阵香气扑来，接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先生看了看青豆，青豆却已蹦下去，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翠娘，或许是乔紫月。先生怔住了，不管是谁，“她”如何进来的？先生看着眼前的人，疑道：你是？
　　 翠娘举袖遮面：老爷好健忘，我是翠娘。爹爹已去，奴迟迟等不到老爷来接，便亲自来了。
　　 先生说：哦，最近公务繁忙，原想再等些时日，不料想翠娘竟自己寻来，这一路上……
　　 翠娘说：路程也不是很远，翠娘一路女扮男装，虽说有些不雅，但也有惊无险。
　　 哦，翠娘受苦了。那我叫青豆收拾房间，翠娘好生安歇。
　　 老爷难道嫌弃翠娘？说着，翠娘竟流下泪来。
　　 翠娘多虑了，只是……先生看了看青豆，说，青豆还小，一直一来，我们……再说，我们即使……也得择个好日子不是？
　　 翠娘似乎铁了心似的，完全没有了少女的娇羞：只要先生不嫌弃，只要两情相悦，今夜，便是良辰。
　　 这……
　　 青豆却是极其聪慧，见此情景，说道：老爷，还是我去隔壁吧，你们好好说说话。说着，青豆便离开了。临走，望了望先生，叹了口气。
　　 翠娘慢慢走进先生，坐在先生身边。先生不知如何是好，但翠娘香艳迷人的身躯，让他心旌激荡。他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手，抚上了翠娘那光滑的水嫩的宛如绸缎的脸庞……
　　
　　 八
　　 第二天，先生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回想着昨夜在美人怀中沉醉迷恋的销魂时刻，仿若梦境一般。于是，先生坐了起来。
　　 先生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叫道：翠娘，翠娘……青豆，青豆……
　　 无人应声，先生好生奇怪，披上衣服，来到隔壁房间，推开门，眼前一幕，让先生惊恐万分。房间里，一股血腥味，而青豆，蜷缩在床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微张着嘴巴，似乎在呼唤着先生。先生赶忙跑过去，一把抱住青豆：青豆，青豆，你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青豆身体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在先生的一声声呼唤中，他慢慢睁开眼睛：老，老爷，我，冷，冷……青豆的声音极其微弱。
　　 先生抱紧了青豆：青豆，我在呢，不怕。怎么回事？是谁？谁？
　　 翠，翠娘，她，她不是，不是人……青豆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翠娘不是人？先生无比震惊，是啊，她一个弱女子，深夜到来，先生竟相信了她的话，还和她……先生想着，脊背一阵发冷。他抱紧了身子已渐渐变凉的娇小的青豆，想要站起来，却感到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九
　　 安葬了青豆，先生只身来到曾经遇到翠娘的那个小镇，找到那家客店。呈现在先生眼前的客店，竟然不几日，显得破烂不堪，还哪来的客人呢？先生敲了敲紧闭的大门，好一会儿，一位白发老者开了门。门很旧了，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老者看着站在门外，风尘仆仆的先生：客官，您……
　　 先生忙作了个揖：哦，老人家，我前几天还在这里吃过饭的，怎么不几日就……
　　 老者目无表情地看了看先生：先生记错了吧，这里早就不是什么饭馆客店了，老掌柜几年前就死了。
　　 先生心想，难道真的碰到鬼了？可是，明明……唉，老人家，可否听说老掌柜有一个养女叫翠娘的。
　　 老者还是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了看先生：听说是有个女儿的，名字什么娘什么月的不是很清楚。听说啊，被一个什么地头蛇糟践了，回来，就上吊死了。唉，造孽啊。
　　 先生简直难以置信，这一切，似乎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就连青豆，似乎也成了一个不真实的存在。猛然，想起了乔紫月，也没和老者招呼一声，便回身跑去。老者望着先生惊慌失措的背影，摇了摇头，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回到县衙，先生让人去打听乔紫月的情况，去的人很快回来，告诉先生，昨晚，乔姑娘在自己家里上吊死了，张帘不知去向，应该是逃了。先生闻听，冷汗直冒，浑身犹如被抽去筋一样，只感觉眼前一团黑雾。黑雾中，翠娘一双手掐着青豆的脖子，那双迷人的狐媚的眼睛望着先生，血红血红的，在对他笑。不，那个掐着青豆脖子的，说不定还是乔紫月呢。死了的翠娘幻化成乔紫月来找张帘报仇，可青豆又犯了什么错？竟要遭如此横祸，仅仅是狐狸精要嗜血么？可为什么单单留下我先生一人呢？把先生的血也吸干岂不更好？那样，在阴曹地府，先生还可和青豆……先生想着，不禁潸然泪下。
　　
　　 十
　　 就这样，先生辞了官，回到生他养他的村子，当起了先生。至于他的故事，很多人只认为先生是通过讲故事写故事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达到让学生喜爱自己的目的，或者聊以自乐。为官不成，仕途不畅，以文字传世，也算是名垂青史吧。
　　 贾成的孩子也成了先生的弟子，是贾成的妻子把孩子领去先生那里的，先生一听是贾成的孩子，二话没说，分文不取，就收了孩子。于是，先生讲的故事也被贾成的孩子讲给爹娘听，贾成的妻子听得有趣入迷，直夸先生有才；贾成听得动容，听得沉醉，听得默然无语。
　　 这一晚，贾成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给妻子说了声要去拜访先生。妻子很是半是惊讶半是欣喜：你不怕了？
　　 贾成看了妻子一眼，说：怕什么？先生把孩子教的这么懂事，我得去感谢一下，按说，我们还是同龄人呢。
　　 贾成妻子说：哦，那倒是，赶紧去吧，好好感谢一下先生。
　　 贾成到了先生家里，还是没有敲门，掀开虚掩的门，径直走了进去。和那次晚上来不同的是，此时天色尚早，太阳虽已落山，但西方那抹晚霞还在，下学后的院落，宁静安详。先生正站在院里，仰头看着一株梧桐树，不知在想什么。
　　 贾成走近先生，施了礼道：贾成特来感谢先生，感谢先生收下犬子。
　　 先生依旧看着梧桐树：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才来？
　　 我……先生，贾成何敢和先生相提并论。
　　 孩子没给你讲关于青豆的故事吗？
　　 讲了，可我不是青豆。
　　 可你是梦生，是梦生啊！没有你，怎能有我？你是故事里的青豆，你是现实中的梦生。
　　 先……
　　 先生回过头来，打断贾成的话：梦生，你忘了吗？忘了我是青痕吗？
　　 贾成抬眼望着先生：梦生不敢忘，也不会忘。
　　 四目相对，往事犹如眼前。原来……
　　 时间推至二十年前，村头，两个一般大的孩子在玩闹嬉戏。一个叫青痕，一个叫梦生，他们是两个孤儿。梦生稍大，青痕便称梦生为哥。
　　 青痕不止一次望着旭日或者夕阳，对梦生说：梦生哥，我长大了要当官。当了官，我们就不饿肚子了。
　　 梦生总是会说：好啊，我明天就给先生说，你去读书。
　　 青痕低下头，一副失望的样子：可是先生要钱，没有钱，就读不了书。
　　 梦生拍拍青痕的头：没事，我去给村头的老爷家放羊。
　　 青痕看着梦生：你不读书吗？
　　 梦生笑了笑：我啊，不是那料。你去读吧，真的当了官，记得回来看我就好。
　　 青痕不好意思地说：那是一定的。
　　 从此，梦生就给人当牛当马，养活着自己，也养活着青痕，还让青痕进了老先生的学堂。
　　 青痕天资聪慧，越走越远，期间，也得到了其他人的帮助。直到成为州县县令，遇到青豆，直到遭遇狐精，直到回到故里，成为先生。
　　 贾成说：青痕，既然了了心愿，为何又回来呢？那些故事，是写得很有意思，但我看明白了。不过，也不要把我写得叫狐狸精吃了吧？
　　 先生说：梦生哥，原以为当了官，就可衣食无忧。谁知道，我一介布衣，不能巧妙周旋，无法融入，成为州县县令后，原想着做一名父母官也好，离家乡不远，还可尽心尽力为民办事。可谁知……
　　 怎么了？
　　 其实，故事里的青豆确实存在。在赴任州县县令途中，碰到一个孩子被人欺负，就想起我们小时候的情景，便救了他，取名青豆。
　　 贾成一脸惊愕：故事竟是真的，那故事里的，不，你救的那个叫青豆的孩子，真的那么死了？
　　 先生点点头，一副伤感的模样：是。我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们虽然一大一小，却已不分彼此，就如家人。可，谁知……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狐狸精，妖怪不成？
　　 没有，这一切又作何解释？有，可又在何处？我就是要用这支笔，写出这些魑魅魍魉的故事，让他们不得善终，给那些无辜的人报仇雪恨；我也要用这些感天动地的真情，让人们懂得珍惜，懂得感恩，也记住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有你，有青豆，有梦生，有青痕。
　　 可你这样做能说明什么？青豆回不来了，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如果这样就能报仇雪恨，那些魑魅魍魉若能看到你写的故事，你还能活下去吗？
　　 先生目光笃定地望着贾成，说：笔，便是一把刀。雕真情也罢，道无情也罢，我有此意念，就必定感天地，泣鬼神。
　　 贾成望着先生，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信心百倍，满怀雄心壮志的青痕一般：其实那晚，我曾去过你那里，就是被吓回来了。你那一声梦生的呼唤，还有女人的哀嚎，我吓懵了。回来后，一直想不明白，我以为，你不是那个当年的青痕了。
　　 先生握住贾成的手，就像当年他们一起亲热地挽着手一般：我一直都是。也许，那些被我以笔讨伐的魑魅魍魉，不甘心如此下场，便在夜深人静之时，发出哀怨之声。也许，我因此将被他们残害。梦生，你怕吗？
　　 贾成摇了摇头：怕什么呢？你都不怕，我便不怕。青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论遇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贾成也握住先生的手，那感觉，犹如当年。
　　 梦生哥，我就知道，我还有你。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孩子一般开心地笑着。先生知道，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贾成知道，他又找回了他的青痕，他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