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你睡。”楚云的心头也笼罩了一丝丝的悲凉。
　　 第二天清晨那个热情如火一样的女人又跟没事人似的和他在床上打闹。迎着从薄纱似的床帏透进来的阳光，两人的心头增添了融融暖气，一扫夜里的凄冷与苍凉。他为她做了份精致的早餐，早饭吻别后，各自去上班，投入到另外的角色。
　　 楚云快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吃惊地发现母亲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毫无准备的他匆忙把自己的母亲迎进去，母亲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发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根本不敢触及母亲的目光，口里嗫嚅道：“妈，你怎么来了？”
　　 “晚上不是在办公室加班的吗？最近这段时间这么忙？”
　　 “呃……妈，我……我……”
　　 “这个家你是不想要了吧？老婆儿子都不要了？”
　　 “我……”
　　 “你和米蓝相爱的这么长时间，你忍心吗？”
　　 “妈，你……你先回家吧，我下班按时回家。”
　　 “你再不回家，家就没了，这种事女人是敏感的，这段时间你总是加班出差，回家也行色匆匆，魂不守舍，我都感觉到了，米蓝能猜不到吗？以后下班按时回家，趁早收心，不然我也不管你们了。”母亲说完话起身走了。
　　 楚云呆呆地看着母亲离开了办公室。一阵愧疚与烦躁袭来，没精打采地上了一天班，下班后忐忑不安回到了家。一天都在想米蓝会不会知道他与秦雯的事，应该不会的，她们根本不认识，但是，母亲说女人对男人外遇有着异常的直觉与敏感，是的，这段时间他们很少行房，仅有的那几次他也是在例行公事，毫无激情可言，冰雪聪明的她能感觉不到吗？也许真感觉不到，她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但她若真猜到了，她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如实回答吗？怎么开口？
　　 是自己心里有鬼，还是家里的气氛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母亲对米蓝的体贴与关心甚至超过了楚云把米蓝刚介绍给父母的时候。母亲还不断递眼色给他，让他主动多和米蓝说说话。米蓝却跟以前一样跟他们相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或者他什么也没怀疑，什么也不知道。吃过晚饭，母亲收拾好碗筷，早早地带着孙子去睡觉了，剩下他们俩在客厅里。楚云在看电视，播的是体育新闻，米蓝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散文集在翻看。沉默的婚姻使得他又有了逃出这个家的冲动。仔细回想起来，米蓝到底爱自己吗？为什么她总是这么让人觉得不可亲近呢，是自己以前一直在追求她，后来他们谈恋爱了，也是自己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她似乎从不介意这些，结婚也是，不在乎什么仪式，匆匆领证完事，一切都很省心，以前楚云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又不知道是什么，和秦雯相好后，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整晚米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这只能加重楚云的怀疑与胡思乱想，他眼睛看着电视，余光一直在关注米蓝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言行，还是米蓝提醒他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躺在床上也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知道以什么姿势睡在米蓝的旁边，平躺也不是，侧躺也不是，他还害怕自己把米蓝当作秦雯，说错话或做出什么反常的动作，甚至害怕说梦话喊出秦雯的名字。一晚上断断续续地醒来，盼着天亮。早上比平时早起了近一个小时，吃了母亲准备的早饭就急忙出门上班了。
　　 他没有直接去学校，他去秦雯家了。秦雯穿着一件大红色暗印着海棠叶的真丝睡衣给他开门，看到他疲惫抱歉的笑容，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对不起。”楚云进屋坐下后看着她的脸。
　　 “你想多了，你是有家庭的人，我知道的，我现在不奢求每天和你在一起，再说我对婚姻态度也是消极的，我只希望我爱的人，他也爱我就行，其他的我想不了那么多，所以咱们爱一天就一天吧。”
　　 “你不想找个人结婚吗？”他追问道。
　　 “我现在很满足，不需要婚姻，有句话说得好，他人即炼狱，没有我爸与我，我妈就不会待在他妈的炼狱里一辈子。”
　　 “也有很多人的婚姻很幸福。”
　　 “比如你？哈哈！”她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妈知道我与你的事，当然她不认识你。”楚云无奈地说道。
　　 “哦。后悔了？”
　　 “我不后悔，但我现在回家浑身不自在，又不能常在你这住了。我都成了游魂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这你想来就来，我不勉强你天天来。我希望你开心一点，别愁了。”她用双臂温柔地抱着他的头，把他的头埋进她丰腴的胸膛。
　　
　　 四
　　 这段时间楚云每天晚上倒是能回家，并不是他真想往家跑，只是自从母亲那次找他后，他和秦雯在一起时就有了心里负担，秦雯大概也看出他的顾虑，晚上他们相聚时，并不强留他过夜。虽然回家面对米蓝内心总带着惭愧与抗拒，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打开家门。从情感上来说，他有点抗拒这个家了，不太愿意回这个家了，就连孩子都是跟奶奶与妈妈亲，并不亲近他这个父亲，但在道义上，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家负有责任，他不该抛弃这个他努力建立起来的家庭。道义与情感交织的网将他压的透不过气，找不到挣脱的方向，尽管秦雯对婚姻并无要求。
　　 深居简出的父亲也被惊动了。父亲打来了电话叫他下班后去他那里，父亲想与他谈一谈。肯定是母亲害怕自己愈陷愈深，把事情跟父亲说了。父亲虽对儿孙的事看似不关心，有着超脱世俗之外的淡泊与旨趣，但终不免为儿孙所累。这又加重了楚云的内疚与惭愧，父亲这辈子没少吃苦受累，青年是历经上山下乡，插队到了安徽北部的农村，文革结束后考学返城，组建家庭，生儿养女，到如今年老还要为儿子的事操心。
　　 楚云下午提前半小时下班，早早地来到了父亲居住的那栋老公寓。算算自己有好长时间没来看望他了，这又加重了他的愧疚之心。踟蹰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敲了门。
　　 “你来啦！”开门时，父亲像往常一样和蔼地招呼道。
　　 “爸。”楚云叫了一声进了门。
　　 父亲的房子里没什么东西，显得有些旷，客厅依旧是那张棕色牛皮的老式沙发，香樟木茶几，阳台上的花草长势倒比以前好。他跟着父亲走进了书房。惊讶地发现满书架的书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了。
　　 父亲看出了他的疑虑，说道：“都整理后捐给学校了，年纪大了看不见了，再说以前都看过了，捐了倒好。”
　　 楚云叹道：“那是你花了一辈子收集的啊！再说，里面有些价值不菲啊！”
　　 父亲笑道：“书是书，又不是商品，什么价值不菲，放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就是实现它的价值。剩下的这些整理整理也要陆续送出去的。”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有着老一辈知识分子们对世事的洞察与超脱，对世情的珍重与淡泊，反观自身，楚云的内心又翻腾了起来。父亲和他分主宾坐下后，问他现在学校的发展怎样？他按实回答。又问他近来在专业上有何发展或建树？他的脸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有几个课题在研究，但不敢说发展与建树。父亲又说，现在学术界颇染上了商界的习气，做课题的好多类似包工头或承包人，然后把事务分包或转包出去，勉强敷衍地完工结题，套取国家与学校的资助，问他是否属实，怎么看？他的脸上又是一烫，带着些小聪明回道，现在的课题一般较大，而且规定研究时间不长，个人的精力恐怕难以胜任，也是需要合作的。父亲貌似同意地微点了点头。
　　 “你怎么看待‘爱情根本就是生殖冲动’这句话？”父亲突然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楚云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急急巴巴：“我……我……”
　　 “依我看，所有的所谓名言只是揭示了部分真理，这句话呢，固然有些不堪，但也多少揭示了爱情在社会系统中的功能，爱情是美好的，也是炽热的，它能成就人，也能毁灭人，它不需要枷锁，相反它敢于挣脱一切枷锁。”
　　 父亲稍停顿了一下，继续用一种平静的温和的语气缓缓地说道：“而亲情是平淡的无味的，有时还是琐碎的，它甚至带着枷锁，将两三代人捆绑在一起。但它在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能抚慰他的心灵，支撑他面对人生的挫折。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以亲情为纽带的家庭对人的重要性肯定大于它的弊端，不然现在家庭也不会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会结构吧，你认为呢？”
　　 “嗯，是的，妈妈……妈妈都跟你说了吧？”楚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
　　 “她是跟我说了，她很担心你，又怕说服不了你，所以……唉，不过我们之间好久没认真谈一次了。”父亲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和小雨刚上学的时候吗？”
　　 父亲的这句话使他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躺在藤椅上一句句听他和妹妹背唐诗的情景，母亲一定是在厨房里忙碌，他的童年是幸福的。
　　 “草木需要土地的营养，也需要阳光的抚慰，雌鸟守护雏鸟，雄鸟外出觅食，大自然多和谐，我和你母亲对你们兄妹也是这样，所以你的儿子不也需要你吗？再说，你和米蓝不是一直蛮好的吗？”
　　 “蛮好的，也没什么矛盾。”
　　 “每面镜子都有正反面，婚姻也是，也许它有遗憾的地方，这也许是你想逃离的原因。但你想过没？你的出路在哪里？”
　　 “想过，想不到出路。后来就什么也不想了。”
　　 “可你知道，逃避不是办法。”
　　 “我知道。但……”
　　 “人的一生，爱情并不是唯一珍贵的东西，况且爱情所产生的那种兴奋而强烈的内心体验终会在平淡无奇的世俗生活中日渐消减，爱情相对于漫漫人生路，犹如夜晚里的昙花一现，或夜空中的烟火，终不能持久。”
　　 “是，爸爸。”
　　 “云儿，你自己再想想吧。我想我的孙子也有个幸福的童年才好。”
　　 父亲坚持送他下楼，看着父亲灰白的头发，楚云一阵心酸，父亲比上次见到又显得苍老了。他与父亲在公寓楼下道别，然后径直回家了。父亲的话他是能听进去的，父亲说的在理，父亲试图将他从情网中解救出来，用心良苦的父亲啊！
　　 怀着赎罪心里的楚云回到了家，他感到身心俱疲，坐在地板上手拿玩具的儿子好奇地看着他，他凑近过去，抱起了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米蓝在收拾屋子，母亲在厨房做饭。他试着全身心地再次融入到这个家庭，可是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秦雯，他对她也感到愧疚，他为她担心，想着她会不会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呆坐着等他，他爱她，他想见她，尽管他压制着自己见她的冲动。外表平静温和内心翻腾倒海的楚云在家又熬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他和秦雯约好回他们的住处见面聊一聊。几天没见面的他们看到彼此就深深地拥抱在了一起，感受着由彼此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味道，楚云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被树根缠住似的，呼吸都变得有点紧促，秦雯抱的太紧了。他们什么也没说，用身体交流着对彼此的思念，秦雯的唇热情地吻着他，他的额头，他的脸，他的颈，他也报以同样热烈吻，吻遍她那如火在燃烧的身体，他们的身体积极响应着对方的抚慰，如高山上的两条涓流遇到一起，碰撞并相融着，向着目的地欢乐地奔腾。
　　 他们面对面躺在床上，耳鬓厮磨地回味着彼此的温存。秦雯柔声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他如实回说他的父亲与他谈过了，他怕这样下去迟早米蓝也会知道，那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秦雯轻叹了一声问，你是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他忙安慰她说道，他一直想他怎么能在家庭与她之间寻求某种平衡，但终究一无所获，徒增烦恼，但让自己放弃她是万万不能的。秦雯满足地把身子埋进他的胸膛。
　　 为了能够不影响家庭，还能争取白天更多在一起的时间。楚云把学校的课程都调到早半天，除了学校有事之外，多数时候中午就来到了秦雯家，秦雯也在家里办公了，公司开会或有急事除外，她就待着家里了。他们能享受整个半天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尽管如此，每次傍晚楚云离开这里时，他总能感受到秦雯欢笑着与他吻别时，她对自己的依依不舍，所以他不能想象关上门后的秦雯怎么面对空空的屋子内的孤独与落寞。同时在他回到家门口，打开家里的那扇门时，翻涌在心头的愧疚与罪恶，也在吞噬着他的心灵。他感到自己的心就像一匹身负重物的老马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行走，越来越累。楚云承受的压力给他带来的痛苦逃不脱秦雯敏锐的直觉，他们在一起时，楚云时不时的心不在焉和因为没听见她说话表现出来抱歉的笑容，都使她心疼。一直以来，她对爱情的观念很开放，总认为拥有真正爱情的男女是幸福的，现在不知不觉间，却尝到爱情甜蜜后带来的苦涩。她爱楚云，看到他痛苦，自己内心只会更痛苦，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怎么使他像以前一样和她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没有出路，楚云总是这样想到，也许是自己太懦弱，才会沉溺于这段感情里不能自拔，没有勇气狠不下心斩断情丝，只能想行尸走肉般在责任与爱情间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伤害自己又免不了伤害别人。米蓝会感觉不到他对婚姻的不忠吗？她能感觉不到？她为什么不说破呢？她一定也会痛苦的吧。秦雯呢，我的秦雯啊，我为什么爱上了你，你又为什么爱上了我，都说爱情使人甜蜜快乐，可我们深陷情网，为何现在却都如此的痛苦，我知道我将我的痛苦传递给了你，我爱你，给你的却是痛苦。我使你们痛苦，我是罪人，我得不到解脱，我也不应该得到解脱，就让我在绝望的痛苦中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