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桩风流赔上性命，不值。康宁作结道。
　　 杨雨半天回过味来，生生打了个冷颤。她是宁愿赔上身家性命，也不愿名声受损的。
　　
　　 五
　　 感觉背上凉凉的，才注意到，秋来了。在这个阴阳不定的季节，一向苍白的杨雨愈加苍白。夹杂着深深内疚的快乐，使她的神态中常有一丝清淡的忧郁。理智上，她一点儿都不能原谅自己婚前，在单薄的希望线上苦苦等了康宁三年。期间对她有过意思的男子足有一打，之中不乏优秀的。杨雨从未动过心。从小接受的教育使她具有忠于爱就是维护尊严的自觉意识。
　　 结婚过日子，谁都懂得，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琐琐碎碎、磕磕碰碰、锅碗瓢盆的烦，全是婚姻的内容。况且康宁是自己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恋人。怎么也该有一份安定了，却在刹那间乱了方寸。
　　 以杨雨少言寡语的个性，做出背叛丈夫的事，在近乎现代神话的婚姻中掺杂，概因红杏出墙的诱惑太大抑或在某些方面的追新是人类难于启齿的本能。
　　 在丈夫与情人，情人与丈夫之间，杨雨来来回回想过了，她不能这般一直在两个男人的爱中提心吊胆。余运均的好，杨雨拐弯抹角和母亲提过。果然，母亲装做不明白，不往深里引，她劝杨雨：早早生个孩子，没有孩子牵挂的家还叫什么家呢？
　　 杨雨不是不想。自己来潮就不对月，婚后，吃着阿胶、妇宝之类酝酿着呢。孩子真能填补内里的虚空，让生命有所寄托吗?杨雨不知道。
　　 不管怎样。杨雨前前后后想过了，和余运均的关系，到此为止最好。能在婚姻之外有过忘乎所以，不加思索的体验，有过那么一段登峰造极的欢乐，一个女人一生中经历一次也就足够了。
　　 虽然，丈夫是完全不知情。丈夫之外，没有人能够强迫杨雨沿着怎样的情感轨道往前走，但杨雨所受的教育或者说是数千年传统的熏陶让杨雨懂得:她必须放弃她的婚外情。
　　 这意思和余运均讲了。余运均一向洋溢着欢乐的脸，在一刹那变得僵硬。他沉默了一会儿。从神情黯然中抬起头来，很深望了杨雨一眼，说，随你。随即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定地反驳：我死也不会放弃你。
　　 一句话说得杨雨心软得几乎化出水来。
　　 真要下决心截断这说不清的丝丝缕缕，心里由不得袭上一层浓浓的惆怅。
　　
　　 六
　　 打记事起，时艳琼就没有了爹。寡居的母亲老牛舔犊般把嫩生生的她哺育成一株摇钱的树。
　　 柴米盐油、迎来送往、防老养生处处需要钱。这是母亲在生活的轨道上行走了多半辈子得来的经验。
　　 母亲的需要就是时艳琼的追求。只要钞票一叠叠的进，一切都好商量。
　　 时艳琼婚前婚后的流过几次产。不得已的情况下，保下一男孩，起名胡小龙。胡小龙眼睛黑得发蓝，一出娘胎就啃着自己的拇指不松口。母亲说和时艳琼小时一模一样。时艳琼说那可有罪受了。没到满月，她就把儿子寄养到老来更爱花哨的母亲那里。她自己收腹束腰，抹了丰乳霜，继续往钱眼里奔。
　　 年年岁岁积下来，存折这一张、那一张的。记不得哪张用母亲的生日做密码，哪张是专给儿子的。一叠叠的钞票送进银行，再没取出来过。别人不清楚，时艳琼自己心里有谱，在芸芸众生的红男绿女中，她也算个“款”了。只是积习难改，见了钱，还是觉得比亲娘亲。
　　 在时艳琼遭遇的男人中，余运均是最出手阔绰的。曾经一度时艳琼想离了婚跟他。余运均不肯。前些时候，时艳琼南巡演出两个月回来，想见余运均的期待已积得酷烈而不堪忍受。约了几次，余运均都说有件事缠身，一点余隙都抽不出来。时艳琼并没有以为然。
　　 直到上个星期四，胡江的生日那天，余运均在本城最繁华的酒店宴请时艳琼夫妇。入席，余运均彬彬有礼地劝时艳琼多吃菜，饶有兴味地和胡江谈天说地。时艳琼看着一脸正色，一小口一小口饮菊花茶的余运均，心里的怨越积越深。她背过丈夫传了几次眼神，余运均只装作不知。
　　 趁着胡江去卫生间的当口，余运均塞给时艳琼厚厚的两码，要她自己保重。
　　 时艳琼过后才反应过来余运均说这话的意味，急了。又是打电话，又是捎口信，约余运均谈谈。余运均一味的推说忙。忙得昏天黑地。
　　 时艳琼豁出去的样子，堵上门去。
　　 余运均正招待客户。客气、热情带点冷漠地和时艳琼应酬了几句，又忙他的。
　　 时艳琼一不做二不休冷着脸等到曲终人散。敛起惯常的满不在乎，问，你是不是打算和我分了。
　　 余运均略显尴尬不置可否。最终还是说，咱们都是有家有室的。我和胡江又是，朋友，老这么下去，总得弄个结果不好。
　　 这看似委婉的拒绝深深地伤害了时艳琼。在一个少有阳光的周日下午，她带着满腹的忿怒、满腹的疑问去找杨雨。
　　 以往康宁就说过，时艳琼是那类平庸的美人。杨雨一直持不同意见。彼时，杨雨盯着时艳琼涂成莹光色的指冠戴满戒指的手指和肥白的腕上闪闪发亮的金手链突然觉得丈夫说的有点儿道理了。
　　 杨雨以为她和时艳琼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之所以保持这么多年的友谊，缘故之一是时艳琼不断向她诉说在男人圈里的魅力。
　　 而她能够倾听。
　　 以时艳琼的风流自负，一定不能承受昔日情人移情别恋的事实。况且杨雨的那段情已画了句号。
　　 对时艳琼急不可待的寻问，她只是……推托不知。
　　 未了，时艳琼自己分析说：余运均一定是看上什么人了。不然不会这么狠心，一年多的情义，几句话就想了断。又嘱杨雨，你帮我留点心，抓住那婊子，和她没完。
　　
　　 七
　　 整整一个月，杨雨称病，足不出户。她披散着头发，神情疲惫而忧伤地蜷曲在自家的沙发上。意绪在遥远的地方飄浮着，模模糊糊的，她感觉不出自己的最爱。也感觉不到被爱。好像完完全全麻木了。
　　 丈夫康宁急了，追着她问：到底哪儿不舒服。
　　 杨雨说，她只是累了。乏力。想睡。
　　 康宁不放心，带着娇娇弱弱的妻上医院。心电图、脑电图、CT，常规检查和不常规检查轮了个遍。结果，一切正常。
　　 康宁才相信是真的累了。他依杨雨所言，切断家里的电话线，把门反锁了。一切干扰都拒之门外，让妻安静地休息。
　　 余运均所有联系杨雨的方式最终成空。他不急不徐，满怀信心地收敛着钱财，积聚着情爱。在熊熊燃烧的爱之焰中，连死灰都可能复燃，何况是活生生的年轻女人？人生苦短，不能屈了自己。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何况杨雨那么聪明的女人。余运均阅人多，他深谙，像杨雨那般貌似冷漠的女子，一旦真的爱了，就是不折不扣的认真。
　　 他期待着。
　　 同一时刻，时艳琼的丈夫胡江在某歌厅排队，等着泡那只从深山上跑来的亮妞。妻那些个隐隐蒙蒙的勾当，他不是不知，是懒得去计较。妻的漂亮一直是他炫耀的资本。只要老婆的封号是自己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这年头谁怕谁呀。近来市场不景气，歌厅的行价下跌，胡江由原来的每月去两次改为四次。神不知鬼不觉的，还没有后遗症的。说实的，胡江原来并没这嗜好。为求心里平衡，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
　　 时艳琼嗅觉灵敏四处问讯，捕捉不到一点对她有用的东西，心情烦躁到极点，把一头长发涂黄涂红又染黑。
　　 康宁又要出差去了。他说杨雨不妨和他一起出去散散心。老窝在家里，看真捂出病来。人是动物的一种，要多动。
　　 丈夫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的心绪，自始至终蒙在鼓中，杨雨的内疚更甚。
　　 直到一年以后，一个无风的黄昏，有模样秀美的南方妹子找上门来，大言不惭地告诉杨雨，说她肚子里正孕着康宁的骨血，要杨雨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劝劝康宁，不要对她撒手不管。
　　 杨雨略一惊诧。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也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