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点燃一支烟：“房子是一定要做。但做在菜园里，上面同意吗？”稍停：“最近政府对耕地抓得很紧，还搞了什么基本农田建设。你没见路上那些牌牌？”
　　 玉娥眼一眨，鬼点子来了：“哎，怕么事？土地爷是咱亲家，跟你又是几十年的老兄弟。不出事千好万好，出了事有他顶着。”双手抱着膝盖道：“计划生育不是年年搞吗，年年都有人为生孩子出去打游击。结果一年半截的，又带着小游击队员回到革命圣地。各项事情，都是针对老实人，油滑的一下就滑过去了。”
　　 梁栋从外面回家，接住母亲的话头：“什么革命圣地？”
　　 梁成：“正和你妈商量盖房子的事。”
　　 梁栋：“盖房子？在哪盖？”
　　 玉娥笑着说：“准备在咱家菜园里盖。”
　　 梁栋惊讶地：“在菜园里盖？还不知批不批？最好等我老丈人回来，办好手续再盖。”
　　 梁成喝了一口茶，武断地说：“办什么手续？先盖起来再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盖起来的房子给拆了？”
　　 梁栋：“那不给他为难吗？他叫别人办证才能盖房，自己的亲家就不用办证了？我看还是等他回来先办证再盖。”
　　 玉娥嘴一撇：“订亲那天，你老丈人表了态，我们俩家的事就是一家的事。讲回到革命圣地就是打计划生育的比方，孩子不办证生下来就是中国公民，受到法律保护。房子盖起来就是给中国公民住的，同样受到法律保护。”
　　 梁栋犹豫着：“我总觉得不大好。”
　　 梁成：“真是个呆子，好好的开你的车吧。等房子盖起来，你就等着娶老婆好了。家里的事不必你操心，趁你老丈人在省城学习的机会，我们赶快将房子盖起来。但要对青青保密。”
　　 梁栋为难地：“我们俩个村子挨得这么近，怎么瞒得了？不如这样，我的车子早就该大修了，生意这段时间又清淡。我想将车子大修，报停一个月。带青青出去玩玩，借机把她调开。”
　　 梁成：“这个主意到不错，只是不可乱花钱。凡事节省些。”
　　 玉娥：“最好是生米做成熟饭，就少花好多钱。”
　　 梁栋脸红了：“好了，别说了。做房子别出什么漏子。”
　　 玉娥脸一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尽说丧气话。”
　　 梁栋欲进房，被玉娥叫住：“今天收了多少钱？还没进帐呢？”
　　 梁栋不情愿地：“给，80元。”
　　 玉娥：“你？”
　　 梁栋赶快进房，将房门关上。
　　 喧闹了一天的田野，此刻宁静下来。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清风吹在人身上，特别舒服。
　　 梁栋、青青漫步在乡间小道上，呢喃细语。
　　 莹火虫在前面为他们带路，不知名的小虫唱着它们自己的歌谣。
　　 梁栋用手揽过青青的腰：“青青，趁这段时间生意淡薄，车子大修又要一段时间。我们出去玩玩，欣尝祖国的大好河山，也过过城里人的休闲日子。”
　　 青青穷怕了：“哪来那么多钱？我可是一点钱都没有。爹爹这个月的工资，全带去学习了。奶奶看病，妈妈和弟弟的生活费，全靠我给你家打工的钱。”
　　 梁栋：“咳，死心眼儿，叫你每天留点钱下来，你就是不肯。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每天留下30元钱，算起来也有一俩千了。这次我俩出去，用紧一点。”
　　 青青：“修车还要用钱呢？”
　　 梁栋：“用老头老妈的。他们就我这个儿子，不给我给谁？趁还没结婚，我们好好享受一下。”
　　 青青幸福地向往着。
　　 梁栋用手板过青青的脖子，青青温顺地靠在梁栋的胸口。
　　 梁栋情不自禁地捧起青青的脸，在她脸上亲吻着。青青微闭双眼，沉浸在无限幸福之中。
　　 湛蓝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将青辉洒满人间。纺织娘使劲弹着纺锤，为这对有情人奏乐。
　　 时间好像凝固了。
　　 梁栋欲伸手解青青领口，青青一惊，敏捷地往旁边一跳。羞涩地：“不到举行婚礼那天，就别想越轨。”
　　 梁栋尴尬地缩回手，俩人默默往回走。
　　 梁家菜园里，梁成及请来的几个人，铲去杂草，南瓜滕、豆角架等。挖出一条条做房子的地基。农用车、拖拉机、载满石头或红砖，堆在菜园四周。
　　 一包包水泥、从车上卸下。堆放在梁家旧房子里，一捆捆钢筋，堆在梁家堂前。
　　 菜园里挖了一个放石灰的浆池，石灰在池里冒泡泡。
　　 梁成向请来的师付指点着：“这样做，座北朝南，三丈六尺长、三丈六尺宽，三层。后边是猪栏，厕所。旁边再做个车库。
　　 师付放好线，挥锹动土。
　　 梁大发从远处跑来：“等等，慢点挖。”
　　 梁成鼻子气歪了：“大发，我家做房子，你来发什么利市？！”
　　 梁大发见梁成讲话不客气，甩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梁成，我早就注意你家放线了。还说我发你家利市？你看看，你家菜园沟在那边，线怎么拉到我家菜园里来了？”
　　 正说着，天突然暗了下来，大朵大朵的乌云由东而来，快速地堆在他们的头顶。大雨将至。
　　 村子里鸡飞狗跳，燕子低斜。
　　 天气骤变，但俩人如好斗的公鸡，谁也不让谁。
　　 梁成没好气：“凭什么说我把线放到你家菜园里了？”
　　 梁大发一点不示弱：“现有木桩为证，我早就防着你这一手，预先订了木桩。”又得意地：“你没想到吧？”
　　 大雨象为梁成解围似的“哗！哗！”地下了起来。
　　 梁成见局面对自己不利，借着躲雨，朝家里跑去。
　　 师付们一起跑了，梁大发心有不甘离开现场。
　　 晚上，梁成一个人打着伞，冒雨前进。村里的狗不停地朝他吠着。梁大发也鬼鬼崇崇地跟在后面。
　　 第二天清晨，风和日丽。梁成带着师付又来放线。在梁成的指挥下，线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
　　 梁大发抢前一步，踩住了师付手中的线：“慢着，昨天晚上木桩长了脚，会走路。不信你们看看，现有脚印为凭。”
　　 果然，杂乱的脚印呈现在众人面前。
　　 梁成恼羞成怒：“大发，你放明白点，木桩本在原地。我怎么会移？我家做房子，你几次三番跑来吵闹？当我是好欺的？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大发暴跳如雷：“梁成，亏你在村里还是有头有脸的人？却做出如此下贱的事来。昨晚你来偷移木桩，被我发现了。不客气又怎样？告诉你，再把线放过去，我看哪个敢动手挖土？”
　　 梁成见大发揭了他的短处，脸色铁青，吼道：“今天哪个不要我家动土，我跟他拚了！”
　　 转身从泥工手中抢过一把铁锹，挥锹狠命地挖了起来。
　　 大发上前去夺梁成的锹，夺了好久。梁成将锹一丢，俩人扭打起来。师付强行将他们拉开。
　　 房子做不成了，只好回家。梁成又要冲出门去找大发的麻烦，师付强行将他拉回，劝说着。
　　 众人又将大发请到梁成家，双方劝说。
　　 在众人的劝说下，梁成自知理亏：“大发，我若不放过去一尺，房子就窄了。今天，我付给你家一千块钱，就当我买下你家一尺地基，好不？若行，当面立下字据，再也不许吵了。”
　　 大发见梁成提到钱，心中一动。但仍强撑着：“我并不是为钱来的，你若早同我商量。我就不会干涉你家做房子。”
　　 师付劝道：“大发，见好就收。一个村子住着，本来就是一家。自家人伤了和气不好，我来做个中人，梁成出一千块钱，你让他家一尺地皮，双方立个字据，这事就算解决了。”
　　 玉娥满意但不高兴地：“上次你家猪将我菜园的菜吃得一塌糊涂，我都不计较。现在我家做房子，你几次三番来吵闹，未免太过份了。”
　　 大发尴尬地笑着说：“要是大哥先同我商量，态度和蔼一些，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不是不晓得，农村三不让：老婆不让，地基不让，祖坟不让。这次破例，让你家一尺。”
　　 师付重新在菜园里放线、挖土、动工干了起来。
　　 梁成忙着购料、筹画、忙得不奕乐乎。
　　 玉娥往工地送水、预备饭菜，也忙得不可开交。
　　 庐山如琴湖，梁栋与青青在湖里荡舟。
　　 仙人洞旁，梁栋与青青摆出各种姿式，让摄影师留下这珍贵的画面。
　　 三宝树旁，青青向梁栋介绍三宝树的历史，梁栋洗耳恭听。
　　 有人赶到荷塘镇土管站，向小杜、小王举报梁成在菜园做房子的事。
　　 当小杜、小王赶到现场，房子已砌成一层高了。
　　 梁成见土管站的人来了，赶紧将小杜、小王让进老屋，敬烟、倒茶，又吩咐玉娥：“去买点菜，请领导同志用点家常饭。”
　　 小杜：“请别客气，凡是建房，应先打申请报告，经村、镇土管员实地堪察，再到县局审批，直到县局发下‘土地使用许可证”并要我们亲自来放线，才可动工。如今你家一样手续未办，就先做了起来，还是在耕地上建房。今天，我们代表荷塘镇土管站来通知你们，请马上停工，等候处理。”
　　 玉娥放下手中的活：“二位，你们站长是我们的亲家。这房子就是为他女儿建的。站长走前，我们跟他说过。”
　　 小杜与小王交换了一下眼神，俩人悄悄走出屋门相商：“是站长的亲家，我们就不过问这事了。不过，她的话也不可信，我们还是将‘停建通知单’下达，其余的事等站长回来再说。”
　　 梁成双手接过‘停建通知书’点头哈腰：“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小杜、小王告辞出门。
　　 梁成望着俩人离去的背影，忿忿地：“狗屁，做房子还听你们的？我就不信，做幢房子还犯什么法？”将停建通知书撕得粉碎，随手一杨，停建通知书如雪花，飘向角角落落。
　　 梁成快步走到菜园里，对师付们大声说：“师付，辛苦一些，多请几个人，日夜加班，工资翻番。”
　　 师付们干得更欢了。
　　 一幢约四百平米的楼房高高地耸立在菜园里，如鹤立鸡群。
　　 梁大发与村民叽叽咕咕：“梁成家做多大的房子？听说马路要扩宽，我们的菜园可都是好店面。他家离政策近，做房子不用办手续。我也想借他的光，把房子做起来。政府来过问时，是老田亲家带的头，怪不着我们。”
　　 村民鼓动起来了，磨豢擦掌，仿佛到菜园里挖宝。
　　 菜园里热闹非常，拖拉机、农用车、东风带斗的汽车，拉着一车车红砖、钢筋、石头、石灰、水泥、汇集在这里。
　　 一车车石头，压倒庄稼。
　　 一把把铁锹，铲除瓜果。
　　 村里人家，都在忙着请人打墙基。几十亩菜园变了样，显出赤裸裸的黄土。石头、砖块、钢筋、水泥压着丰腴的土地，一块块土坷垃，仿佛在哭泣。
　　 小杜、小王在向乡党委汇报。
　　 乡武装部长率领武装干事、乡村干部、民兵组织起来的队伍，迅速开到梁家村菜园。
　　 村民心有不甘，纷纷诉说。但乡干部不理，坚决叫他们离开。村民闹闹哄哄地说政府是‘只准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又没法，在乡干部连说带劝下，停下了打地基的动作，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村。
　　 老田风尘朴朴地坐在车内，望着窗外的风景。田野上，金黄一片，中稻谦逊地低着头，棉花开着粉红的、大红的花朵、蜜蜂嗡嗡地采着花蜜，蝴蝶也来凑着热闹。
　　 老田低头算着今年一亩田能收多少稻谷，一亩棉花的产量。
　　 车上的客人在啧啧赞叹：“好漂亮的楼房，谁家做的？”
　　 老田随着话音抬起头来，果然，一幢高大的楼房矗立在他面前。
　　 连接楼房的是石头、砖块、钢筋、水泥，和未完成的地基。
　　 老田喜悦的目光变成呆滞。
　　 乘客们纷纷议论：“谁家做的房子？好气派，怕要几十万吧？”
　　 “还有谁？梁家村财神爷梁成做的。”
　　 “唉！他这一带头，毁了多少好地？有几十亩吧？”
　　 “哼！如今的土地一天天减少，吃饭的嘴还是那么多。这样下去，以后吃么事？”
　　 “现在的人还管将来？都只管自己，谁还管别人？”
　　 “做房子要先打报告申请，等县里批准后才能做房子。他家打了报告？县里批了？年年搞基本农田建设，三令五申，不准在耕地上建房，这里怎么没人管？”
　　 “你这人死脑筋！也不去打听打听？人家亲家在土管站当站长，有官相卫。哪朝哪代不是这样？那些法令，还不是说给我们老百姓听的。”
　　 有人发现了老田，偷偷指了指，摇摇手劝人们别说了。
　　 谁知说话的是头犟驴，他不但要说，还故意将声线提高：“这下倒好，他的亲家给他出了这个好题目，就看土地爷如何做这篇文章了。这次梁成建房的事不秉公处理。下次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老田浑身一抖，好像被毒蜂踅了一下。
　　 他两眼喷射出怒火，脸色铁青。紧紧咬住下唇，嘴唇由青变紫。
　　 老田站在梁成新房前，浑身被定了魔法似的，挪不开步。
　　 梁成正在招待木工，回头见了老田。当时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改换笑脸：“亲家，你回来了？哟！稀客、稀客。玉娥，亲家来了，再炒两个菜，我和亲家先喝两杯。”
　　 老田不挪地方：“喝酒的事以后再说。你先说说，这新房是咋回事？”
　　 玉娥笑盈盈地送酒菜出来：“亲家，进来呀。你看这新房不是建得很好吗？有么事也得吃了饭再说吧？”
　　 老田还是不动身，夫妻俩一边一个拽着老田进屋，强行按他坐下。
　　 梁成给他斟满酒，老田不做声。梁成端起杯来：“亲家，我敬你一杯。”
　　 老田没动筷子，环视着屋内：“对，你们的房子确实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