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了，她赶去医院，拿到了免疫病理学检查报告，她也看不懂。然后去血检中心，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候。在店里忙着用针缝标识布条的王桂芝已经接到了表妹的电话：“陈香兰做的血检项目，是检查红斑狼疮的项目。从血检结果来看，她有可能得了红斑狼疮。还有其他确诊检查项目，需要的话，我到科室再问问。”
　　 “好的。需要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
　　 陈香兰拿到血检报告，回到皮肤科的时候，主任恰好回到科室，陈香兰认得他。陈香兰就走过去说：“主任，您要我做的检查，都做完了，这是检查报告。”主任接过报告，看着看着就严肃起来，然后走了出去。一会儿内科主任和他一块过来了。又一起看了陈香兰的脖颈和后背，听见说：“没问题了，你看这盘状斑很明显。”
　　 两个人嘀咕一阵之后，皮肤科主任问陈香兰：“你家属来了吗？”
　　 陈香兰灵机一动：“我就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儿子在外地读大学。”
　　 主任一脸愁容地说：“陈香兰，你得了红斑狼疮，这病你晓得不？需要住院、需要治疗、需要休息。”
　　 陈香兰一听到红斑狼疮，忽然没了力气，没了心气。她一下就明白了咋回事儿了。她堂姐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她回答主任：“主任，我了解这个病。我不能住院，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我还要赚钱供儿子读大学。我不住院，就在门诊治疗吧。”
　　 主任叹息地说：“这个病不能劳累，你不住院会加速对器官的损害。”
　　 陈香兰知道：得了这个病，是无法治愈的，只能是维持。她更愿意做完要做的事情，有尊严地离去。主任给她开了液体，要求每天坚持来门诊挂吊瓶。
　　 陈香兰见过堂姐后期的情况，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出了医院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知道去哪里。公司管理团队，只要她活着，管理还是井然有序。不用她去就可以。
　　 她把车开到了王桂芝的干洗店，王桂芝给她倒杯水，打开电视，也没有多说话。小霞也在，王桂芝和小霞就去忙大宗洗涤物去了。陈香兰看着王桂芝风风火火地干活，心里无限地羡慕。得病无助了，才会发现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她坐在干洗店里，也无心看电视，偶尔瞟一眼戴着满头卷发器的妇人，悠闲地走过，这是她没有试过的生活。不管什么样的生活，人家都有美好的未来。可她的生活是可以看见末路了。她内心还是凄凉的。很快王桂芝就忙完了，出来招呼她：“我忙完了。陪你回家吧。顺道买些菜。”
　　 “不用买菜了。咱俩在外边吃。回家我有事和你商量。”也不在饭点，两个人都没有食欲，就买了饭菜带回家了。
　　 回家，王桂芝打开饮水机，给陈香兰取水果。陈香兰招呼：“桂芝，别忙了。给你倒杯水来，咱俩聊会儿。”
　　 王桂芝端着水，一脸严肃地坐过来。陈香兰亲切地看了看王桂芝，才开口：“桂芝，我今天去取检查报告，我得了红斑狼疮。我堂姐就是死于这个病。”
　　 “陈总，你是不是治病需要钱？要我把干洗店的投资款还给你？”
　　 “你想偏了，我还不至于缺干洗店这点钱。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听取你的意见。”
　　 陈香兰顿了顿，和王桂芝对望了一眼，继续说：“我的三家宾馆挂在一家公司名下，公司我有70%的股份；刘青严30%。我开公司之初，承包第一家宾馆的时候，非常艰难。多数都是借款，有部分朋友的高息借款，还有借家里人的款，其中有我堂弟的五万。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他要我还款，我咬牙借了五万二分利的借款，还给了他。后来宾馆经营好了，他先后多次以各种理由拿回去十万的利息。后来他又要求拿最初的五万元作价原始股份，他把五万元还给公司，我一直没答应。他一直鼓动我堂伯在闹。这是第一；这第二就是我的70%的股份，在儿子和丈夫之间怎么分配比较合理？”
　　 王桂芝心情很沉重，知道陈香兰这是在考虑遗嘱了。她思考再三，才谨慎地说：“陈总，我对这些不太懂的。我只能说假若是我的话，我会把股份全留给儿子。你那个堂第弟，人品不好，不能给股份。你丈夫手里有30%的股份，足够他安逸地生活。股份全部留给你儿子，可以保全了公司的完整性。把你一生辛苦的财富，留给你儿子，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陈香兰笑了笑：“知我者，桂芝也。”
　　 “桂芝，你觉得刘青严这个人怎么样？”
　　 “不知道。不了解。”
　　 “他这个人很犟，心眼实诚，是个靠得住的人。我是太强势了。”
　　
　　 四
　　 当刘青严知道陈香兰得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王桂芝去厂里找到他，指着他鼻子就骂：“刘青严，你可真不是个东西！亏陈香兰还说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刘青严被骂得莫名其妙：“哎、哎，你谁呀？跑来骂我！”
　　 王桂芝再次骂起来：“我是谁？我是陈香兰的闺蜜王桂芝。她得了病，多需要你的关怀！你却一门心思，忙在厂里。对她不闻不问。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刘青严一听，这可非同小可！拽着王桂芝就往办公室外边走：“你说什么？陈香兰怎么了？”
　　 王桂芝甩开他的手，喊了一句：“她得了红斑狼疮！”
　　 刘青严一把拽住她：“你等等。你等等。我打个电话。”说着掏出手机打通陈香兰手机，手机里传来陈香兰沉静的声音：“青严，你找我有事吗？”刘青严开了免提。
　　 “我听说你得了病？什么病？干嘛不告诉我？”
　　 “我哪里有病？！我好好地在公司上班呢。”
　　 刘青严听着陈香兰的话，一脸好奇地看着王桂芝。王桂芝凑近手机，喊了两句：“香兰，我是桂芝，我找刘青严来了。他该知道的，你不能瞒着他！”刘青严瞪着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王桂芝的举动。他明白了：王桂芝没有撒谎。陈香兰是真的病了！他索性挂了电话，又邀请王桂芝去他办公室喝水。倒了一杯水给王桂芝，刘青严就问：“啥时候发现陈香兰得病的？”
　　 “昨天下午。”
　　 “你和陈香兰很熟悉？我怎么没听她说过你？”
　　 “我和她已经来往两年了，经常去你家，我也没有见过你，听她说过你。”
　　 “近两年厂里上新产品，大量采购铜线，安保工作就是重中之重。陈香兰经常忙着公司，不按时回家，儿子在外地读大学。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就索性住在厂里值班。彼此有约了才回家。”
　　 刘青严看王桂芝不接话，又接着说：“我听着她好像没事人一样，还在公司忙着工作嘛！”
　　 王桂芝厌恶地看了一眼刘青严：“我是张口就想骂你。她都已经在琢磨立遗嘱了，心里何等的悲哀？都问我她股份的分配问题了。这是没事人吗？”
　　 刘青严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他才想起来：“我想起来了，陈香兰有个堂姐，就是死于这种病。”他的表情凝重起来，低下头，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轻轻地抽泣起来，哽咽着说：“陈香兰，是个要强的女人！”
　　 然后抬头说：“王桂芝，感谢你来告诉我她的病情。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王桂芝看着眼泪汪汪的刘青严，心里还是欣慰的。这个男人还是有情义的。她一言不发地走了。
　　 到门口又回头说一句：“我骂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告诉陈香兰。”
　　 刘青严很快上到厂办，给主任说了情况，主任让刘青严重新拟一个值班表。刘青严自己可以灵活回家照顾陈香兰。
　　 刘青严去菜市场买了陈香兰爱吃的菜。回家洗了，整理好，用电炖锅炖了乌鸡。然后打车去了陈香兰公司。他回忆自己应该有三年没有走进这里了。轻轻推开陈香兰办公室的门，他忐忑又难过。当他看到陈香兰在伏案写啥的时候，陈香兰也抬头看到了他。她立即放下笔，走过来迎他，她想去给他倒杯水，他快步走过去，轻拥她入怀。结发夫妻的感情和关怀，使得他俩谁也没说一句话。刘青严的眼泪流下来，滴在陈香兰的头发上。他轻轻地啜泣和轻微的颤抖，陈香兰感觉到了。她的眼泪也流下来。
　　 她挣脱出他的怀抱，故作轻松地说：“走，回家。”他含着眼泪笑了，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家，看见他俩的同事，在背后吐着舌头：“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呀？！”
　　 陈香兰和刘青严就那样拉着手去车场开车、回家、做饭、吃饭，没有一丝生疏感。似乎这三年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饭后静下来，刘青严说：“我才想起来，你堂姐也得了这个病。”
　　 “是的。我知道她费尽了神，把家人拖累得筋疲力尽。自己也遭了罪，最后连做人的尊严都没了。”
　　 “得了病，咱就治。把这些年挣的钱，都拿出来治病。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唉，这病目前不能彻底治愈。只能维持，最后就像我堂姐那样。我可不希望像她那样。我希望生命精彩，有尊严。即使短一些，都无妨。”说完，陈香兰镇静地看着刘青严。刘青严知道陈香兰已经决定了。他历来改变不了她。这就是陈香兰的个性！
　　 陈香兰接着和刘青严商量：“青严，趁着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好，我想立个医嘱，把我的股份安排了。你有什么想法？”
　　 “立就立呗。你的股份都给儿子吧。”
　　 陈香兰问：“你真这么想？”
　　 “你硬塞给我30%的股份，将来我也会给儿子。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和儿子争股份？”
　　 陈香兰有些向往地说：“公证了遗嘱。我想去儿子学校看看，听儿子说，武大的樱花很美。”
　　 “我陪你去。”
　　 刘青严陪着陈香兰见到儿子的时候，武大的樱花开得正美。儿子委托同学给照个全家福。一家三口站在樱花树下，留下了陈香兰健康、开心的笑容。高大的儿子一手搂着爸爸，一手搂着妈妈，幸福地笑着。
　　 两天后，陈香兰和刘青严离开前，儿子来宾馆送行，陈香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资料袋，交给儿子。叮嘱说：“我们离开了，你慢慢看。”在机场候机厅，刘青严接到了儿子的质问电话：“爸，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妈给了我一份遗嘱。”
　　 刘青严嘻嘻哈哈地回复：“家里没事啊！你妈学人家国外的做法，赶时髦立遗嘱玩嘛！哈哈，不过遗嘱可是真实有效的。你小子别弄丢了。”
　　 ……
　　 飞机起飞之后，陈香兰感到轻松惬意，她办成了一件大事。
　　
　　 五
　　 陈香兰回去以后，又开始忙起来。她要趁着自己身体还行，把相关人等安插在公司一些岗位上的“奸细”，全部“拔”掉，赶紧培养自己的得力干将。为儿子将来“遥控”公司打好基础。儿子热爱新闻行业，他必将有些年头去奋斗他热爱的新闻事业。这些她都考虑到了。她公开招聘，亲自把关，忙完这些事，又过去四个月。期间她抽时间去医院打点滴，刘青严没事就来守着她，像恋爱时那样。
　　 她接着就是在三个宾馆间，交叉培养招聘的人才。给B宾馆招聘的财务主管，放在A宾馆培养。又用了半年时间，把关键岗位的人都培训好了。她天天坐镇公司，实行人员“换血”。被换掉的人也都心知肚明，安静地走了。经过了一年的运筹帷幄，公司是“干净”了。她的脸上却长出了像狼咬了一样的癍痕，有的开始溃烂，她每天包一条彩色纱巾，戴着大墨镜，到公司忙，然后回家。
　　 很快儿子刘磊毕业。进了春城报社工作，风风火火地忙着他的事业。
　　 陈香兰的身体明显衰弱了。在家里静养了一段时间，她的器官衰竭有些严重，在家静养已经不行了。刘青严不顾她的反对，直接把她送进了医院。
　　 这天，她趁刘青严不在，一个人摸索到主任办公室。主任看到她，就问：“你来了。有事吗？”
　　 她在主任对面坐下来，神情淡然地说：“主任，我知道我这个病的，我堂姐就是死于这个病。我的心态很好。我已经做了我人生的一些安排，但还有两件大事没来得及做。我想了解我还能活多久？”
　　 主任见过很多得了绝症，怕死的病人。像她这样淡定生死的病人倒是少见。主任沉吟了一下说：“你的肝、肾损害都很严重。估计还有半年吧。”
　　 陈香兰欣慰地笑了：“半年时间，足够我做这两件事了。”她缓缓地回到病房躺下，刘青严买了粥回来，照顾她喝粥，陈香兰故意挑剔说：“这粥放碱了，发涩。你让王桂芝给我熬粥吧。”
　　 “她不是忙干洗店吗？”
　　 “店里还有小霞，你给她打电话吧。”
　　 儿子小磊几次回家都没有见到妈妈，从邻居嘴里知道妈妈住院了。赶到医院就知道了妈妈的病情，孩子悲痛欲绝地大哭了一场。陈香兰一下轻松了，儿子知道她病了，她就可以做最后一件事了。她约了公司和三家宾馆的重要岗位负责人，在自己旗下的蓝琪儿宾馆会议室开会。她提前约来了儿子。儿子刘磊推着轮椅上的她，进入会议室，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在会上，公司人事部齐部长当众宣布了任命书，刘磊被任命为公司副总经理。她带儿子入局的步骤正式开始了。
　　 陈香兰越来越离不开王桂芝，王桂芝就奔波在干洗店和医院之间。在干洗店给陈香兰炖汤、熬粥，和刘青严轮换着在医院陪护陈香兰。刘青严和王桂芝也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王桂芝送了饭给陈香兰，返回时，陈香兰还有意撺掇刘青严开车去送桂芝。刘青严送了王桂芝回来，陈香兰玩笑说：“青严，你要善待王桂芝。她是我的莫逆之交，也是我选的未来代替我来照顾你的人。”
　　 说得刘青严发火：“你真是病疯了！”
　　 “我是认真的。她经过了我的考验的。不贪财、明理、善良、贤淑，哎，长得还不错。感情生活简单、干净。你娶了她，不会受气的！”
　　 刘青严理都不理陈香兰，撇下她，直接就出病房抽烟去了。
　　 在一个刘青严回厂里开会的下午，王桂芝来给陈香兰送鸡汤。陈香兰喝了汤，拉着王桂芝的手，感慨地说到：“桂芝，感谢你这三年的陪伴，让我的病前、病后生活，充满了温暖。当我站在辉煌的顶端，倍感寂寞的时候，认识了你，有了交集，我们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我病了，你又尽心尽力照顾我，让我感到了幸运。你是我的莫逆之交啊，我真的没有遗憾了。现在我的时日不多了，但我还有一件未做完的事。那就是我不放心刘青严，也不放心你。如果可以，你能不能考虑代替我照顾刘青严以后的生活？你是个明理、善良、能干的女人。刘青严是一个大气，正直，靠得住的男人。你俩都是我最在乎和不放心的人，如果将来你俩能生活在一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说着陈香兰动了感情。
　　 王桂芝了解陈香兰，她从来不说违心的话。何况她俩处了三年多，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了。她不想和陈香兰绕，陈香兰也不喜欢口是心非的人。但陈香兰的问题，确实让王桂芝左右为难。正犹豫间……
　　 陈香兰头疼起来。王桂芝以为陈香兰生气了头疼，赶紧抱着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刘青严。你别生气了。只要你好好地……”王桂芝答应了，看着陈香兰的头还在痛苦地一下一下碰着墙，才赶紧找来大夫。大夫说：“病人后期会浑身疼的。”给陈香兰注射了针剂，安静下来的陈香兰目光呆滞。她似乎不记得问了王桂芝什么。
　　 王桂芝一直拥着陈香兰坐着，黄昏已经悄悄来临，黑夜即将从天而降。她仿佛又看见了陈香兰风风火火的女强人样子，再看着眼前呆滞的陈香兰，百感千愁一时涌上心头，她抑制不住地贴在陈香兰背上，瞬间凝噎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