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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马吉(中篇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77发表时间:2019-01-08 10:05:36


   很奇怪,坐起来的时候,我好像没有醒过来,躺下来后我反而清醒了。我在想我爹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做梦呢?我推推二妹,我说,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二妹咕噜一声,动了两下又睡着了。
   第二天,马吉和我爹很早就出门去了,我爹临走时对我说,你们看好铺子,我和马吉到镇上去一趟。他们一走,我赶紧找到二妹,大声说他们昨天夜里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要结婚了。二妹久久地看着远处,看了一会,一扭身提着篮子走了。我慌了神似的又去追赶我爹,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我站在山坡上望过去,细细的山路上那个白点子是马吉,旁边的黑点子就是我爹,我张嘴喊了一声爹!太远了,他根本听不到,我突然感到双腿发软,我在想,他们还会回来吗?直等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爹和马吉终于回来了,两个人脸上红扑扑的,马吉提了一包东西,我爹大声说大妹二妹,今天早点关门,我们要庆贺一下。
   马吉给我和二妹买了衣服,饭桌上摆满了吃的东西,我爹说,大妹二妹,高兴一点,来,每人唱一支歌。我说你知道我不会唱歌的。我爹说,二妹唱,二妹唱歌很好听的。二妹说,我都忘了。
   我们不唱歌,他们也就不勉强了,他们一杯一杯地喝着啤酒,喝着喝着,马吉自己唱起歌来,她唱着一支古里古怪的歌,我爹好像听懂了的样子,在一旁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后来,我爹喝得有点醉了,马吉就扶着他,向他们的房子走去。他们一走,二妹就气鼓鼓地说今天归你洗碗。我一边洗碗一边劝她: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是他们结婚又不是你结婚,让他们去结好了。二妹说你是叛徒!
   我想我不是叛徒,这里并没有敌人,就算有敌人,我也没有站到敌人一边去,怎么能算叛徒呢?二妹冲到我面前来,说:你不也想想,要是娘回来怎么办,她一来,娘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娘本来就没打算回来,爹说她已经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二妹一扭身上床睡觉去了。
   想来想去,我真的不生气,我早就不大想娘了,我想,娘才是叛徒,她丢下我们就跑,她分明是不喜欢我们了。再说,我觉得马吉也不是很讨厌,虽然她不大做饭,她做的饭也不好吃,但她比娘要能干得多,她干活不怕累,她还会盖房子,像男人那样狠狠地锯木头,村里很多女人都惊奇不已,她也不会像娘那样劈头盖脸地凶我们,她总是说,大妹,干干这个好吗?大妹,干干那个好吗?都客气得让人不好意思了。
   我不想睡觉,我来到屋檐下,这里离他们的房子只不过几米远,我想,他们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一丝光线从门缝里面射出来,我爹似乎并没有喝醉,他大声地跟马吉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他跟马吉单独在一起总是讲英语,而马吉却喜欢讲中文,常常是这样,我爹比手划脚地讲着英语,而马吉却慢慢吞吞地讲着中文,马吉说的中文也很难懂,远远不像我们泽国话那样好懂。每当这时,我就觉得我爹已经离我们很远了,而马吉却在慢慢走近我们。
   门突然开了,我忽地蹲下去,是马吉,她披散着头发,衬衣下摆一直拖到大腿上,两条腿却光着,她张开两臂,仰头向天,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爹也走了出来,大概是想叫马吉进屋去,马吉摇头。马吉顺着小路慢慢走出去,我爹在后面跟着,马吉说了句什么,我爹停了一下。又跟着走起来。马吉停下,认真地说——这回我听清了,马吉说,呢特米尔朗,又用中文说,我想一个人走走。我爹站了一会,只好进屋去了。马吉就那样光着两腿在小路上慢慢走着,她的两腿真白,简直和石膏差不多。我不知不觉地跟上去。
   马吉来到河滩,她蹲下来玩了一会儿水,就开始解衬衫扣子,我想,莫非她想下河游泳吗?正想着,马吉真的脱下衬衣,天哪,她什么也没穿,她就那样全身光溜溜地像个男人一样地下水去了。我站在河边一丛蒿草后面,使劲捂住嘴巴。免得一下小心叫出声来。她游得真好,像一条大白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玩着,游了一会,她平躺在水面上,月光下,我看见她将两手放在自己的双乳上,我感到自己脸上发热发胀,脑袋里面轰轰作响,后来,马吉开始轻轻地唱歌,我一点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她唱一会歇一会,夜风吹来,蒿草丛索索作响,一只鸟惊叫一声向远处飞去。我突然害怕起来,这时候,泽国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连一声狗叫都听下到。只有马吉有一阵没一阵的歌声,还有她轻轻划水时的声音。我希望这是做梦。在梦里见到一个人光着身子在河里游泳,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做梦,真是马吉,是刚刚才宣布和我爹结婚的马吉。
   马吉上岸了,她一丝不挂地爬上岸后,站在河堤上,翘起两只大乳房拢着湿漉漉的头发,大约是不想弄湿衣服,她站在河堤上自由自在地吹着夜风,站了一会,她向我这里走来了,我小心地钻进蒿草丛中,蒿草划了我的脸,我忍着疼大气也不敢出,马吉走到我面前来了,两只乳房一颤一颤的,她毫不害臊地走着,衬衣拿在手里一甩一甩的,她走过去了,饱满的屁股一左一右地扭动着,直到她走出很远,我才敢钻出草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片云慢慢地飘过来,向着月亮飘过来,半个月亮被遮住了,夜色顿时暗了许多,山坡上有什么东西跑过,引起一片乱响,那响声从山顶直传到山脚,似乎还有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那朵云还在飘,整个月亮都被它遮住了,夜色差不多彻底暗了下来,马吉在前面只剩下一条白线,我害怕地大叫起来:马吉!马吉!马吉在前面倏地惊叫了一声。
   奇怪的是,我一叫,那朵云就飘走了,银盘似的月亮大放光明,山坡上的响动也没有了。马吉一边停下来四处张望,一边飞快地穿上衣服,我向马吉跑过去,马吉问:你怎么在这里?我撒谎说我睡不着,想出来看看月亮,走着走着,我就看见你了。
   马吉说,我也睡不着,这里真安静,好像是世界的边缘。马吉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远远的夜空,她的蓝眼球这时候变得有点发黑了,头发却显出一种淡白色,鼻子也不像白天那么红了,我发现马吉其实也不是很难看,她长得有点像我爹那些英语书里画着的人。马吉想要牵我的手,我有点不习惯,但还是把手伸给了她。我想起她从家里出来时的情景,我说马吉,为什么不让我爹陪你出来,你一个人不害怕吗?马吉说不怕,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
   我说马吉,村里人说你现在是我的后妈了。马吉说,你是说继母吗?我不是,我不喜欢做母亲,我也不喜欢小孩,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马吉又说你应该学会游泳,我小时候每年夏天都要游泳,我们家有自己的游泳池,游泳是很好的运动,很健康、很优美。
   我说我们泽国的女人是不许下水的,他们说女人会把水变脏,马吉说他们是在欺骗你,人不会把水弄脏,工厂才会把水弄脏。
   到家了,马吉说了声再见就向她的房子走去,走了几步又回来,蹲在我的面前摸摸我的鼻子说,你的鼻子长得真可爱。我说,他们都说我丑,特别是鼻子丑。马吉说,不,你丑得好看。接着做了个令人躲闪不及的动作,她使劲亲了一下我的脸。我抚摸着马吉亲过的地方,向屋里走去,二妹已经开始说梦话了,我摸黑站在屋子中央,仿佛是在梦中。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我梦见马吉穿着一件白袍子,被人追赶,马吉一声不吭地躲着,跑着,我冲上去护着她,很奇怪,我一上去。那些追赶她的人马上就不见了,我和马吉在山路上慢慢散起步来,路两边尽是绿的草,红的花,还有好听的鸟叫声,马吉说,大妹,我好开心呀。我说我也是,我们手牵着手,一直向山外走去。
   白天干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个梦,这是一个好兆头,穿白衣服是个吉兆,在梦里心情好也是个吉兆.这是一个预示着大吉的梦。
   我开始和马吉好起来,马吉说没水了呀,我一会儿就提回满满一木桶水;马吉说山?山?你在哪里?我就扯开嗓门大声喊:爹,爹,马吉在找你。我喜欢做一些让马吉高兴的事情。
   有时,我在山上找到许多野草莓,吃着吃着,就想起应该给马吉带点回去。我总是记得马吉给我买过衣服.买过许多好看的画书,给我买过蛋糕,连我娘也没有给我买过这些呢。看到野草莓,马吉很喜欢,她拉着我的手,非要我带她去采。有时候我觉得马吉简直像个孩子,她在山上吃着吃着草莓,一仰头就躺下去,一躺下去就是半天,怎么拉她也拉不起来。
   她似乎很喜欢体力劳动,这一点跟我很相似,有时候我们比赛挖地,像两条牛似的在地里拼,我爹笑眯眯地蹲在地边看,马吉直起腰来,捡起一块土块向我爹扔过去,我爹怪叫着跑开了,我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疯着闹着,觉得好玩极了。有一次,我和马吉在地里摘豆子,我随便问道,马吉,你是从哪里来的,离我们这儿远吗?马吉边摘豆子边说从来处来的。马吉不大愿意讲她的事情。
   有一天,我爹说大妹二妹,店铺的生意太小了,我们决定再开个餐馆,你们也不用去提篮叫卖了,你们就在餐馆里干吧。马吉在一旁点点头,补充说,你们会得到你们的工资的。我爹笑着说,按马吉的话说你们两个是雇员,我们是老板、波士,我们每周给你们发工资,你们同意吗?想着以后每个星期都可以拿到钱,我心里乐开了花,我爹曾经批评过我,说我太喜欢钱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钱,我喜欢口袋里总是有钱装着,没事的时候摸摸它。所以我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我同意。我爹又问二妹呢?二妹冷着脸说随便。
   我不知道开餐馆原来这么简单。我甚至寻思着等我有了足够的钱,到镇上去开一家自己的餐馆。马吉和我爹花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做了两张桌子,几只凳子,新垒了一口灶,我爹在路口竖起了一块“泽国小吃”的招牌,马吉还给我和二妹做了两条红色的带着漂亮荷叶边的围裙,餐馆就算基本上开起来了。
   村里人开始慢慢习惯了马吉,他们不再指指点点,讥笑马吉神经病,好好的找一个又残又穷的农民结婚,反过来开始讨好马吉了,他们笑着对马吉说,马吉,买我的西红柿吧。马吉,买我的鱼吧。马吉,买我家的鸡蛋吧。马吉,买我家的木柴吧。马吉,我家有两只母鸡,你要吗?他们每天都要来餐馆晃上一圈,顺便请求马吉买他们的东西,马吉很老练地翻看一阵他们的东西。要么很果断地收下,要么不客气他说不要。有时弄得我爹很为难,我爹说,马吉,你说不要的时候应该婉转一些。马吉问:怎样说,谢谢,我不要。可以吗?我爹摇摇头说也不行。马吉耸耸肩,忙她的事情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二妹一直很不高兴,有一次在给客人上菜的时候,她将盘子重重地摔在桌上,菜汤溅了出来,弄脏了客人的衣服,客人大叫起来,找到马吉告状。当天晚上,马吉批评二妹,还要扣发二妹当天的工资,二妹哭起来了。二妹嚷嚷着: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妈,你滚,滚出我们家,滚回你老家去。马吉的声音也大起来:不许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你老板。二妹丢下马吉冲向我爹,她喊道,陈小手,你听听村里人都是怎么说的,你帮着外人剥削自己的孩子,你不是人。
   我爹开始很生气,看着二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我爹说,你没脑子,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们的孩子帮着家里种地,帮着家里干活,一分钱工资还没有呢。只不过混了口饭吃,你们呢?你们不但免费吃穿,每个星期还能领到工资,你自己比比看,哪家的大人更心疼孩子?马吉表示懒得和二妹争辩,她拉着我和她一起去河边洗菜,马吉洗菜的时候一声不吭,我知道她生气了,我讨好她说,我知道是二妹不对,不管自己多不高兴都不能得罪客人。马吉说,不,她是讨厌我。我说,她还小,不懂事。马吉说,我不会在意的。
   有一天,来了一个外国旅行团,我发现那个带队的戴眼镜的翻译老是偷偷地盯着马吉看,看了一阵就追着我问:这个外国人怎么在你家干活?她是谁?她在这里干什么?她和你们什么关系?他问了一大串,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句好,我瞟了一眼马吉,马吉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摇头,我就傻傻地对那个翻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会说我们泽国话吗?翻译急得一跺脚走开了。他一走开马吉就悄悄地表扬我:聪明的人才会撒谎。快要下山的时候,翻译径直走上去跟正在切莱的马吉说话,他说了些什么我听下懂,我听见马吉用中文说,我就是这儿的人,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那个翻译又说了些什么。马吉还是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泽国的一个农家妇女,但我的样子长得有点怪,没办法。
   翻译带着一群人将信将疑地走了,他们刚刚走出没多远,就碰上我爹买油回来,翻译拦住我爹,和他交谈起来。我爹似乎在邀请他来家坐坐。马吉看了他们一眼,咯地丢下菜刀,大声说讨厌。翻译看到这情景,只好回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我爹和马吉吵架了。一开始马吉还比较平和,她说,山,我对你讲过多次,不要说我是外国人。我爹说,我不习惯撒谎,你本来就是个外国人嘛。马吉说,讲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想出名?我爹说,出名有什么不好。马吉一字一句地说,可我喜欢安静,像死去了一样安静,你懂吗?我爹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为什么还要开这个餐馆,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什么安静?争着争着,两人就开始大声了,马吉喊道:你不配跟我对话!马吉一着急就忘了说中文,她一串一串飞快地说着她的语言,我爹就反应不过来了,光是听见马吉一个人的声音。然后我就听见门开的声音,接着又是轰的一声,马吉重重地带上门,气呼呼地出去了,我爹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一会儿,我爹一个人快快地回来了。我问马吉呢?我爹说,她过一会儿回来。我就知道她又要“一个人呆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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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马吉》是一篇以“我”为主人公的小说,马吉是“我”的朋友,继母,老师,或者还会有继续的身份,只待时光去慢慢延伸这种来自无踪,去自无影的情谊。 “我”生活的泽国是一个水乡,山水相依注定了这里的封闭。泽国的村民生活方式简单而自然。马吉到来之后,用自己的方式来这里扎根,改造山洞,选择爱情,接近“我”和二妹。“我”和二妹对于马吉的态度并不相同,这些在马吉的眼里,并无不快,而是一种坦然的接纳。迷一般的马吉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不解地看着马吉抗拒修路、接电,拿着马吉给的写着名字和地址的小纸条,目送马吉消失在浓雾中。“我”并未因为马吉消失而茫然,而是坚定地追寻马吉。顺着马吉的指引,“我”找到了另一个马吉,在换了一个世界一般的环境中,和马吉相守,“我”似乎懂得了马吉的心。小说篇幅很长,读者却会一口气读到结束。当看到小说收尾处的“我”的猜想,会不由心酸。作者用这种虚幻和真实相融合的方式书写此篇小说,其中的原始文明和外界文明的、传统思想和外来思想的碰撞、对立、融合,是文字背后留给读者的思考。或许我们都在拥有,或许我们都在失去。小说语言极具感染力,情节若山洞改造的房子一般巧妙缜密,带给读者不一般的享受,和无尽的回味。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110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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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9-01-08 10:05:54
  感谢老师支持流年,祝福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01-10 21:49:3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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