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浪人与大侠(小说)
大侠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或躺或坐,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玩手机,没人注意他们。
“看什么看?快吃呀!”浪人催促着。
大侠脸红红的,张嘴在蛋糕边上抿了一小口。
“好吃吗?”
大侠点点头。
“这个地方不错吧,二十四小时营业,有吃有喝,泡澡汗蒸,打牌上网,有运动器械,还可以看电影。你要困了,直接就地躺下,你摸,地面是热的。”浪人一把拉倒大侠,“你躺躺看,舒服不舒服?”
大侠躺得笔直,唯恐姿态太过顺意,显得不雅观,大侠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就没走好吧,我是去取车,回来后你就不见了,我只好开车沿路找你,后面就看到那三个小痞子。”
“你车上什么时候有棒球棍的,之前我怎么没看见?”
“那么长的一根棍不放后备箱放哪?看见你被他们围着,我才拿的,那可是限量版,用来打人,心疼死我了。”浪人嗔怪道。
大侠见他一副后悔舍不得的表情,捂着嘴咯咯直笑。
“你还好意思笑,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家家瞎跑什么?弄坏了,把你卖了,也未必赔得起。”他刚讲完,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你干吗打我?又发什么神经?”
“你就这么瞧不起人吗?我只是图便宜订了一间破房间,就这么让你看不起了?我都没棒球棍值钱了?你懂价值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的是事实嘛,贵就是贵,物以稀为贵,限量版难道不应该贵吗?跟你讲,你也不懂,像你们这种专爱捡便宜,买低价货的女人,根本分不清贵和贱。”
“你懂?你恐怕知道的只是如何多花钱吧?在你眼里价格高的就是好的,宝贵的。”
“难道不是吗?你订的那房间可以跟五星酒店比吗?你不要告诉我,破房间更尊贵。”
“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个房子。”
“谁让你说我的限量版。”
“是你先损我人的。”
“是你先损我的限量版的。”
“人怎么可以跟东西比?”
“有时人还不如一件东西呢!”
“你……你就是一个拜金主义者。”大侠从地上一跃而起,激动地用手指着浪人。
浪人毫不示弱,也站起身,回击道:“你是一个骗子。”
大侠声音发抖:“你说什么?”
“不是吗?还大侠?骗我说比我大,占我便宜让我叫哥哥,真不知道你过去说的有几句是真的?”
“你现在就这样想我的?”
浪人不再说话,将头扭向一边。
大侠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起身走出了休息区。
浪人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睁眼发现大侠还没回来,想想之前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分,于是去找她道歉。他在休闲会所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大侠,去服务中心一问,原来她早还了更衣柜的钥匙走了。浪人觉得一人继续呆在这也无趣,于是也换了衣服还了钥匙,接着去自助储物区去取他的包,当他把密码输进去后,门却打不开,又试了两次,还是打不开。他找来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用专用卡打开后,储物柜里却是空的。
工作人员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你确定是这个柜子?”
“当然!”
“柜子里有什么东西?”
“一个随身包。”
“多大?”
浪人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
“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一块表,还有……”
“什么样的表?”
“金表。”
“金表?”
“嗯。”
工作人员再一次投来怀疑的神情,皱着眉头问:“还有什么?”
“还有钱包,钱包里有身份证,学生证,食堂IC卡,黑卡,哦,就是信用卡,还有九千二百元现金。”浪人如实说。
“你是学生?”
“是。”
“现在学生都这么有钱?”他这句倒不像是在问浪人,反而像是在问自己。
浪人耸耸肩。
“走,我们去监控室。”工作人员转身就走。
浪人赶紧跟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把车钥匙。”
那人停住,回头瞅着浪人,浪人又补充道:“汽车钥匙。”那人用白眼表示听到了。
浪人跟着那人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有一排电脑显示屏,那人跟坐在电脑前的一个胖子小声低咕了几句,胖子瞟了浪人一眼,敲了几下键盘,其中一个电脑的画面开始有了变化。
浪人立即将头凑过去,显示屏里有一个人正在开储物柜,接着取走一个包。
胖子问:“认识这人吗?”
浪人两眼发直,说不出话。
胖子继续操作电脑,屏幕里的画面快速倒退,然后停了一下,又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此时显示屏里是浪人与大侠一起往储物柜里存包的画面。
胖子又问:“就这人了,跟你一起的吧?她把包拿走的,你要不要报警?”
浪人一面摇头一面走出办公室,出了门他站立了片刻,突然朝墙上猛踢数脚。听见声响,监控室里的胖子连忙跑出来制止,谁知被浪人一拳打倒在地,对方立即呼叫来保安,三名保安连扯带拖,将一身蛮劲的浪人推出了休闲会所。
浪人站在马路中间,望着夜空,一颗星星嘲笑似的向他挤了挤眼睛。浪人觉得自己蠢透了,猛然想到自己的汽车,于是奋力向停车场跑去,远远地看到汽车还在,舒了一口气,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佳人的春梦。汽车完好,没有损坏的迹象,他站在后备箱前,两手来回摩擦了两下,按下开盖的锁扣,伴着锁扣解开的“咔哒”一声,浪人全身的血凉了,后备箱已被人开过,里面空空如也。
“啊……我的限量版!”浪人对空嘶吼。
四
自大侠卷走了浪人的包和棒球棍至今一月有余,虽然浪人后来也报了案,但丢的东西始终没能找到。他也给大侠发过电邮,意思是只要棒球棍其它全当赠送了,可大侠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消失地彻彻底底。
今天,浪人无意间看到“爱此舍”上再度出现复古东路那间302房屋的出租广告,立即拨通了房主的手机,当对方听到浪人是来索要租客信息的,说什么都不答应。浪人立马向对方的手机上发了两张那晚屋内的现场照片,并威胁要将照片布到网上,房主见状只好妥协,将浪人所要信息一一短信发了过来。
浪人打开短信气得脸都绿了,朱小霞,十九岁,地址是同城郊县。浪人边看边破口大骂,“大侠?大你个屁侠,我看当猪猪侠都不配,黄毛丫头居然敢骗我,坐飞机来的是吧?你一个近郊的坐什么飞机?装得还挺像,你行呀,我真他妈的瞎了眼!”
火冒三丈的浪人一脚油门将汽车开上了高速,不断加速的汽车像圣费尔明节上愤怒的公牛奔跑在通往斗牛场的路上。一路上,他将自己痛骂上百遍,骂自己的愚蠢、自大、鬼迷心窍,想着这次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她给找出来,牙齿便咬得咯各直响。现在他已不是单纯地想找回失物,更多地是要报复,出口恶气,来挽回被恶意挑战而饱受嘲弄的智商。
依照导航,汽车最终停在一幢简式的二层排楼面前,水泥外墙没有任何装饰,上二层的水泥楼梯将楼房从正中分成左右对等的两部分,楼上楼下格局相同,都是左右各有两间,门窗油漆已褪色,大致能看出点红色。浪人将方向盘锁插在后腰上,万一大侠有同伙,说不定还要跟他们干上一战。他两手叉腰正对着楼梯等了一会,没有任何人出现,便干咳两声清清了嗓子,大叫:“朱小霞!朱小霞!朱小霞!”
眼前这幢楼依旧死一般的寂静,他的喊声像投进湖里的石头,最多荡两圈水花,再无其它作用,可此时连个水花都没有。浪人于是走近窗台,一间一间地往里看,里面大多陈设简单,不是一张桌几张椅,就是一张木床两个立柜,有一间是厨房,再一间完全空着。他爬上两楼刚准备从左边看起,就听见右边有轻轻关门的声音。对于自己的听力他是相当自信的,浪人可以毫不怀疑的确定声音是从右边最后一间发出的,他从后腰上抽出方向盘锁握在手里准备随时应战。
他贴着墙来到门口,用两根手指轻推了一下门,门关着推不动,于是又快速越过门来到窗台旁边,他用余光往里看,只看到半张写字桌,另一半被印花窗帘遮住了,这让他更加肯定窗帘后面有人。他左手将方向盘锁高高举起,右手放在门把手上,心里默念,一,二,三!
“别打!”正当浪人扭开门冲进去的刹那,眼见他的“限量版”球棍就要迎头劈下,于是本能地大喝一声。
对方被他的喝声惊住,双手举棍停在空中。
浪人双眼一秒不离地盯着棒球棍,同时慢慢地将手中的方向盘锁插回后腰处,嘴里不停地说:“别动,别动,没有武器了,你千万别动。”然后他动作极其轻柔地从对方手中拿下了棒球棍,球棍一到手,立即紧紧抱在胸前。
“你怎么来了?”见手中的球棍已被拿走,大侠垂下双臂,低声问。
“没想到是吧?”浪人再度恢复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在哪?”
大侠咬了咬嘴唇,走到床边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盒,从里面抱出一团报纸,她将报纸往写字桌上一丢:“那,这先还你。”
浪人望着这团发黄的旧报纸,不解地看着大侠。
“里面是你的包。”大侠说。
浪人犹犹豫豫地用手指掂起报纸的一角慢慢地掀开,那样子好像是怀疑里面包着一个炸弹,打开后里面还是一层报纸,他停下动作向大侠投来怀疑的表情。大侠用胳膊将他推开,麻利地将包着的几层报纸一股脑儿地全部扒掉,又将裹在包外面的一个透明塑料薄膜扯下来。
“那,给,你的LV,一点都没坏。”她将包举到浪人眼前。
浪人接过包,面无表情地打开看了看。
“表,我卖了,现金也用了,其它的都在。”大侠的声音有点哽咽。
“表卖了多少钱?”浪人问。
“六万。”
“六万?你是猪脑袋还是驴脑袋,那表值十几万呢?”
“我怎么知道?”大侠刚提高嗓门,看浪人一瞪眼,又将声音压了回去,小声地说,“卖能跟买一样吗?”
“还好你没把棒球棍卖了。”浪人说着又摸了摸球棍,那手势更像是在顺着一只狗或一只猫的毛。
浪人朝屋里看了看,问:“你就住这破地方,钱都花哪去了?”
大侠眼里闪着泪花,不言语。
“你老实说,或许我就不要你还了。”
“我会还你的,一定还。”
“我看你也不像爱吃爱穿的呀!有了六万块还住这破地方?还有你真的是大侠吗?我怎么感觉不像呢?你是黑客?也不对呀,你要有那本事,卖我东西干吗?”浪人想了想又问:“你加入什么犯罪团伙了,他们逼你的?”
“没有,没有,没有人逼我,你别瞎猜了。”
“那你就是吸毒了!”
“我没有!”大侠真的急了。
浪人轻蔑地抬起下巴:“鬼才信你!”
“那你能信我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浪人立即回头,并将手伸向后腰。
“你的《浪人人生》画完了吗?”
“啊?你怎么知道我画这个?你不会是……”他指了指男人又指了指大侠。
朱小霞白了浪人一眼,说:“他才是大侠,我是他妹妹。”
“怎么回事?你是大哥侠?你怎么可以让你妹妹来骗我?”
“对不起,是我的错,小霞本是一个好姑娘,都是我对不起她。”
“哥,你说什么呢?”小霞一下扑向大哥侠,抱着他的肩膀哭起来。
“你们慢点,要演戏请等会儿,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一个解释。”浪人生气地双手抱在胸前。
大哥侠拍了拍俯在肩头痛哭的妹妹,说:“浪人,你先请坐。”又对小霞说,“别哭了,给我们倒杯水来,好吗?”
小霞一面抹泪一面点头。
浪人怀抱球棍笔直地坐在凳上,大侠兄妹并排坐在床沿。大哥侠一阵急促的咳喘声后喝了几口水,才慢慢地开口:“浪人,对不起了,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我生病很久了,城中的房子也卖了,可病却越治越糟,估计也快到头了。”
“哥……”小霞紧张地喊了一声。
他拍了一下妹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原来是搞设计的,对于你现在玩的那些东西还能说点意见。人生无常,我得了病,越来越重,由于身体虚弱,我们的交流都是我说,小霞打字,所以她对你也很了解。但没想到在我之前住院的那阵子,小霞会以我的名义去见你。后来我才知道小霞是想从你那借点钱给我做手术,不!准确地说是骗点钱,谁知你们吵翻了,她就直接拿走了你的东西。她回来后直接给医院交了六万多,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问她那来这么多的钱?她不肯说,直到我不肯进手术室,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事已如此,我既无颜面对你,也不能惩处我的妹妹,她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全是为了给我治病。我这个当哥哥的不仅没有给过她什么,还把她拖累成这样。浪人呀,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做不到大义灭亲,除了怀着一颗负罪的心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呀。”大哥侠说着说着已痛哭流涕。
浪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眼前的一切完全在他的预想之外,如果他们真的是什么骗子,坏人,这事倒好办了。可是一直以来他与大哥侠在网上的交流,早让他深知大哥侠的为人,如果不是太过无助和不舍,他是不会看着妹妹犯错而不管的。
现在浪人的脑子更乱了,原准备的捉贼、干架都没发生,他不知道坐在这里还能干什么,于是抱着自己的东西,一句话没说下了楼。离开前他都没有再看大哥侠一眼,当然还有小霞,不是不愿意看,是不好意思看,从他们那里拿走自己的东西却有一种不自地的感觉,自己拥有的是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这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却突然让他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金表,黑卡,豪车,限量版,这一切是这么真实,又是那么虚幻。如果浪人从不曾拥有过它们,他的生活又会怎样呢?会像大哥侠兄妹吗?还是真的会成为一个浪人,一个名符其实的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