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生命之花(小说)
余扬一直有个奢侈的计划,适当时候向师傅申请一周工休假,回家专心好好陪陪妻子。他想,干脆就明天或者后天请假。想到这,心里就甜蜜蜜的。
刮风了,一时间天昏地暗。大片大片的乌云气势汹汹从天边直扑过来,地上的枯草树叶被呼呼作响的大风卷起抛上半空,再裏挟着四处飘扬。人们也纷纷就近慌乱躲进路边的商家店铺。很快,刚才还很热闹的塔公街道上几乎没有了人们的踪影。
汽车缓慢启动了。
忽然,有人急急地拍着右车窗。
余扬紧张地望过去,车窗外一个模糊的身影,双手扑在玻璃窗上招呼着余扬。
降下窗玻璃一看,余扬十分意外,打招呼的人竟是自己刚才紧追不舍抓拍的那位姑娘。
不待余扬说话,姑娘有些羞涩小心地说,想搭车回康定。她美丽的双眼扫视着余扬,目光里有些忐忑也有恳求的希望。见余扬没有马上答应的意思,她的眼里浮起一丝犹豫不安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她红红的双唇咬合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忽闪着长长的弯弯的睫毛,再注视一眼面前这英俊年轻的男人,脸蛋微微泛起红晕低下头去。
她发现了地上的烟头,没吭声,就弯下腰伸岀两手指拾起烟头,迈步轻盈地向路边的垃圾桶小跑过去。
余扬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注视姑娘的背影,心里问:噫,她怎么会突然岀现在这里?难道师傅他们……他想起了丰田大越野车。而现在我该怎么办?是带她走,还是借故逗留一会儿看看那边情况再说?
扭头再望了望塔公寺方向,看不出那边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他拿起手机准备拨号,才发现没电了。他有些气恼,这个时候竟然会出现手机没电的问题。自己怎么犯了这么个低级的错误?他气恼地把手机扔在副驾座上,又弹掉在车门边。“哎——”轻叹一声,竟然忘了及时为手机充电。
望着康定城方向,他又想,按照分工,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纪律,自己的身份又不能……对,还是回家去吧。可是,眼前这姑娘怎么办?他下意识摸摸后腰间,其实什么也没有。他苦笑了,一路上还是见机行事吧。说不定,自己意外立功的机会来了。
余扬想到这里,马上兴奋起来。他若无其事地主动打开了副驾驶座边的车门,向着姑娘故意高声咳嗽了一声。
姑娘回过头来,莞尔一笑,蝴蝶似地翩翩飞过来。
“还有一个人呢?”余扬问。
“被我抛弃了。”姑娘说,不客气地坐上副驾座,命令道:“开车!”
三
汽车上路了。
九月,刚入秋的高原沿路是一片如诗如画的世外桃源。落日神奇的光线透过云层射向大地,罩着无垠的草原,静静流淌的弯弯小溪,高高的金黄色柏杨树迎风舞动,连绵起伏的山峦似奔驰的骏马。草原秋草萋萋遍地泛黄,藏寨散落其间,一些野花倔强地站在风中搖曳。草甸子上偶尔有一两顶白底蓝色图案的账蓬随意地支着,牦牛、马或者群羊在悠闲吃草。白色的小经塔稀稀拉拉坐在远处,或不远处,五颜六色的嘛尼经幡组成的三角形或四方形的众多旗阵,密密麻麻在风中招展,呼啦啦直响。
“给我一支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姑娘双眸盯着前方的路,打破沉静,头也不回地对余扬说。
好一会儿,余扬从若有所思中醒悟地回过头,有些不相信地问:“哦!烟?您要抽?”
姑娘没回答,却扬起左手,亮岀五根长而细匀的手指,表示着强烈的意思。她的手指很好看,指甲被染上了深蓝色。
余扬眼角瞟着姑娘,从衣兜里摸出几乎还是满包的烟递过去:“嗯——”
姑娘侧头向余扬微微一笑,没接递过来的整包烟,目光在烟盒上扫了一眼,一丝不易察觉的明亮的眼波闪烁了一下。她很老练地从中抽取了一支,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就端坐在座位上,把那支烟放在鼻前嗅着。
“给!”余扬递上一只打火机。
姑娘忙转身向余扬摆摆手,抱歉地说:“哦,我不抽,只是玩玩而已。”她脸微微红了。
余扬眼角扫着身边姑娘粉嫩的腮边,感觉她显得愈发妩媚可爱,竟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多好的姑娘,可惜呀!
姑娘把那支烟放在鼻前嗅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把烟卷曲握在手心里。一会儿又伸展开手心,另一只手提起那支已扭曲的烟,双手几根手指翻动着把烟揉得碎碎的。随后,抬手从车前窗下的抽纸盒里拉出一张纸包起碎碎的烟丝,摁下身边的车窗使劲甩岀去。她的目光也随纸团飞岀去。白色的纸团在黄昏夜色里划了一道弧线,落进草丛特别抢眼。车往前行出了好远,她还回过头去注视着那草丛。又过了一会儿,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心一样,昂首挺起身板将身上的烟屑拍得干干净净,再果断地摁动电门,关上了车窗,车内一下暖和了许多。
余扬看姑娘的举动,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玩笑说:“包袱甩了?”
姑娘笑了笑,没回答。尽管此刻她脸上很开朗的样子,却藏不住眼睛里的一丝忧郁。
余扬没再言语,全神贯注驾驶着汽车。他的心里忐忑,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拍打。
“快下雨了,好闷热。今年这鬼天气太反常。”姑娘打破沉静说,又将领口敞开,露出雪白的颈脖。
余扬目不斜视,没吭声,心里骂道:乌鸦嘴。
“天下雨,雨中行。撑一纸江南油伞,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慢慢地慢慢地雨中孑行。啊,简直太美了!”姑娘兴致很浓,眼里闪烁着光芒。
余扬仍然没吭声,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姑娘看了余扬一眼,有些调皮地说:“不是哑巴吧,帅哥?害怕啦?是啊,一对年轻的孤男寡女在这样一个窄小的空间里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是在黑灯瞎火里,荒郊野外方圆几十公里再没有第三者来插足的时候。嘻嘻!”说完,她忍不住掩嘴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余扬感到她是装出来的笑,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他有些警惕,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却朗声劝说道:“唉,我说啊美女,快别耍小脾气了。小俩口闹一会儿也就算了,还是和好如初吧。圣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几句伴嘴又何妨?我来做个和事佬,帮你们和好如初吧。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送你去找他。”
“圣人!什么圣人?圣人就是我身边这个大帅哥吧?”姑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侧头笑看着余扬,说:“你还挺好玩的,说话还有点幽默。帅哥,你老是往这个话题上扯,烦不烦?说真的,我讨厌他,请不要让他破坏你我此刻的愉悦心境,好不好?”她的笑很美,使人陶醉。
“好了,不扯其他的了。我们互相介绍一下吧,我叫柳叶红。你呢?”姑娘觉得眼前这个帅哥男人不善言谈,便一本正经地问。
余扬狡黠一笑,也做了自我介绍。
姑娘特别注意余扬的自我介绍。听完,有些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口“哦”了一声。
余扬明白身边这女人的心思,随口问:“这下明白了吧,我可是什么都介绍完了。而您呢,您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姑娘歪着头看着余扬脉脉含情地笑了,却没有回答,借岔把话题又引开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上交谈着。余扬问得最多的是她的男朋友在哪里,柳叶红则一直回避。
汽车到新都桥了。新都桥并没有桥,而是一个典型的藏族村落,座座藏居依山傍水散布在公路两旁。暮色中,一条浅浅的小河与公路相依相偎蜿蜒流淌。藏房前、公路旁矗立着一棵棵挺拔的白杨,在秋风暮色中炫耀着特有的金黄,一群群牦牛和山羊,点缀在新都桥田园牧歌式的图画中,平添出许多生命的灵动。远处的山脊,舒缓地在天幕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风景剪影。
风刮得很大,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像滚滚铁骑直扑过来,让人感到十分恐怖。呼呼狂风也增大了汽车前行的阻力,车发出震耳的轰鸣。
汽车过了新都桥,再驶一段路就要开始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折多山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逐渐飘起了细雨,越飘越密。
余扬小心地驾驶着汽车,不敢有一丝疏忽。
汽车驶岀几里路,柳叶红就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起来,不时前后张望,明显感到呼吸也逐渐急促,手也微微发抖。
余扬眼角时不时警觉地扫视柳叶红,再垂下眼睑看看脚下的高压电击棍,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凭我的个子和体力,对付身边这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想。
忽然,柳叶红对余扬急急说道:“余帅哥,对不起,我想下车去,去一会儿。”
“什么?你要下车?”余扬放慢车速,扭亮了头上车顶小灯,惊奇地问。心想:鬼果真来了。眼睛迅速扫描四周,四野静静的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嗯。”柳叶红点点头,脸憋得通红,很害羞的模样。
“你?”余扬车靠路边停下。他看着柳叶红,又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独自一人会干岀什么来,一只手悄悄垂下去摸索高压电击棍。
“今天,我喝了太多的水……”柳叶红解释说,话还说完,急忙推开车门溜下车,冲进夜色里。
余扬看着她跑远,心中一阵窃喜:报告师傅的机会来了。他寻找手机想拨号呼叫师傅,马上又意识到手机不在身边而且没有电。
这时,传来柳叶红十分慌张地尖叫:“余扬,快!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啊——”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沉闷,明显是有谁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又感到她奋力地在挣扎。
“不好!有情况!”余扬本能地想到,容不得半点犹豫马上提起脚边的电击棍,跃出车门冲进夜色去救人,高声喊道:“喂,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我在这……”柳叶红的嘴巴似乎又被人捂住了。
“我来了!”借着汽车灯光,余扬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色,把大地照得透亮。余扬惊奇地看见柳叶红一个人站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右手正捂住自己的嘴呼叫。
余扬一下明白了,欲转身回到车里去。突然,又感到有个高大的黑影从身后直扑过来。来不及回头,他的肩膀就被人狠狠一击。
顿时,余场无声瘫软倒地。
紧接着,一阵大炸雷滚过大地,震得地皮激烈的颤抖,跟着下起了大暴雨。
四
余扬侧身眼巴巴地望着Q5车远去,没有呼喊,那是没用的。他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屈的念头:真冤,竟让这两个家伙跟踪糊弄了。想想真够窝囊,但自己绝不输这口气,誓与他们争高低,绝不能让他们两个跑了。看来,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自己的任务也许现在才真正开始。他顾不得一身酸痛,一个鲤鱼打挺动作站起身,咬紧牙关向靠山坡的地方跳跃过去,他想的是赶快脱身。
是的,得想法先把捆着手脚的绳子解开才是。不然,在这接近零度奇寒的秋夜,在这高高的山顶,一旦困上一两个小时,生命将受到巨大的威胁。他机警地想。
他滚到了靠山的地方,背后的双手摸索着寻找尖锐的石头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得迅速把绳子磨断,想办法尽快与师傅和同事们联系上。
终于摸到了一块锋利的石头,双手使劲让绳子在石头棱角上来回摩擦。一会儿,绳子就要磨断了。然而,远去的汽车又回来了。
归来者必不善,凶恶死神来了,一场生死搏击的时候到了,余扬想。他振作精神背抵着山坡挣扎着站起来,做好了充分的迎战准备:首先出其不意把男人撞下山去,再来收拾女人。
汽车在离余扬百来米的地方停下来,前大灯关闭了。那男人跳下车,扭头搜寻四周,奇怪道:“哟,人呢?”柳叶红也紧跟着下了车,她试图拉着男人劝阻什么。
男人恶狠狠地对着山野说道:“我知道你想逃!今天老子不除掉你,明天你就会带人来抓捕老子!”他从腰间掏出雪亮的匕首高高举起,犹如困兽般来回寻找着余扬。紧跟其后的柳叶红几次想夺下男人手中的匕首,无奈不是高大威猛男人的对手。
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自己现在还牢牢被缚,肯定敌不过他们。此时的策略应是保存体力,不做无为的牺牲。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主动出击,暂且躲过他们,等待时机擒拿他们归案才是上策。余扬机智地退后几步躲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
“算了,找不到他了。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眼看就要到会仙桥了,过了桥岀了沟我们就安全了。”柳叶红拦住男人的路,乞求地说,语气让人痛怜:“求求你了,我的老公!好吗?”
男人停下脚步,双眼看着面前这小鸟依人般楚楚动人的美人儿心软了,点点头。他把刀放进刀鞘,弯腰一把横抱起柳叶红大步向汽车走去。
余扬目送汽车又远去,有些心痛自己的爱车,但不觉得有什么后悔的。两天来,正是有这辆车乔装,自己才顺利完成了任务。
他很快解脱了身上的绳索。抚摸着有些酸痛的手臂,想到黄昏时在塔公和眼下的处境,感到自己还是多么的不够成熟,考虑问题还很不全面,甚至还佷幼稚。看来,还得要好好向师傅学习,向同事们学习,增长自己的工作经验和才干。师傅说得对:一切敌人不可能因为你幼稚,而对你有一点儿仁慈。
抬头望望天空,半个碧月儿悬在半空,天边几颗寒星依稀闪烁,看时光,此时应该是半夜时分了吧。看看山下,他多么希望进山山口那里亮起车灯,师傅领着几辆甚至十多辆车一长溜儿呼啸而来。然而,此刻山下、山上、四周群山朦朦胧胧一片,不见人家灯火,更不见汽车灯光。师傅和同事们,你们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