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志在村里到处借钱，村里人，就连小志的那帮朋友都一致认为，小志不务正业，没有钱还。都一律说没有。小志真不相信，就没有人有钱，就算是十块钱。他突然觉得他很失败。
　　 还是坐在面向东方的门槛上，望着慢慢变暗的群山，望着开始出现星星的天空，天边零散着几朵色调已黯淡无光的彩云，彩云慢慢地向周边扩散，最后像烟花一样散开，在空中闪电般绚烂，就消失了。希望没了？我的梦就像这晚间的彩云，散了？小志不甘心。
　　 “喔——”这时鸡笼里的公鸡突然鸣叫起来，叫完第二声后就嘎然而停。小志像是受到启发似的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鸡笼边，迅速地打开笼子，伸进一只手，一捞，抓着一只小鸡，妈的。你顶个屁用。小志随手一扔。就这么一闹，鸡笼里的鸡就叫着乱跳起来，小志把头探进鸡笼，寻找那只刚下蛋的母鸡。原来你躲在这里，看老子逮住你。小志伸手一捞，没捞到，手不够长，笼门又小。小志一恼，两只大手把笼门往两边一掰，这回，小志的大半个身子全部探进笼子里了。左扑右抓，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只母鸡抓到手。看你还往哪儿跑，乖乖地帮老子圆梦去。母鸡嘎嘎地叫唤着，这光荣的使命，母鸡得意起来了。
　　 这么一闹，弄了个鸡飞狗跳，所有的鸡都散了。
　　 妈志嘴里喊着八列八，忙着去围赶四处乱跑的鸡。眼见小志抱着母鸡走远，妈志着急大喊，你要母鸡干什么去？那鸡是工作队给的，不能丢不能杀不能死的啊。妈志无奈地拍着大腿，眼睁睁地看着小志离去。
　　 小志急匆匆来到村头的庄家，田少少家。田少少，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人，狡黠的眼神闪烁着一丝丝贪婪。此时，田少少跷着二郎腿，用手指添着口水数着一杳皱巴巴的钞票，嘴里哼哼地笑着。“嘎嘎……”小志怀里的母鸡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小志啊，你给我送母鸡来啦？大伙的注意力转移到小志身上，小志笑着不说话，揍到八仙桌旁，伸长脖子想看看田少少的登记本。瞅什么瞅？你中奖的钱再多也没有我的多吧？田少少昂着头，斜下眼看小志，一手把本子往自己前面挪了挪。买。买。
　　 小志诡异地笑着，脖子跟着田少少往前挪的本子越伸越长，八仙桌被小志的整个身子压歪了，怀里的母鸡许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突然“嘎”的一声，脖子一伸，鸡嘴往前一啄，差点啄到了田少少的眼睛。“哎呀”田少少吓得跳起来，看见田少少被吓住，小志突然间就有了勇气和胆量，“我买码，12！他一手提着鸡，一手拍着胸脯喊道。你拿什么买啊？田少少嘲笑小志。我买12号，就拿这只鸡抵押，中了还本。不中，鸡给你吃。小志想到梦中那个大大红红的“12”，底气就更足了。什么？鸡？抵押？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他们知道有赊账的，也有当的，但没有见过拿鸡来抵押买码的。对，就买12，拿鸡抵押！小志把鸡放在八仙桌上，这母鸡有五斤，现在一斤八块，就四十块钱，我都买12，四十块！小志说得振振有词，老母鸡嘎嘎叫，屁股一颠一颠地在八仙桌上来回踱圈，和小志配合得天衣无缝，似乎在为小志欢呼，“叭”的一声，母鸡撇下一团屎，正好落在田少少的登记本上。田少少感觉到了羞辱，怒吼一声，拿起扫把胡乱地追打着母鸡，开什么玩笑，你这个老母鸡值几个钱，滚滚，给我滚回去。小志则拉着田少少的衣摆，跟着田少少跑，嘴里近乎是哀求：你就看在邻里的份上，就看在我曾经借你钱的份上。小志中奖的时候曾借一百元给田少少，后来小志拿来抵消买码了。帮帮我一次，肯定中的，我的梦最灵验了。母鸡这会儿跑到了堂屋中央高脚八仙桌上，那上面是田少少摆放贡品孝敬财神的地方，母鸡在扫把地追打下，乱蹦乱跳，把上面的贡品都打翻在地。
　　 田少少见此火冒三丈，他认为这无疑是亵渎了神灵。神灵一生气，财运就不来了。打不到母鸡，就把火撒到小志身上，转身抡起扫把就打，狗娘养的，我打死你。田少少骂骂咧咧。小志被追得无处可逃，只好逃出了田少少家。老母鸡看到小志走了，也嘎嘎着跟在小志的后面跑出了田少少家的大门。田少少朝着小志逃跑的方向狠狠地揣脚，把扫把狠狠地往那个方向扔了出去，似乎扫把能把小志追到。
　　
　　 四
　　 小志逃出田少少家，一时半刻不知往哪里去，也一路骂骂咧咧地瞎走，我叫你看不起我，我叫你看不起我！用脚狠狠地踢着路边的石头，不小心踢疼了脚，疼得哇哇跳起来，用手狠狠一锤那碰脚的石头，哎呀，我的妈啊，疼死我了，连你也欺负老子。
　　 突然小志不说话了，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往大勇家的那个方向，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一歪一扭的身影往大勇家的方向走，此时天色比较暗了，生怕自己看错，又擦了擦眼睛，紧跟上几步。嘿，嘿，我今晚就要探明白究竟。小志下定决心，他学着电视里面的跟踪，猫着腰，一闪一躲地跟在那背影身后不远处。有好几次踩到牛粪他都不管。
　　 那背影到大勇家后门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看，确定没有人后就闪进门里，小志跑上前，正想冲进去，这时听到过恩喜悦的声音，志叔公好，给我糖吃。嘘---乖，过恩有糖吃了，现在乖乖地去隔壁看电视哦。这声音更让小志恨得牙痒痒的，问你借钱，说没有，这什么就有钱买糖了。堂屋的灯还亮着，小志听到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向里屋。
　　 小志跑到屋前，借着屋前的柴垛爬到窗户下边，很费劲地悬挂在那里，里屋的门帘掀起来，小志看到大勇老婆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后面进来的那人刚好被大勇老婆挡住，看不清楚。大勇老婆坐到床边，那人站着，只看见胳膊以下，那人在裤子内口袋摸索着，半天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来，这是我卖木头的钱，你先借着。小志往下调整一下视线，想看看这老不死的到底给这婆娘多少钱，这样不小心弄响了窗户，谁？屋里两人同时警觉，这时那个人的脸也转向窗户，小志终于看清了那张满是苍茫的病恹恹的脸，还有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面的警觉也使小志一慌，撑不住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小志也不知道害怕什么，仓皇而逃。
　　 他觉得今天特别的倒霉，沮丧，伤感起来，像只斗败的公鸡。天上的星斗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在嘲笑他。他把拳头恶狠狠地伸向天空，想呐喊一声，却喊不出来，拳头垂下，头也垂下，怏怏地走在黑暗里。
　　 12！12！记的没，小志说的是12啊，好像他的梦还真灵！我们为什么不跟着他呢？出码时间到后，人们议论开了。小志听到后，更窝气，他钻进屋里，嘣地一声把门关上，再狠狠地上闩，最后把自己丢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一晚，小志又梦到了那红红的“12”，它在空中漂浮着，向小志笑着挥挥手，然后慢慢远去，最后消失了。无论小志什么伸手，什么努力去抓，它还是消失了。
　　 小志早早就醒了，昨日的惆怅、疲倦一直在延续，他怏怏来到门口，坐在门槛上，望着东边的天空，一言不发。当时，大志正蹲在灶边喝粥，身后的柴垛上已准备好了上山砍伐的工具。大志噗嗤噗嗤喝粥的声音，惹得小志莫名的烦躁起来，他觉得大志不该在这个家里。父子就是前世的仇人，小志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大志手中的碗，叭的一声，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志不气也不恼，他慢吞吞地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不大工夫，摸出一张红钞票，一百块。他拿钱在小志面前来回晃着：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就是不给你，你这么大的人不懂自己挣钱。你的梦再准，没钱就等于打仗没有武器。这一下可不得了，小志像是被点着了，攒紧拳头，双眼冒火，抡起拳头捶向大志，再呼的一声一把把大志提起来，又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志被折腾得哇哇大叫。小志至此是终一句话都不说。大志连滚带爬地爬向门口，小志在后面不断地用脚踹着，大志还不服气地嚷嚷。到门槛边的时候，小志嗖地一把把大志的裤子扯了下来。杀人啦，救命啊！大志呼叫起来。骂声，喊声，清早的村庄变得不安宁起来，村里人闻声都赶来了。妈志从地里跑来，赶忙到里屋拿了一床旧床单给大志，她谁也不指责，谁也不帮，嘴里底底地嘀咕着：有什么事，非得这样呢！众人大都指责小志，小志甩一下胳膊，蹬蹬地走出人群。
　　 没有人知道小志为什么要打大志。小志在人们眼里变成了不孝子。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小志就像是从村庄里消失了，没有人看见他。也很少有人提起他，只是偶尔说到什么事和他有关的时候会提到他。村里的生活没有因为小志的消失而有什么变化。
　　
　　 五
　　 田少少正给人们讲着小志拿鸡换码的乐事，夸张地模仿者小志当时的神情，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惹得周围的人们哈哈大笑。突然间，大家全部在瞬间安静下来，脸上的肌肉都还保持着笑的姿态。
　　 大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志，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看到的，也不知道小志站在那里多久了。总之，现在小志就挺挺地站在门口。人们看不出小志脸上的表情，或者是说不出。
　　 田少少鼻子一哼，翻着眼睛瞄了一眼小志，重坐到高脚八仙桌旁的高脚椅子上，用手弹了弹裤腿，翘起二郎腿：这回又中多少啊？话音拖得长长的，尽是嘲讽之意。小志不甘示弱，背靠着门槛，抬起一边脚，也用手指弹了弹脚上的鞋。人们这才注意到小志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皮鞋，黑亮黑亮的。然后小志像变戏法似的，手往身后一模，手上就多了几张百元大钞，小志把钱凑到嘴边，狠狠地喷了一口，缓缓走进屋里来。田少少立马迎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来到小志身边作揖到：小志，我就说你会有出息嘛，来来，请上坐。今晚你想买多少尽管买，鸡的事就不计较了啊。不用了！小志手一挥，冷冷地说。他用手弹了弹手上的钱，大家都听到了响亮地“啪啪”声。小志把钱按在田少少胸前：给我听清楚了！我买18，五百！给我记上！小志的声音也拖得长长的。众人一片嘘嘘声，啧啧声。田少少双手捂着钱。哼哼呵呵地连连点头答应：我记上，记上。那点头的样子像极了饥饿的母鸡在啄食。小志又大手一挥，背着双手，挺起胸膛，挺起下巴，像领导视察一样，走出田少少家大门口，消失在夜色中。小志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一副全新的行头，大手笔买码。田少少疑惑，众人疑惑。就像做梦一样。
　　 小志确实是出现了，对于上次拿鸡换码未遂，小志心怀不甘，所以他要好好地出一口气，今天他也确实出了一口气。
　　 小志五百买一码的事，瞬间在村里传开了。不知为什么，人们也相信了小志的梦，纷纷跟着小志买下18。
　　 小志的梦是经得起考验的，18赢了，小志赢了。小志庆祝的方式是要到大志面前狠狠出口气。小志来到大志床边，大志蒙头睡着，不管小志说什么，大志就那样死静死静的，像个死人。小志一脚踹向床铺，呸，喷了一口水：装！装！装不死你。大志确实是装的，自从上次被打后，他避开了和小志的正面冲突。小志走后，他再也睡不着了。他不明白，同样的血液，为什么小志这家伙就常有发横财的命呢。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没吃什么苦，就有钱了。难道梦真的这么灵吗？大志一个劲的想着，今晚也要梦到什么才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我就想，多想，就梦到了。梦到什么呢。对，太阳，红彤彤的火光……大志一直念念有词。
　　 因为小志经得起考验的梦，从此，大志也和梦扛上了。
　　 次日，太阳笑呵呵地跳出山顶，把她那最亮丽的光芒照耀着村庄，小鸟叫得特别欢，村庄的一草一木在晨风中轻摇着曼妙的舞姿。早晨，满满的希望总是饱满着每个人的心。这美好的一天，人们陆续来到田少少家兑现，然而田少少家人去楼空。人们到处找，却连气味都闻不到，打电话，电话停机。田少少真的不见了。在持续多个日子的寻找后，人们放弃了。起初，有人提议，既然田少少不见了，那咱们就按钱的多少，拿走他家里值钱的东西，也算弥补一下我们的损失；更多的人反对说，他不道义，我们也不能跟他一样不道义，再说，或许哪天他就回来了。都是邻里，总得讲情义。
　　 小志又一次与财富擦肩而过。大志说小志有发财的命却没有享用的命。大志还说，他马上就发财了。到时，要让小志看看，他不仅有发财的命，更有享用的命。
　　 人们似乎忘记了田少少。小志还记得，他有事没事就转悠到田少少家。他想，总会有线索的。人们偶尔会问小志：你梦到田少少了吗？你梦到他在哪里啊？
　　 小志的梦竟成了人们生活的风向标。
　　 秋天。村庄里的一切尽显萧条。
　　 自从大志和梦扛上之后，上山砍伐的时间明显减少，若是上山了，也时常在木头旁呼呼大睡，他相信吉祥的东西一定会到他的梦里来。最近木头销路不好，大志便整天整天喝着酒，整天整天喃喃自语，和酒一起滚在喉咙里的还有火光，太阳。谁也没有想到，滚烫在大志喉咙里和心里的火光、太阳有一天会变成真实。
　　 在一个风声咋咋的夜晚，人们游走在自己的梦里。小志找见了田少少，他把田少少狠狠暴打一顿，然后把他拖到警察局。他讨回了自己的钱，也追回了乡亲们的血汗钱，他变成了英雄。人们簇拥着他，走在光芒万丈的街道上。他眯缝着眼，迎着朝阳，想：钱顶个屁用！英雄的荣誉靠谱多了。
　　 小志——是妈志的尖叫声。小志被拽下床铺。周围一片熊熊火光，小志的家着火了。小志蒙圈了，妈志拖着小志，连滚带爬逃出大火。火，很凶猛，它疯狂地摧毁小志的家。从来都坚韧的妈志静静地看着正在毁灭的一切。人们叫喊着大志的名字，大火很快就吞噬掉了人们的喊声。除了呼呼的燃烧声，霹雳巴拉的炸裂声，再也没有任何回应。未了，有人说：或许他不在家呢。大火持续燃烧到第二天太阳高高升起，人们在清理废墟时，在大志睡觉的方位发现一截残存的骨头，人的骨头。
　　 祸福相依绝对是个硬道理。在危房改造项目的援助下，小志建起了一栋小洋楼，竟然也就有人愿意嫁给小志了。在办喜酒的那一天，小志离奇的不见了。
　　 许多年过去了，小志终究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小志去了哪里。就像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大火是大志点的火。从相信到成痴，大志在自己的世界里悄悄地走火入魔了。
　　 或许，他以为那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