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过年的记忆(散文)
一
那天过腊八,听收音机里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不知广大朋友对过年有什么难忘的经历和感想?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又过年了,仿佛才过了那个年,就来到了这个年,日子飞速流过,而我还却沉浸在了过去的记忆里。
我从小生长在鲁西北,由于童年时期的生活,还比较困难,所以对于年的记忆非常深刻。因为只有过年时,才能实现很多梦想,比如吃好的,穿新衣等。
我们商河的过年风俗,除了那些吃喝穿戴、扭秧歌、放鞭炮外,拜年是最有意思,也是必须遵守的风俗。从二十九那天下午,我跟着父亲,和每家的老人一样,去村子西边的湾沿上,点三支香,请回自己祖宗的神位,回家过年。请神位必须是这个家的最年长的人,也是守着烛子(神龛)的人去请。只见父亲双手捧着香,满脸的虔成,面向西南,也就是我爷爷奶奶的坟茔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爷爷娘娘,回家过年了。”
过了年初一,下午的时候,再由请的人送回去。在西湾沿上,向着祖坟的方向,我跟着父亲跪下,撮了一捧土,把三根香插上。父亲嘴里念叨:“爷爷娘娘,过完年了,现在天还没有黑,早点铺床铺被吧!”然后,父亲从荷包里掏出三个鞭炮,让我躲得远远的,点着了。随着三声炮响,算是送走了自家的神们。我爷爷在六零年就饿死了,所以这件事就由父亲来完成。以后就会由哥哥或者我来请神位,像每家的人一样,一代传一代,把这种对过年祭祖的习俗传承下去。
一般情况下,小时候的记忆里,几乎从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盼着再过年,因为过年的记忆里太美好,太浪漫。只有过年才能吃好的,穿新衣服,跟着大人们,围着村子拜年。所以那时候,天天算计着,今天是几月了?有时候会问娘:“快过年了吗?”
娘慈祥地笑着说:“傻孩子,还早呢!又在叨念过年,是不是想吃好的了?”
“哪有啊,我是想我姑、我姥娘、还有我光明哥哥、小珍妹妹了!”虽然我想到那些好吃的,咽了口吐沫,可是我还是能说出很多喜欢过年的理由。
“好好,等浇完麦子,种上棉花,咱就去走亲戚!”娘说着话,手里的锄头麻利地锄着麦陇里的麦蒿。
我挎着篮子,拿着镰刀,挖取那些荠菜。春天后,一般家庭除了吃咸菜,那些地里才出苗的野菜,便成了我们饭桌上的家常菜。现在的人们,为了吃新鲜,还觉得野菜好吃,可我们那时天天顿顿都吃野菜,而且也没有多少油,只有调上些盐巴。所以更怀念过年时又香又甜的食物。
从正月十六那天开始,二月二,三月三、五月十三、六月六、七月七,一直数到了八月十五,这些难熬的日子里,唯一的念头还是盼年。对于我来说,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家里人都已经太熟悉了,除了被父亲呵斥,被哥哥嘲笑,就是娘不厌其烦地安慰我:“快了快了,又过了一个月,快了!”
在这漫长的一年中,其实我们不会等到过年时,才去走亲戚,在春播、夏收、秋挂锄的闲暇日子,就去走亲戚。或者我们去,或者她们来,一般都是女人带着孩子走亲戚,男人们平时很少去走亲戚,免得被人笑话说他馋懒。
其实,大人们最不愿意过年,都说年关难过,尤其是生活还很困难的时候,过年会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而且,老人们觉得,过一年少一年了,一天天的,过得真快啊!其实,年老哪里是过年的责任,老人们总是要找一个最切近的发泄对象,所以就不喜欢过年了。可他们还是喜欢看着自己的儿孙辈高高兴兴过年,矛盾啊。
在念叨中,进入了腊月,尤其是到了腊八这天,喝了娘煮的香甜的腊八粥,又跟娘扒了蒜,看娘腌制腊八蒜,问娘:“快过年了吗?”
娘笑着说:“嗯嗯,快了,过了腊八就是年!”
“可咱家咋还没有吃肉啊?”
“傻孩子,吃肉要等到年跟前,现在还有点早。”
于是,我在念叨中,数着日子盼望着年的到来。
二
商河大集,是逢五排十。从初十开始,集上就有了年味儿,摆摊的不但多了,卖的货物也比平时全了。尤其是很多年货,都被机灵的商贩们摆上了货架。集上到处挂着大红的灯笼,喜庆的对联、各种年画儿,铺满了路旁。
我最喜欢杨柳青的年画,有红红的鲤鱼、胖胖的娃娃,还有叼着烟袋的老爷爷,盘着腿剪窗花的老奶奶,他们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于是,在我的央求下,娘掏出了用小手布卷着的那些毛票,买了几张年画。这些年画被我和哥哥贴到墙上,好些年后,除了颜色变浅外,还能看出画面的喜庆。
腊月二十的大集上,人们一般会把年货,大部分都买全。热闹的大集上,商贩们互相吆喝着,赶集的人遇到了熟人,讨论着今年的年景,拿出所买的货物,向熟人显摆显摆,说明今年多买了几斤肉,几条鱼,是比去年富足了!
年景不是很好的男人,走路躲躲闪闪,先怕遇到王老六,王老六是东关街上卖化肥农药的,春播秋耕时,佘了人家的化肥钱,期间遇到了大病小灾,年前是还不上了。虽然王老六是个畅快人,答应了先该着,谁没有个人高蹬短?可一般的人还是觉得欠人家钱,还赶集买东西,脸上挂不住。
等到二十五这天,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人们一般都叫花花集。因为一般的大鱼大肉的年货,都在上个集上买全了,剩下别的东西,可以由妇女和孩子们买了。于是,集上人山人海,最热闹。女人们都喜欢去卖布的摊上去逛,过年了,扯上一款新花布,给孩子或者老人做件新衣服,让家人们都高兴一回。至于自己,以前的衣服,还没有出现补丁,洗干净了还能将就一年。
大点的孩子们,则喜欢卖鞭炮的,看他们为了显摆自己的鞭炮有多响,都争相放着。那一片的鞭炮市场上,噼叭响彻一片。小孩子们,都喜欢好吃的,拿着冰糖葫芦、糖酥棍、柿饼子,一边吃,一边看那些耍猴的,捏糖人的,还有打把式变戏法的。这些人也都是穷苦人家,趁着年前这段好时光,赶集多挣几个,回家养活一家大小。
花花集上这一天,基本都是赶一天的集,其实就是玩一天。
我家原来那三间半老屋,房梁被烟熏得漆黑,挂在房梁檩条上和墙角上的蜘蛛网,都在二十三那天,被哥哥扫除一空。二十三那天,每家每户都大扫除,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天,后来一问才知道,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街上每天都有了放鞭炮的声音,如果在平时,突然的爆炸声,会吓人一跳,可现在没有事,不会再去训斥孩子们,人们都觉得有了年味儿。
人们从过了腊八开始,嘴里见到熟人后,一般都会说:“呦!近来挺好啊!提前给你拜年了!”
“挺好挺好,也提前给你拜年!”
腊月二十六开始,人们开始忙活起了过年的食物。蒸年糕、包包子、熏炸、煮肉。
煮肉一般都是腊月二十八这天,因为二十九就基本都休息过年了,煮得太早怕肉不够吃的,都馋了一年了,闻到肉香味儿,嘴角都流口水。所以大部分人家都是二十八这天煮肉。我最喜欢这天了,可以吃肉啃骨头。这天,每条胡同,每个大街,每个村里,甚至整个世界,都飘满了煮肉的香味儿。
大年三十的中午,每家都吃上了最好的饭菜。晚上太阳还没有落山,人们便开始放起了鞭炮,到处鞭炮轰鸣,烟雾缭绕,整个世界仿佛进入了云海仙境。当夜幕拉下,天空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早吃过饭的孩子们,便打着灯笼出来玩了,孩子们会越聚越多,围着村子转,大人们则不断给孩子们糖果。街上的电灯亮了,这是才按上的,那时白天晚上停电是经常的事,人们见怪不怪。有电最好,没有电也照样过,再点上蜡烛或者煤油灯。
那时的热闹劲儿,全国都差不多,那时才按电不久,村里的电视还不是很多,几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几乎把全村的孩子都吸引过去。电视机的主人,都很自豪,非常愿意让大家都来看电视。屋里被挤得满满的,人们坐满了主人家的火炕,又站满了一堂屋。电视里的广告不多,新飞冰箱、芦丁牙膏,是常见的广告。动画片是《聪明的一休》,电视剧最火的是霍元甲陈真传等。
三
到了大年初一,半夜里就有人放鞭炮,天还漆黑,娘就起来烧火下水饺。下熟水饺,都舀到碗里,把我叫起来。我穿上了一身新衣服,高兴地吃了水饺。
父亲早就打开了院门,门口横着一条竹竿,屋门口也横着一条竹竿。因为堂屋里供着我家的神龛,上面都写着我家老祖宗们的名字。桌子上供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还点着香。父亲说屋门和院门的竹竿,是代表门,把咱家的神请进来了,就不能让他们走了。父亲叫上我和哥哥,先给神龛磕头,嘴里得说:“给爷爷娘娘磕头了!”然后,我和哥哥再给父亲磕头。
这时候,我们姓万的族人们,都来了,由于人多,都一伙一伙的。进来一伙,先给神龛磕头,嘴里也是说:“给爷爷娘娘磕头了!”然后给我父亲磕头:“二爷爷!”“二叔!”“老爷爷!”“我们给你拜年了!”
父亲是村里辈分最大的人之一,所以大部分人都来拜年。父亲招呼着,拿着香烟,递给拜年的人们,嘴里不停地说着客套话:“都起来吧,都起来吧,别再磕了,再磕就老了!”虽然这样说,可是后辈们还是该咋磕咋磕。
我和哥哥,也随着族人近支,走向村里,向每家有神龛的磕头,向每个辈分比我们大的拜年!街上到处都是拜年的人们。很多平时在外地、在城里的人,今天都回来了,人们都互相打着招呼,哈哈笑着,握着手,亲不够。村里的人,只有这天才最全,也最开心。
从初二开始,人们都要去走亲访友,按照从大到小,从最知己到一般的规律,开始去给亲戚们拜年。小孩子最高兴,走亲戚吃好的,因为亲戚家里会宠着,护着,不像自己家里,把好吃的都就给来的小亲戚。走完亲戚,一般也就到了初十左右了,人们开始准备过十五,闹秧歌。过了热热闹闹的正月十五,人们就又恢复了清汤寡水的生活,这个年,也就算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