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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柳岸•往事】世代(小说) ——磨难家庭


作者:裴善荣 举人,4210.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145发表时间:2019-01-24 23:08:55

【柳岸•往事】世代(小说)
  
   四
   列夫-托尔斯泰在小说《复活》中是这样描述的: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所有不幸的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幸。寒来暑往,多少个年头已逝,他的病情不见好转。给他成个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谁又愿意嫁给一个神经兮兮,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男人?
   事情到了关键时刻,总会峰回路转,别有洞天,像在冥冥之中,上苍早已安排注定。刘弼不才,还有点儿迟钝,但心眼不坏,他喜欢牵线拉媒。他不说贫嘴媒,不打诳语,灶神爷上天,有一不说二,人们还是比较信任他的,凭着他笨拙的一张嘴,倒还成全了几桩大媒。
   距雅莉村约摸十里地,有一椰子屯。不是因为那儿盛产椰子,这儿是温带,不适合椰子生长。其村子的形状像椰子,因势取名。屯里有户姓汪的人家,户主汪泉。单门独户,祖上从东北迁徙而来。村民善良,不欺生,一家人在这儿生活得还算滋润。家有长子,又生一女,取名甘甜。她的名字应该和她父亲及姓氏有关系。希望父辈的一汪泉水到她这一代能甘甜生息,无忧无虑。甘甜从小倒是一个聪淑慧丽的女孩,二十岁后就蜕变了。变得疯疯傻傻,婚事更是成了一家人的心病。她姑妈家里的表弟结婚,父母领着她去赴宴,客宾散尽,准备回家,却找不到甘甜的踪影,当他们推开新房的门时,只见她一丝不挂地躺在婚床上。甘甜娘没有责备她,一个劲地抹眼泪。女儿大了,到了发育成熟的年龄,一个没有理智的人,性欲矜持不住,再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是时候该找个婆家了。
   媒人心里都有杆称,这个婚事终于让刘弼撮合成了。汪泉是一流的唢呐匠子,方圆数十里,没有谁能赶超他的技艺。甘甜小时候,喜欢跟着他领头的唢呐班子游走四邻八乡,有一回,他向人们炫耀,等甘甜结婚的时候,他就痛痛快快地吹上一场。那时候,甘甜还小,她不知道啥叫结婚,只是朦胧地意识到,爸爸很痛爱她。
   甘甜结婚那天,雨下得瓢泼一样。起先,汪泉不吹,任由他的徒弟们呜呜哇哇地吹,鼓点里夹杂着雨声,似喜!似悲!婚车来了,他就闭着眼睛吹个没完。吹着吹着,就变成了哀调,一种令人肝肠寸断的悲怆与凄凉。一任雨水,泪水从脸上滑落。
   一年后,孩子出生了,取名叫留平,意思是留住香火,平平安安。他性情不稳,胆小时,同村里调皮的孩子围着他用木棒画一个圈,他就会站在原地,一晌也不敢跨出半步。直到他的奶奶,也就是保良母亲颠着小脚,拄着拐杖叫骂一通,孩子们才扮着鬼脸,歪头涨脑地跑开了。他一旦犯了傻病,打人毁物,抓住任何东西,都会奋力摔打、撕咬。吓得人们四处躲藏,有一次,差点儿把邻居狗剩家里的房子给点燃了。留平小时候没犯病时,乖巧伶俐,煞是讨人喜欢。毕竟,这是娘家人的苗,保兰对他宠爱有嘉。每次回娘家,都会捎带可口的零食。留平嘴也甜,姑姑长,姑姑短,叫得她心里酥酥的,软软的。
   留平喜欢邻居狗剩家的老母猪,那东西很能下仔,一次就十来头,满院子里跑,成群结队。留平喜欢与它们逗乐子,故意在后面追赶,猪仔们以为有什么危险,边跑边叫,还跑跑停停,蹦蹦跳跳的。有时候,他会逮住一只,把它搂在怀里,那猪仔很不安分,拼命挣扎,瞪着黑豆一样的眼睛嚎叫着,一不留神,它又挣脱跑开了,好玩至极。
   在他五岁那年冬天,他拿着菜叶,引诱着猪仔们上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猪圈,猪儿们懂得他的鬼把戏,不上他的当,他干脆丢下菜叶,径直往猪圈里跑。圈子里有坑,有粪水,很深,又是天寒地冻。他就在里面跑,也不喊冷,扑蚂蚱似的左一下,右一下。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什么。当时,保兰也在,她父亲病逝,刚好回来烧百天纸,他们一家人都在狗剩家聊天。等发现情况不对时,他的裤子已经湿透。其实,圈子里的猪仔受到惊吓,早四散奔逃,里面一个也没有。谁也没有料到,正好端端的孩子一眨眼工夫脑子就不正常了。
   他们的生活目标是看病,不是正在医治,就是准备医治,究竟该先医治谁,都说不准。屁股上之前沾着的粪便还没有擦拭干净,后儿个又跟上了,而且说来就来,等他们发觉时,甘甜已隆起了肚子。产前的惯例妇检,保兰跟着去了,医生检查完,告诉她胎位正常、胎音正常、发育正常,大可放心。其实,这是保兰最不放心的,她心头的疑窦没有解开,就悄悄告诉医生他们的家族史,问医生能不能保证孩子永远都是正常的。医生一脸的同情,说命是前生注定,就是华佗再世,也不敢保证。保兰从始点看穿了终点,躲在厕所痛哭了一场。自言自语:“保川呀!你好狠心!如果有你在,也或许能帮我一把。”
   她的愿望永远也无法实现,因为保川多年前就不在了。原因是同村的海利吃炒面时作调味料用的一包糖精不见了,就比鸡骂狗怀疑她。她眼里容不下沙子,气不过,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就在村子里打麦场的一棵杨树上上吊自尽了,那年她才十三岁。
   我外公是教师,晚上放学回家,第一个撞见。只不过为时太晚,保川已经没了气息,外公连惊吓带心疼,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那时候生活很困乏,哪怕一点点的生活资料都是稀世珍宝,海利家里迷失的那包糖精市值五分钱。
   母亲常提起那件事情,记住她的原因是她死后异常的蹊跷,说她可能是犯了天狗星,村里的一群狗扒开了她的坟墓,发现的人把狗撵跑了。当天晚上,坟墓又被狗扒开了,尸体也不再完整,有人看见长着辫子的脑袋被一群狗扯着撕咬。
   冷酷的现实把她扔进了无底的黑洞,她知道即使哭晕到厕所也无济于事,如若能灵验,伤心的人那么多,再增加一倍的厕所也不够用。于是,她停止哭啼,走出厕所,就在这时,她恍恍惚惚地看见一老者从天而降,那人鹤发童颜,神色矍铄,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而明亮。走路步伐矫健,拄着的一根拐杖形同虚设,径直向她走来,双手合十,声如洪钟:“施主,人生短暂,最悲哀莫过于无法摆脱世事愁苦,不如随他遁入仙境,尽享极乐世界。”保兰破涕为笑,了无牵挂地循他而去。数天杳无音讯,待人们找到她时,衣着不整,疯疯癫癫。
   曹雪芹先生在文学造诣上是山登绝顶他为峰,无人能及。他的倾情力作《红楼梦》更是一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晃晃巨著,不一而足的是充斥着唯心主义宿命论。有的学士还拿它炒作,口诛笔伐。保金他们的族谱上却上演着与之有过而无不及的悲惨传奇。本来,世事纷杂,诸多的事情难以料定,更何况是缺少一根弦的人。不久,甘甜提水做饭时,不小心跌了一跤,胎死腹中。她念如死灰,漆黑的夜里,投河自尽了。保良也受不了这等接踵而来的打击,驾鹤西去。他的死,惊动了民政局,把他儿子留平送进了福利院。
   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有空闲,脑子里就酝酿各种跌宕起伏的故事,编撰成小说,然后在纸上落根生花。我总想写写她们,可是,这一次,我非常顶真,非常虔诚,一定要收集真实的素材,不能白瞎了他们撕开口子而露出血肉的悲剧。于是,趁星期天,像一个老革命家故地重游去了外婆家。路过保金门口时,我见到了留芸,她是保兰的女儿。她见到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停地叫“立功哥哥”。“立功”是我的乳名。
   她头发些许蓬乱,疯得不太离谱,尚有一点意识。疯了的人,或许有她自己的微观世界,那儿没有争斗,圣洁的一如云水禅心,不然,她怎么笑得那么甜美,那么灿烂?只有沁融在缱绻的净土,忘我的世界,远离尘埃,与世无争,笑容的花朵才会如此绚丽。而头脑清醒的人不同,有思想,有理智,这都是烦恼、忧伤的脚本,瞻前顾后的牵绊。我也是,因为我是头脑清醒的人。她虽然疯了,眸子里依然流转着灿如朝露的神采。依然身姿婀娜。
   的确,如果不是她们家族的特殊性,她或许就是我的爱妻。她与我是同龄人,比我小一岁。记忆时起,她总是穿着艳丽的衣裳,尤其在夏天里,穿着洁白的公主裙,两个调皮的小辫子跟着她活波的身影跳跃着,红润的小嘴让人心生爱怜。与生俱来的蓬勃朝气,像一朵迎春盛开的花朵。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姨姨拿出专门为我定制的衣服让我试穿。那是一件白底浅红色格子面料的粗布褂子,穿在身上,极不舒服,较之软绵绵的背心不是一个档次。
   那件粗布褂子也不是姨姨做的唯一一件,那时,村里来了裁缝师,女孩子们几乎都学会了这项专长。姨姨为了证实自己的技艺高深,还怕不可体,糟蹋了,就用便宜的粗格子布为我们每人缝制了一件。可舅舅们都不买她的帐,姨姨承诺我,只要配合,她就给我买饮料,买好吃的、好玩的。我不听,像一只小兔想挣脱她钳着的手往外跑。就在这时候,留芸出现了,像姨姨专门用以征服我的小间谍,她的手里捧着刚刚采摘来的莲蓬花,有盛时开放的,有含苞待放的,还有一些散落的花瓣。她一股脑儿摊在我跟前说:“立功哥哥,你穿上吧,这些都是你的,咱们一起去玩。”
   有一些无法了却的记忆犹如一叶舴艋枕着时光的波涛在岁月里浅睡。天蓝了,水绿了,风光潋滟了,常常又被翻出来品茗,聊以抒怀,和着清淡,和着忧伤。我们一起捉迷藏,一起玩过家家。天真烂漫的童年里,我已经把她渗进了我的生活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成熟,长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谆谆教诲使我不得不将业已成殇的夙愿放逐于远方,随风去流浪。把她当作天边的云,远远地欣赏。
   “她怎么疯的?”我同情又伤感地问妗子。
   “她所在的单位失火了,邻家也失了火,都损失惨重,弄不清火源究竟起于那一家,互相指责,闹上了法庭。眼看着她单位要胜诉,谁知道,在法庭上,她拿出了对她单位极其不利全过程的录像证据。她单位败诉了,当然,她也被解雇了。收入没有了,高额的房贷,车贷,仅凭孩子爸爸一个人的薪酬怎么能支撑得起?孩子高额的教育等,处处花钱,重压之下,她精神崩溃了。”
   我相信妗子说的是实话,她的性格就是这么耿直。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玩耍,刚子被人惹哭了,他妈来责问,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敢作声,就留芸站出来说是林林干的。林林是小混混,无人敢惹。
   回来后,我不想再去写她,不想再去想她,想极力地把她和她们的磨难家族史从我记忆里屏蔽掉。多年过去了,那人、那事,像雾里的连绵群山,时隐时现。它又像一个噩梦,没有黎明,没有苏醒,噩梦就这样继续着。
   “爸,坏事了,弟弟留峰出车祸了,”电话是保金大女儿打来的。
   留峰辍学后,就独个儿在外面做水产生意,红红火火的,这也是让他们一家人能抬起头来的金字招牌,很有成就感。
   “他怎么了?”保金心头一惊,感觉有一座黑压压的山崩塌了,向他覆盖而来。
   “不是他怎么了,是他喝醉了酒,把车开进了人群,撞了人,两死两伤,把他的家产赔光,房子变卖也不够!”电话很急促,“另外,他还要面临刑事责任,极有蹲监狱的可能!”
   “留峰不会一紧张就犯病吧?”保金忘记了财产损失的疼痛,钱是身外之物,他担心的是留峰。
   从那之后,留峰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也不知道他犯没犯病,却经常见保金逢月夜,就在他家里的泡桐树底下,数月光从稠密的叶缝里抖落到地上的小晕圈。每数一会儿就笑。他说,只要数够十五个,一家人就团聚了。
   那天,黑云密布,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无限哀凉,人们依然听到他数晕圈的声音,数到十五时,他依然是笑,笑声很甜,但在人们听来,却是异常的凄惨。
  
   2019.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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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百姓之家,没有什么奢望,只希望一家人能够精神正常,生活正常的活下去。然而这样平淡的愿望却不能属于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从祖母到孙女,平常中他们的生活目标却是看病!不是正在医治,就是准备医治,究竟该先医治谁,都说不准。本文作者用几个家族成员的不同命运,来反映出他们各自悲惨的一生。故事通过各个人物形象也描述出那个年代人民的贫苦、饥饿和悲痛的社会现实。想想如今人们的幸福生活,不禁为作品里的人和事所怜悯和痛惜!作者文笔娴熟,人物故事拿捏到位,非常精彩的佳作,欢迎文友们踊跃赏读!【编辑:梦中楼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127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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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中楼兰        2019-01-24 23:12:32
  欣赏裴老师佳作!内心也被故事里的人物所打动,可怜的一家人,真为这一家子的命运痛惜!但愿世间少一些这样的悲剧!感谢老师分享!
2 楼        文友:裴善荣        2019-01-25 18:10:25
  谢谢梦中楼兰编辑推荐阅读,冬安!
3 楼        文友:石门        2019-01-26 00:17:08
  细微之处的处理,便可看出作者的锦绣心肠。拜读大作,祝新年快乐。
用故乡的名字做笔名,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份羁绊在
4 楼        文友:裴善荣        2019-01-26 07:32:24
  谢谢石门老师的阅读,点评留言。其实在文学这条道路上,充其量我只是在起点上,是初学者,是云海里权充弄墨的一员,还有许多的弯路要走。虽如此,依然这样不知所求,痴如初心。遥祝安好!
5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19-01-26 09:14:42
  裴老师小说,独特而韵味十足,成为柳岸一道精美的风景,时而有玄妙探洞文萃,更有沉厚如醇的酒香。怀才抱器拜读留言。
怀才抱器
6 楼        文友:裴善荣        2019-01-26 12:37:12
  谢谢怀总留墨,给予首肯,冬安!
7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19-01-26 17:14:17
  小说就是以细节描述,让读者体。裴老师的小说,所有细节的描述都像一幕鲜活的电影,小说人物刻划,性格鲜明,场景历历在目。非常精彩的小说,向裴老师学习!远握祝好!
浩渺若尘
8 楼        文友:裴善荣        2019-01-27 11:26:59
  谢谢若尘老师的品读留言,我的文笔还没有您说的那么好,不过,我正在努力行走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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